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嘴上說不想要新衣服, 但三丫真給她買回來了,卻愛惜得要命, 不僅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頭, 晚上睡覺時不時都要伸手摸摸,錢三丫還挺“虛榮”,暑假近兩個月,她決定給妹妹惡補一下小學知識, 這樣的話成績一突出, 就顯得四丫比彆人聰明。
她決定讓五丫也要早點學習, 讓錢耀祖以後上小學拍馬都追不上。
十歲上一年級不算少見,但錢三丫沒有小學課本, 她自己的小學知識早不知忘哪兒去了, 幾十年後的教材跟現在也不儘相同, 所以她又盯上隔壁的了了,堅持每天早上跟了了熱情道早安。
了了白天去學校下午放學回家, 她認真學習的模樣被老師們看在眼裡,雖然說離中考就剩倆星期,但多學一點是一點,總比啥都不乾強。
鞋拔子三人組自昨天的事情後, 好幾天沒來上學, 估計是打算到時直接來考試,畢竟昨天從裡到外的臉麵都丟了個乾淨,但凡要點臉, 也不好意思來學校,當時街上還有不少同校同學呢。
汪家沒人在意了了乾什麼, 因為馬上高考的汪興軍比什麼都重要,為了能讓大孫子用功複習, 汪老太定了規矩,家裡的男人不許抽煙,二房年紀小的三個男娃也不許大聲喧嘩,這幾天誰要是敢吵到興軍,害興軍考不上大學,誰就是老汪家的罪人!
在這種情況下,了了自然沒人關心,除了汪老三,沒人注意了了從來不吃家裡的飯,汪老三每回端進南屋的飯,都是怎麼送進去怎麼端出來,他還算有點良心,會給了了塞錢,可這錢又不是他賺的,是陶晴好寄回來的,本來便是了了的,甚至還給少了呢。
每天早晨了了去學校,都會遇見隔壁錢三丫,汪香留次次奇怪,三丫怎麼突然總是主動搭話,了了則不以為然,錢三丫必定有求於她,可對方不開口,她也不會問。
七天轉瞬即過,汪興軍要參加高考了,早上汪老太給他煮了兩個雞蛋還弄了手擀麵,取個好寓意,他換上新做的衣服,打扮的像個征戰沙場的將軍,雄赳赳氣昂昂,一副必定能考取好成績的模樣。
汪老太跟趙春梅對他特有信心,覺得自家興軍肯定能有出息,不就是考個試?陶晴好那麼多年沒上學,高考一恢複就立馬能考上,她們家興軍難道還比不上陶晴好?
汪家喜氣洋洋,架勢甚大,知道的,是送汪興軍去考試,不知道的還以為汪興軍考中狀元了。
這種大事,哪怕趙春梅是親媽也沒資格去陪考,汪老大去了,還帶著汪老三,因為汪老三是家裡去縣城次數最多的人,對縣城比較熟,汪老三也惦記大侄子,希望汪興軍真能考上大學光宗耀祖,趙春梅把男人兒子送到村頭,依依不舍地目送許久,回到家嘴裡哼著小調,看得出來,她心情很好。
連汪老太也難得和顏悅色,了了不是很懂,她倆對汪興軍這種無條件的信任從何而來,哪怕是去學校問問老師,應該就知道汪興軍到底什麼水平,大學?他連大專都不可能考得上!
當天考完試回來,汪興軍小臉泛白,一看就是沒考好,但汪家人不這麼覺得,又是肉又是蛋的伺候著,汪老太把鎖在櫥櫃裡舍不得喝的奶粉都拿了出來,一天照三頓喂,汪興軍心安理得地受了,誰叫他是汪家長孫呢,以後這個家還得他來撐呢!
汪香留很羨慕大堂哥的待遇,她漂浮在院子裡,看著一大家子圍著汪興軍打轉,喃喃地說:“奶對大堂哥真好。”
雖然在她難產將死之時,奶衝進來願意出錢送她去醫院,但像這種待遇,汪香留從沒感受過。
了了淡淡地說:“這種好,你要了有什麼用?”
汪香留癟嘴:“怎麼沒用?至少有雞蛋吃。”
了了說:“你應當對此感到憤怒。”
汪香留懵一臉,“可我在家也有吃有喝,奶的東西想給誰就給誰,她就是不喜歡我,我又有什麼辦法?誰不是這樣呢?”
“你在這個家所付出的勞動遠超汪興軍,得到的卻比他要少得多,你這麼想,是真的豁達,還是心裡有數,即便自己去爭,人家也不會給?”
一旦了了開口說一段很長的話,這就表明有人要被紮心,比如汪香留。
她動了動嘴巴,沒吭聲,心裡卻有什麼東西在緩緩鬆動,了了冷聲說道:“你不要,和她不給,是兩碼事。”
“你可以得到之後再丟掉表示不喜,但你沒有,這就是問題所在。”
汪香留回不了話,難道她不想吃肉,不想吃蛋,不想喝奶,不想在家躺著除了上學什麼活兒都不用乾?她當然想,但汪老太允許嗎?
高考一共持續了兩天,考完試的汪興軍明顯精氣神蔫了許多,但在家裡躺了一夜睡到大中午後,興高采烈地問汪老太要錢出去玩,美其名曰考完試放鬆放鬆。
對大孫子滿懷期望與信任的汪老太也慷慨解囊,整個汪家陷入一片歡樂的海洋,連不醉酒時總是愁眉不展的汪老三情緒都很高昂,仿佛汪興軍已經考中了,他們老汪家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
與汪興軍隆重的送考儀式相比,了了的中考顯得很平淡,除了汪香留沒人在意,了了不提,汪老三就也不知道,這天她跟往日一樣去學校,但沒背書包,隻拿了文具跟小雪人。
錢三丫熱情洋溢揮手打招呼:“了了早上好!今天也要好好學習哦!”
了了跟往常一樣,目不斜視從她的全世界路過,四丫握著拳頭對準了了背影揮了揮,齜牙咧嘴的,錢三丫捏她耳朵:“小笨蛋,不是跟你說了,跟她打好關係,再問她借課本,暑假你就能先學習了。”
四丫說:“可是你已經教了我很多。”
“那怎麼能一樣,我又沒看過小學一年級的課本,不知道你們學些什麼。”
姐妹倆的對話沒瞞過走遠的了了,汪香留說:“她們果然有目的!”
了了每天走路上學,一個小時步行到學校,臉不紅氣不喘,頭發絲兒都不帶亂的,兩個星期過去,鞋拔子三人組終於再次到校,瞧見了了連頭都不敢抬,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兒,讓人很好奇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汪香留發現了了在看那三人,連忙叮囑:“殺人犯法,打人也犯法,千萬不要衝動。”
了了從不衝動,她隻是揉了個紙團丟出去,“恰好”丟在鞋拔子小腿上,令其大摔一跤,還沒好利索的嘴唇再度血流如注。
她告誡自己日後說話要小心一些,千萬不可以惹了了生氣。
了了中考在汪家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她就跟平時一樣去上學,放學,回家,然後暑假開始了,僅此而已。
她手裡有汪老三給的錢,七月一到,陶晴好再寄來的錢跟書本糖果之類的東西,汪老三就不敢全拿給汪老太了,了了毫不客氣照單全收,陶晴好寄來的大包小包裡,她最感興趣的是書,其次是糖果。
七月的天愈發熱了,但了了所在的房間清涼無比,她盤腿坐在床上看書,耳邊忽地響起清脆的叫賣聲:“冰棍冰棍!好吃的綠豆冰棍!冰棍冰棍!”
蟬鳴陣陣,大中午熱氣升騰,連無法無天的小孩子們在炎熱的夏季都被曬蔫了,了了透過窗戶往外看,汪家住在通頭村最外圍,南屋窗戶一支起來外頭就是路,一個推著自行車,車後麵綁了個白色箱子,箱子上還蓋著棉被的姑娘正在喊:“冰棍冰棍!好吃的綠豆冰棍!”
黑長褲搭配白襯衫,看起來簡練又利落,一條麻花辮垂在胸前,邊上圍了一圈小孩子,有的有錢,有的沒錢,但都渴望地盯著她的箱子。
汪香留說:“前兩年鎮上就有個體戶了,到了夏天,有些人會下鄉賣冰棍,越熱越好賣。”
說完,她發現了了根本沒聽自己講話,定睛細看,了了正在盯著窗外的白襯衫姑娘,準確點來說,是盯著從箱子裡取出來還冒著冷氣的綠豆冰棍。
跟了了在一起半個月,汪香留也知道她的喜好,因為討厭高溫,所以連房門都不出,門一關一坐一整天。
白襯衫姑娘也發現了隔著窗戶跟自己對視的了了,笑著問:“妹妹,要不要來一根綠豆冰棍?很好吃的哦,隻要一角錢!”
白襯衫姑娘便推著自行車靠過來,拿了一根綠豆冰棍,了了也找出一角錢,她看著手裡的綠豆冰棍,黑色的眼眸輕輕眨動,腦海中卻浮現每年夏天,淩見微為自己做的“酥山”。
底層是被壓碎了的薄薄的冰沙,上麵淋著甜甜的乳子及各式水果,酸甜爽口,隻是淩見微不許她多吃。
了了回過神,咬了一口綠豆冰棍,沒說話,從口袋摸出一張十塊錢,姑娘驚了:“你哪來這麼多錢?家裡人知道嗎?”
了了點頭,白襯衫姑娘卻不肯把一箱子冰棍全賣給她,最後了了隻買到十根,她就坐在炕上,一口一口全吃了。
汪香留光是看都感覺頭疼:“你吃這麼多會拉肚子的呀!”
了了才不會拉肚子,她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此時錢三丫氣喘籲籲跑了出來,也問白襯衫姑娘買了三根冰棍,看見了了,笑嘻嘻跟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