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家,她娘她爹或許不會嫌她,但她的確是多餘的,而且很難被接受。
彆的不說,光是律法規定,和離之女三年內必須再嫁,淩大奶奶跟淩二奶奶恐怕就得好一陣子睡不著覺,淩家不算巨富之家,姑奶奶得到的越多,其她人得到的就越少,她們的兒子要娶妻,她們的女兒要出閣,淩見微多一分,兒子的聘禮就少一分,女兒的嫁妝也要寒酸一點。
而且二老對姑奶奶這麼看重,攥在二老手裡的好東西,會不會也往姑奶奶那邊傾斜?
淩見微出嫁這些年,崔肅為討她歡心,逢年過節都會親自陪她回娘家,但很少會在這邊住,就算住了,也就是一夜,次日一早又要回府,所以少女時期那種親密之感,其實已很難尋得。
她在房間裡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最後回到女兒身邊,有些遺憾地說:“可惜那時伺候在我身邊的人,跟現在不一樣,好多東西都有點老舊了,我也老了。”
了了看著她:“你才三十出頭。”
“尋常人家這個歲數都當祖母了。”淩見微順口回答,“怎麼樣,今天晚上跟阿娘一起睡如何?”
了了起身就走。
第二天淩家的人開始過來拜見,淩見微給她們都準備了見麵禮,淩大淩二兄弟倆加在一起的孩子一共有七個,淩大兩兒一女,淩二兩兒兩女,年紀都比了了大。
淩見微回娘家原本是想好好休息,可這從早到晚客人來得絡繹不絕,先是兩個哥哥家的孩子,隨後還有那些知道她和離,遞來書信的人,從早到晚她都忙活的沒能停手。
了了完全不感興趣,不管誰來她都兀自做自己的事情,而且不喜歡旁人靠近,在她看來淩見微根本就是自討苦吃,人一旦愛麵子,就會遭罪。
“表哥表姐們要帶你出去玩,你怎麼不去呀?”
淩見微問,“之前你在崔家家塾讀書,這下跟著我走了,會不會跟不上進度?我跟你大舅舅說了,休息幾日,你就去淩家的家塾繼續讀。”
了了說:“不用。”
“怎麼不用,淩家家塾可不比崔家的差,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讀書嗎?”
了了看著淩見微,告訴她:“我並不喜歡讀書。”
讀書隻是她快速了解世界的方式,因為一旦替代了對方的命運,就能得到全部記憶,所以了了懂得很多,卻無法理解,比如為什麼女人們對嫁人視為平常,又為什麼默認孩子隨父姓。
常理、規律、法則,這些已成既定事實的信息,了了隻能說是讀得懂。
“那你還天天捧著書本?”
“書可以讀,但不必將之奉為圭臬,自己心中所想最重要。”
淩見微發現自己居然聽不懂女兒在說什麼,她轉回身繼續收拾東西,嫁妝太多了,除卻一些大件兒收進庫房,其餘的都在等她整理,她現在就是不能閒下來,總得找點事情做才不至於分心,不然思緒不知不覺就跑偏了,還會胡思亂想。
如今木已成舟,無論如何了了都已經成了皇帝的女兒,淩見微能做的就是竭儘所能為她掃除障礙,令了了沒有後顧之憂,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用處。
大概就這樣在淩家住了半個月,期間崔肅一直不死心,還時常來淩家找人,淩大淩二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崔肅就是不肯走,更不肯跟淩見微一刀兩斷。
和離時說了,了了永遠是他的女兒,做父親的來看女兒都不行?
男人啊,總是會犯一些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崔肅表現的如此真心實意,又是懺悔又是愧疚,道歉賠罪樣樣不落,如此深情,最終打動了淩大淩二,允許他與淩見微母女見麵。
與此同時,淩老太太也是整夜整夜睡不好覺,她一閉上眼,麵前就會浮現出女兒孤苦終老的模樣,所以她很著急,崔肅那樣的好女婿打著燈籠也難找,可難找不能不找,出嫁女和離後隻能在家待上三年,這三年要是不尋個好郎君,官府便會強製婚配。
所以讓老太太選擇,她其實也願意淩見微跟崔肅破鏡重圓,畢竟崔肅條件是真不錯,而且幾次三番立誓,再不會辜負女兒。
當然,若是有比崔肅更好的,老太太就會立刻倒戈。
淩見微不知道母親心中在想什麼,她覺得三年還有很長,以後會怎樣她不知道,但眼下她不想去想那麼多,在崔家這些年實在是太累了,她想好好休息。
在她的堅持下,了了去了淩家家塾,一去便一鳴驚人,不僅在學業上遠勝淩大淩二家的表哥們,武力上也不輸,先前淩大說什麼要跟了了比劃比劃,但礙於突發公務,便一直沒機會,這日歸家,看見兩個兒子哭喪著個臉,笑著問:“喲,這是怎麼了?”
淩大奶奶心裡憋著火,但礙著這是自己夫君,才勉強忍住:“傷著了。”
“我知道傷著了,我是問怎麼傷的?”
淩大奶奶又忍了一忍,對兒子的心疼終究占了上風:“還能怎麼傷的,還不是你的好外甥女!”
“了了?”
淩大聞言,樂了:“她才多大,咱家大郎二郎是她兩倍年紀還多,怎麼會被個小丫頭傷了?”
不說還好,越說淩大奶奶是越生氣:“大爺,我是不明白,這姑奶奶究竟要怎樣養姑娘?好好的小丫頭,成日穿得不倫不類,跟一群小子混在一起讀書,以後還嫁不嫁人了?”
淩大說:“見微說,了了這孩子不喜歡打扮,就喜歡讀書。”
“可不是嗎,成日在家塾裡出風頭,自打她來了,咱家大郎,再沒被夫子誇獎過!”
淩大奶奶一想就來氣,本來家塾裡三十來號人,她家大郎最出挑,現在可好,全叫那小丫頭搶走了,“光是讀書也就罷了,這好好的,還跟表哥動手!”
淩大好奇:“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倆說。”
淩家大郎跟二郎低著頭,淩大好歹是他倆親爹,看一眼就知道肯定事出有因:“說實話,否則彆怪我請家法。”
淩大奶奶著急:“大爺!”
二郎小聲說:“我們說……姑奶奶其實是被休回來的。”
淩大的臉色就不好看了,“誰跟你們這麼說的?誰許你們往外說的?!”
大郎說:“阿娘跟二嬸說話時我們聽到的,在家塾隨口一聊,誰知道被表妹聽見,她二話不說抄起板凳就往我們身上砸,我們一開始不想跟她打架,可、可她打人特彆疼!我跟二郎兩個都抓不住她!”
淩大怒道:“你們還有臉說!”
當著孩子的麵,也不好數落妻子,淩大奶奶頗為心虛,等孩子走了,丈夫批評幾句,她便覺著委屈:“大爺,難道是我像這樣嗎?您怎麼不想想,姑奶奶要在家裡住這麼久,老太太是什麼好東西都先緊著她們娘倆,眼裡哪還看得到咱家這三個孩子!”
淩大不知道妹妹帶著外甥女和離回家,竟會讓妻子有這麼大的怨氣,聽著妻子的哭聲,他歎了口氣:“你不用擔心,妹妹總是要嫁出去的,到時候,興許了了會跟她走,若是不走,就會留下,你是淩家主母,又是舅母,你不對孩子好,誰對她好呢?”
淩大奶奶敏銳地聽出了丈夫話外之意:“難道說,已經有門兒了?”
淩大點頭:“我這幾日早出晚歸,也跟此事有關,你當年還沒嫁進來,應當不知,我們家從前有個鄰居,姓曾,後來他們家外調,大概也有十幾年沒回來了。”
淩大奶奶問:“大爺的意思是,要給姑奶奶牽線?”
“不用牽,曾介一直掛念著咱家見微,三十歲的人了,到現在尚未成親。”
淩大奶奶不敢相信:“真的?為了等咱家姑奶奶,到現在沒成親?那可有通房妾侍?”
淩大搖頭:“都沒有。”
“……該不會生得醜陋吧?”
“比崔肅也不差。”
淩大奶奶總算鬆了口氣,她自認為不是小心眼之人,姑奶奶要是能嫁人,那再好不過,頂多家裡再給她出一份嫁妝,總好過她一直留下,二老手裡的好東西都輪不到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