大可敦兀自出神,聽見阿麗的聲音,她才想起已經有很久很久沒人叫過自己的名字,可敦的身份榮耀無比,為什麼自己卻感受不到哪怕一丁點驕傲?
“阿麗,我……”
大可敦遲疑著問,“我叫什麼名字啊?”
阿麗被她嚇到了:“可敦,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請巫醫?還是通稟大汗跟大王子?”
“你先回答我,我叫什麼名字?”
“呃,您、您叫海月花呀!”
大可敦如夢初醒,“不是可敦,也不是阿媽,是海月花。”
那是傳說中天神下凡賜予隴北人賴以生存的技能時,隨著天神的步伐盛開在草原與沙漠的神奇之花,她的阿媽為她取了這個名字,希望她能夠像海月花一樣皎潔璀璨,但她並未因此發光,而是從此黯淡無聞,白駒過隙,眨眼間就被偷走了二十多年。
大汗叫她可敦,拉合叫她阿姐,塔木洪叫她阿媽,沒有人再叫她海月花。
“阿麗,我想找回我的□□。”大可敦目露渴望看向阿麗,“我想找回我的□□,你知道它在哪裡嗎?”
阿麗被問得手足無措,“可敦……”
“彆叫我可敦,叫我的名字,讓我再真真切切活一回吧,像二十年前那樣。阿麗,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一起在深夜騎馬去草原深處尋找泉眼,那天晚上沒有月亮和星星,可我們一點都不怕,我拿著我的□□,你背著你的弓箭,路上遇到了熊和狼,但都被我們殺死了。”
阿麗與大可敦一起長大,名義上雖是主仆,實則與姐妹無異,感情無比深厚,隨著大可敦嫁給弘闊可汗,阿麗跟隨而來,有不少人向大可敦求娶,但阿麗拒絕了所有人,大可敦曾經很不理解,大汗手下最勇猛的將士都來示愛,阿麗為何從不考慮?
現在她好像懂了,阿麗還是那個阿麗,隻不過海月花不再是從前的海月花。
“我記得,我們直到天亮都沒有找到泉眼,當太陽從草原邊際升起時,光芒照耀在您的身上,就像海月花皎潔璀璨。回蘇克津城後,阿依汗將軍狠狠把您罵了一頓,您卻和他據理力爭,說憑什麼迪哈爾可以夜不歸宿,您卻不行,阿依汗將軍被您氣得大發雷霆。”
大可敦接著道:“阿爸都要被我氣死了,還是阿媽開口,才讓我免於受罰,從那之後,阿爸每天晚上睡前都要來看看我有沒有偷溜出門,我用枕頭穿上衣服藏在被子裡,阿爸沒有一次發現過。”
說著說著,那些已被忘得一乾二淨的記憶愈發清晰,大可敦心跳加速,她感覺自己正在變回海月花,她想去騎馬,想找一杆順手的□□,想去尋二十年前沒有尋到的泉眼,想從現在起重新活一遍!
“阿麗!”
海月花抓住阿麗的手,表情興奮:“今天晚上,我們再去找泉眼吧!我們再一起看草原上的日出,我已經許多年沒有看過了!”
阿麗拚命按捺住激動之情,仔細看會發現她的眼睛還泛著紅:“——是!”
當塔木洪到來時,就感覺氛圍與平時不同,海月花看見塔木洪心下一喜:“你的金刀呢?借我用用!”
塔木洪莫名其妙地問:“阿媽,你要金刀做什麼?這是大汗賞賜,萬分珍貴。”
“我是你阿媽,問你要把刀都不行?”
塔木洪隻好雙手將金刀奉上,誰知海月花接過後□□揮兩下,又嫌棄地還回來:“華而不實,中看不中用,去給我找把□□來。”
塔木洪:“……阿媽?”
“去呀,我還使喚不動你了?”
塔木洪領命而去,阿麗的弓箭始終保存完好,海月花在拿到□□後,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她沒有心思去注意塔木洪的情緒,下意識問:“圖娜和木拉拉跑哪裡去了?”
她一共生了三個孩子,一男兩女,隻不過海月花把更多的精力與心思都花在長子身上,不免忽略女兒,如今雜念被凍結,她一心想要尋回自己,對同性彆的女兒們也更加在意。
塔木洪每日都有事情要做,對妹妹們不大了解,“許是出去玩了。”
“要你有什麼用,連妹妹在乾什麼都不知道。”
塔木洪向來是被噓寒問暖的寶貝命根子,冷不丁遭受訓斥,一時竟反應不及,他今天過來是想請阿媽去見拉合公主,順便將努爾提訓誡一番,因為王宮中人人刮胡子,努爾提處處針對自己,兩人是手足,不好鬨得太僵,這種事還是讓女人家處理最好。
海月花二話沒說正要拒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明天再說吧,我說天雖然冷,你也每天把胡子刮一刮,這不是又冒出來了?難得今年沒事做,你在營帳裡捂一捂少出門,皮膚捂得白點才好看。”
塔木洪掙紮道:“男人不在乎這些——”
“可是豐國公主喜歡白的,白皮膚看起來比黑皮膚乾淨,你看看你這張臉,上半張跟下半張顏色差了這樣多,人家公主怎麼看得上?”
塔木洪長到二十歲,第一次被人批判外貌居然是來自阿媽,他摸著臉不自信地問:“真,真的這麼糟糕?”
“太糟糕了!”海月花斬釘截鐵,“捂一捂吧,能變白還能避開努爾提。”
塔木洪認為阿媽不會害自己,正巧冬天除了打狼之外無事可做,待在營帳裡讀幾本豐國的書,說不定能與公主找到共同話題。
小雪人裡的六公主正在碎碎念,她對了了跟大可敦說的話表示不能理解,這倆人可是對頭!把實話全說了真的好嗎?“她會告訴大汗,她一定會告訴大汗,你被賣了,你肯定要被賣了!大汗厭棄你,孟拓又對你懷恨在心,你……你還怎麼在隴北過?”
雖然自己沒見過造反,但傻子也知道造反肯定不能像了了這樣昭告天下,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另有所圖,有腦子的人哪裡能乾出這種事?
“……她跟你不一樣。”
六公主一聽,不滿意道:“當然不一樣,我比她年輕,也比她貌美,所以她才那樣忌憚我,處處給我使絆子!”
了了沉默不說話,六公主氣道:“我又沒說錯!誰像她一樣人老珠黃!還有那個二可敦,她們倆聯起手欺負我,你以為你跑得了?現在大可敦對你笑嘻嘻的,保不齊轉頭捅你一刀,你可長點心吧,彆以為我是在危言聳聽。”
“不會。”
“你怎麼知道不會?”
“因為她在找回本性。”
“本性?”
“嗯。”了了看著小雪人,“是你早已失去的東西。”
六公主聽不懂,滿臉茫然:“啊?”
了了將小雪人捧在掌心,淡淡地說:“所以你在雪人裡。”
見六公主還是一副傻模樣,跟從前的真儀如出一轍,了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你不是知道嗎?”
了了搖頭:“我知道,但你不知道。”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叫——”
話至中途戛然而止,因為六公主驚恐地發現,她想不起來了,她竟然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