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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尋生了兩個女兒, 大女兒遺傳了她的清高,困難得要死也堅決不要親爹施舍,首都房子擺眼前照樣推拒;小女兒遺傳了她的癡情與自毀, 為了所愛之人可以放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小雪人希望了了能夠轉達她的話告知賀楓懷, 可了了覺得賀楓懷要是知道小雪人沒有死於天災末世, 反倒是殺身成仁, 可能會吐血而亡。
“那個空間……還是我的呢。”
小雪人小小聲嘀咕著,似乎是想要勾起了了的愧疚, 哪怕一絲也好。
媽媽留下的水晶珠子裡竟然有個一百平米左右的空間, 當初她就是靠著這個空間存活的,沒想到重來一世,這個頂替了自己人生的人竟然轉手就送給了姐姐。
小雪人當然不是不想送給姐姐,上輩子她一直在四處尋找姐姐下落,隻是沒來得及姐妹相遇便發生了危險之事,但既然空間都給姐姐了,是不是應該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呀?
跟倔強的賀楓懷不同,小雪人從出生起就沒見過爸爸, 對他的全部印象都由姥姥跟姐姐口述而來, 而且在她滿周歲沒多久母親賀尋自殺, 小雪人對媽媽的記憶也不深, 她沒有那麼恨爸爸, 也沒有多麼愛媽媽。
姥姥疼她,姐姐保護她,從小到大不管發生什麼事, 姐姐總是第一時間出現, 上學時被人笑話是沒媽的孤兒, 天熱了冷了渴了餓了受傷了——都有姥姥跟姐姐在。
所以養就了一副過於天真的性格,天災降臨時小雪人還是高中生,雪下得那麼大,她到現在都忘不掉教室裡所有考生跟監考老師靠在一起取暖的場景。
大雪剛開始下時,考試是要繼續的,可溫度越來越低,根本拿不住筆,大家隻能等待上麵通知,彆的城市不知道,反正惠城這邊一直到上午十一點多才有消息,說是暫停考試,讓學生們搭乘各自學校的校車返校。
看似沒毛病的通知,實際操作起來卻難如登天,且不說經過兩個半小時的降雪,教室外的雪已經快有一人高,光是被凍壞的電纜以及無法啟動的引擎,返校就是個不可能事件。
學生們想要回學校,需要離開考場,從考場走到考點門口,再找到自己學校的車——這可能嗎?教室裡頭都冷成這樣,外頭少說零下三四十度,興許還更低!一群十六七歲的未成年高中生,穿著露胳膊腿兒的夏裝。
誰都不願意主動走,不凍死也肯定會凍病,萬一明天雪停了高考繼續,生病發燒的話還怎麼考試?
於是又等了幾個小時,大雪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寒風刮得人心裡發慌,新的通知總算來了,說是讓考點的學生們暫時進入學生宿舍避難取暖,等雪停了再返校。
因為實在太冷,隻能用校工翻出的幾件軍大衣來來回回把學生從教學樓接進宿舍。
小雪人也一樣,她雖然帶了件外套,可比防曬衫厚不了多少,穿在身上聊勝於無,反倒是放在文件袋裡被當成吉祥物的水晶珠子,被她無意中發現了空間的存在。
原以為要不了多久雪就會停,不管怎麼樣學校也不可能不管學生們,小雪人不以為意,空間就是一片光禿禿什麼都沒有的地,一百平左右的樣子,她手頭沒東西放進去,裡頭也沒有靈泉果樹洗髓經之類的寶貝。
隨著時間過去,學生們從信誓旦旦“學校肯定會來接我們”變成了“什麼時候雪才會停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一開始大家還哆哆嗦嗦討論著高考要怎麼辦,還在為可能逝去的未來憂心忡忡,到了後來,大家已經隻想要活下去了。
學校安排學生進宿舍,最初老師們還呼籲大家進入宿舍堅持一下,畢竟床褥是其它同學的私人物品。後來則開始允許學生們使用宿舍裡的被子跟水壺,再到後來,連老師們也跟隨學生們一起在宿舍裡尋找任何可以充饑的食物。
雪太大了,外麵的物資很難送進來,哪怕是直升機也會在這種天氣迷失方向,危險無比。
沒有人願意相信這是末世到來的征兆,大家都認為這隻是一場千年難遇的雪災,以前不也有過各種各樣的災難?泥石流、台風、洪水、大地震——最後不都挺過來了?這次也一樣,萬眾一心眾誌成城,能打倒一切困難。
然而隨著網絡中斷,食物與水越來越匱乏,與外界的聯係徹底斷絕,老師們學生們終於意識到,這一次好像跟以往每一次的災難都不一樣。
小雪人已經記不清楚當時的情形,但迄今為止當她再去回想時猶然感到心有餘悸。
她趴在窗戶上可憐巴巴地看著了了,期盼對方能夠心軟聽自己說話,把自己的心願傳達給姐姐。
賀楓懷完全感受不到窗戶上的靈魂,她正在擼鐵,哪怕是在溫暖如春的屋子裡也不能躺著,大雪隻下三個月,有狂風暴雪在,一些心懷不軌的人還無法出門隻能被困在家中,但是雪一停,他們會像吸血的水蛭一樣衝出家門四處尋找獵物。
天太冷了,爐子一直生著,姥姥正在烤地瓜,除卻地瓜外,圍著爐子邊緣還放了梨子跟橘子,烤得焦黃發軟時拿起來輕輕揭開梨子外麵那層皮,鮮甜溫熱的汁水瞬間進入口腔,甜得要命。
賀楓懷一邊數落妹妹這麼冷的天還吃雪糕,一邊弄了點梨子放雪堆裡,因為了了不大喜歡熱乎乎的烤甜梨,她更喜歡凍梨。
小雪人眼睜睜看著姐姐的手打開窗戶伸出來,她想去抱,卻撲了個空,心裡愈發悲傷難受,感覺自己真是倒黴極了。
生活在農村的人們比城市裡的人們要幸運一些,他們大多離家近,家裡不需要刻意儲存便有足夠生活一段時間的糧食,水的話,水管是凍住了,井也不能用,可有雪總比什麼都沒有強,勉強想想辦法不是不能生活。
可像賀楓懷所在的村子,惠城是個一百零八線開外的小城市,空氣好風景好房價低物價低生活節奏慢,相對地工資也低,年輕人要麼出去讀書要麼出去打工,幾乎沒人願意留在鄉下,村子裡壯年人很少,大多是老人小孩。
極度低溫下,很容易出事。
但在這樣的極端天氣裡,哪怕家裡死了人也沒法給逝者一個體麵,活人與死人共處一室,電話打出去也沒有用,政府部門焦頭爛額,上網一看全是各種各樣的求救信息。
以前哪怕有什麼大災難,熱搜上總有些文娛新聞,這場降臨在全世界範圍內的大雪將所有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吞沒。
老年人不大會用智能手機,賀楓懷關注了惠城本地政府公眾號後,對姥姥跟妹妹說“說是讓我們在家耐心等等,過幾天會發救災物資。”
姥姥搖頭“這麼大的雪……”
遠在啟山市的小何跟小簡被困在出租房無處可去,越下越大的雪與逐漸減少的食物令兩人度日如年,精神極度焦躁,她們不舍得用手機,因為電時來時不來,聽說剛有電工頂著大雪修好線路,沒過多久就又壞了。
風雪已經大到無法視物的地步,小何裹著被子往外看,心裡無比慶幸自己選擇回來——這雪不僅沒減小,反倒是越來越大!一點不誇張的說,她現在除了一片白茫茫,什麼也瞧不見。
小區業主群裡通知說三天後發物資,可能所有人都認為這場大雪隻是意外,隻要忍一忍就能過去,所以有不少人在群裡吆喝,這個家裡有自熱飯,那個家裡有水果,都想高價賣出去,再不然拿來交換也行。
好不容易撐過三天,業主群裡讓各家出一個人下去領東西,小何下了樓才發現來的基本全是女的,領到手的就兩根胡蘿卜,幾個青椒一把蒜薹,一包娃娃菜一根火腿腸還有兩個橘子。
麵粉跟米都是一小袋一小袋的。
有個女的在鬨,覺得分給自家的少了,說家裡公公婆婆老公還有倆兒子,發的這點不夠吃。
小何凍得直打哆嗦,趕緊拿了自己的簽名上樓,下麵再吵鬨跟她也沒關係。
小簡很樂觀地說“現在還有物資發呢,咱們老老實實待在家,要不了幾天雪就會停了,到時候我請你吃烤肉。”
今天是大雪的第四天,小何從來沒見過這樣下雪的,一天二十四小時沒有一秒停止,感覺整個世界變成了沙漏,大自然現在正在用雪將這個沙漏填滿,生活在沙漏裡的所有生命都是渺小的螻蟻,大自然不在乎它們中的任何一個族群。
業主群裡有悲觀主義者在感歎,是不是人類太不愛護環境,才導致這樣的結果,雖然日常很多人會把累了毀滅吧掛在嘴邊,然而當這一天真正來臨,又有誰不想活下去呢?
網上有人高價找人,已經四天了,還沒有回家也沒有跟家裡聯絡的人,估計不會再回來,每天每天都是黑色與絕望,沒有一丁點幸福快樂可言,短短四天,小何小簡情緒緊繃到極點,如果不是三人室友小群裡小楓時不時會說兩句話,兩人都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麼過。
物資從每三天發一次變成了每七天發一次,因為運輸進來的難度越來越大,這已經不是有人做誌願者就行的問題了,好幾個誌願者就這樣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是迷路了還是死了沒人知道,就算倒在雪地裡,不用幾分鐘也會立刻被新下的雪花掩蓋。
這純潔蒼茫、美麗荒蕪的大雪,成了無數人的埋骨之塚。
一開始鬨著家裡男人多吃的不夠的女人現在也不鬨了,七天發一次的物資,比三天發一次的時候更少,沒有存儲食物的家庭必須得勒著褲腰帶過日子,維持不餓死就行的狀態,不敢奢求吃飽。
這導致一些有囤貨的人瘋狂高價出售,再高的價錢也有人買單,小何小簡樓上那家男青年,一包袋裝方便麵居然賣了三百塊錢!
簡直離譜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