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便朝馬車走去,不用攙扶,利落地一抬腿便跨了上去,崔文若呆滯地望著這一幕,全然忘記要說什麼,直到馬車離開視線,她才如夢初醒,趕忙去追,被亨通書局的老板抱住,她用力掙紮,把人家的發簪都打掉了。
阿娘怎麼能這麼對她?她才是她的女兒,馬車裡那個是冒牌貨!
十一歲的了了臉上已不再有軟綿綿的嫩肉,她身形修長,不見絲毫稚氣,淩見微一見她,忍不住噓寒問暖:“怎麼樣?這一路可還順利?”
“嗯。”
“我快要擔心死了。”
了了看淩見微一眼,“小報上不是給了你暗號?”
流傳極光的小報是她們暗中交流的方式,哪怕了了身在千裡之外,淩見微也能從小報上的特殊密語中得知她的近況,可即便是這樣,淩見微又怎麼能不擔心?十一歲的女孩天南海北的到處跑,當娘的若能睡安穩才叫奇怪。
“不隻是我,皇後娘娘也悄悄差人來問了好幾次,問你怎麼還沒回來。”
了了說:“有點意外收獲。”
張王何岑四大士族,這五年裡已被了了玩得支離破碎,亨通書局的情報網足夠她對這些家族的信息了若指掌,士族之間的確是盤根錯節,在麵對強敵時還會一致對外,可了了沒給他們這個機會。
但凡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爭端,張王何岑四家之所以和諧,是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而了了蟄伏不出,韜光養晦,他們連敵人的存在都不曉得,又怎麼聯合起來與她對抗?
趁著老虎不注意時卸掉它的胳膊,一點點將其蠶食鯨吞,待老虎警覺時,早已無力回天。
張王何岑四家,以岑家與梁王行走最為密切,岑家是梁王外家,梁王對他們的信任遠勝另外三家,張王三家出錢出力還出人,結果就是比不上岑家在梁王麵前吃得開,眼下四家還能平分秋色,一旦梁王之子過繼,岑家必定一家獨大。
樹大招風,四大士族之所以能獨占鼇頭,除卻家主身居要職,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人丁興旺,人一多,能鑽的空子也會變多,千裡之堤尚且能潰於蟻穴,一個大家族的坍塌,往往是從很不起眼的小事開始。
要讓他們彼此結仇,利益瓜分不均,再加上梁王遠近親疏的差彆待遇,以及外人的推波助瀾,本來就不是靠情誼牽絆在一起的四家人,怎麼可能不彼此懷疑?
岑家女婿半年前吃醉酒,將王家小兒子推進了池子,黑燈瞎火的,等人撈上來早涼了,雖說王大人並非隻這一子,可俗話講得好,大孫子老小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王大人能忍,在梁王偏心的調解下與岑家握手言歡,王家老太太可不能。
但她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岑家女婿就“意外”死在山匪手中,梁王得知後勃然大怒,他剛為兩家說和,外家女婿便死了,王家這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皇帝遲遲沒有孩子,梁王愈發囂張,他皇兄還沒死,他已經擺出了太上皇的架勢,王岑兩家麵和心不和,張何兩家也沒好到哪裡去。
在梁王看來,這都不算大事,皇帝身體每況愈下,過繼之事已是板上釘釘,誰敢觸他黴頭,誰才要倒大黴,王家心有不滿他當然知曉,可那又如何?難不成還要他去給王家賠禮道歉,或是往岑家賠上一條性命?
了了很喜歡他的這種傲慢,這五年來,梁王數次向丘州都督曾介傳遞書信,他恐怕做夢也想不到,這些信曾介一個字也沒讀,而是全部到了她手上。
去年過年時,南方大雪,在了了的授意下,皇帝派了張何兩家的人共同賑災,張家撫民,何家運糧,按理說這是個彰顯梁王仁義的大好機會,偏偏運糧途中出了點意外,原本計劃會在十日內到達的糧草物資,硬是拖到了二十日,雖說最終有驚無險,可張家的聲譽卻因此跌到穀底,何家趁勢而起,重重壓了張家一頭。
人要捧的高高的,摔下來時才會粉身碎骨,一個家族也是。
了了告訴淩見微:“何家很快就會發現,他們存在薛州祖宅祠堂下的八萬萬兩黃金,已不翼而飛。”
那麼他們第一個懷疑的會是誰呢?
淩見微剛端起茶杯,目瞪口呆:“多、多少?你剛才似乎說了個數……”
“八萬萬兩黃金。”了了從善如流地重複一遍,“還沒有算上其它珠寶玉器。”
“自開國至今,何家也不過百年,八萬萬兩?!何老太爺可是出了名的勤儉治家,據說先帝時期他上朝,那官袍裡頭的內衫都打著補丁!”
淩見微都想象不出八萬萬兩黃金究竟是多少,那得多大個祖宅,多大個祠堂,才能裝得下?
“何家有這麼多錢,梁王可不知道。”
四大士族裡,何家最窮,也最有文人風骨,百年來出了不少大儒,教書育人桃李滿門,八萬萬兩黃金不翼而飛,不知何老太爺晚上還是否睡得著。
淩見微打理了五年亨通書局,賺的錢不在少數,但跟何家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誰再跟她說何家滿門清貴,她非堵住那人的嘴不可。
此事過於令人震驚,淩見微花了好一會功夫才跟了了說起書局的事,亨通書局明麵上賣書,實則卻收集大大小小的消息,無論這消息起眼或不起眼,說著說著,她告訴了了:“剛才出來時,不知道誰家的女娃走丟了,幸好碰上的是我,我看那孩子衣著不俗,肯定不是尋常人家。”
了了其實瞧見了,她一眼便認出了崔文若,按理說崔肅是不可能再有孩子的,崔文若之所以能夠出生,是因為繼夫人想要孩子的心願過於強烈,既然作為人出生,自然與了了再無乾係。
不過她最好安分一些,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淩見微說完,感到些許惆悵,她知道女兒留在身邊的時間不多了,梁王看似花團錦簇,實則處處受人掣肘,他自己還渾然未覺,想到這裡,她低聲問了了:“那個崔折霄,如今還活著,你看要不要?”
了了說:“不必。”
留給崔文若吧,她不是很想要?
淩見微點頭,又說:“若你與陛下相認,崔肅必然會因此升官——”
“誰說的?”
淩見微愣住:“難道不是?”
這五年來崔肅一直沒有升官,崔家也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新一代裡除了崔折霄外沒一個成器,崔折霄雖樣樣厲害,偏生毀了臉,若不是崔肅撐著,崔家早已沒落。
“當然不是。”
了了挑起車簾往外看去,無論內裡如何暗湧不息,勾心鬥角,普通人的生活都與從前一樣,其實他們哪裡會在意皇帝是女人還是男人,隻有感到被冒犯,利益被侵吞的人才會大力反對,而了了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皇帝得知女兒回京後很是欣喜,雖說已經過去五年,但兩人見麵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這五年裡,他見識到了了的手段,也愈發確認她的確比任何一個宗室之子都更適合當皇帝,而且皇帝早已想過,待女兒登基為帝,她可以挑選容貌出眾的男子作為後妃,生下的孩子隨皇室姓即可,這皇位便落不到外人手裡去。
收到了了的消息後,皇帝終於告知皇後,可以著手去辦相關事宜,先把人認回來,接著再宣布立公主為儲君……想到這裡,他喜滋滋地問皇後:“你說,皇太女這個稱呼怎麼樣?雖然古往今來,沒有公主做皇帝的先例,可我的女兒,我相信她能做到。”
皇後想了想說:“恐怕不行。”
皇帝笑容頓失:“哪裡不行?”
“皇太女這個稱呼不行。”
皇帝不服氣:“怎麼就不行了?我覺著這個稱呼很好。”
“可了了說過,她要當太子。”皇後邊說邊拿起筆在紙上寫下需要注意的事宜,“女兒就不能是子?太子跟太女有什麼分彆?”
皇帝說:“這樣不覺得叫起來很奇怪嗎?太女很難聽嗎?”
“難不難聽另說,誰讓了了不願意呢?”
皇後心情很好,她跟淩見微見過幾次麵,雙方很是投緣,再加上有了了這個共同話題,和淩見微聊天,可比聽皇帝說話舒服多了,現在她無比期待,自己能光明正大走出皇宮的那一日,她想去看看見微經常提起的亨通書局究竟有多熱鬨,總是在信上看,難免不夠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