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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蕭琰憤怒地一掌拍在桌上, 手心生疼,他卻沒有功夫在意,一雙眼睛滿是血絲, 盯著站在麵前的幕僚:“蕭瑜死了?!”
他的表情不知是驚是怒還是怕,又或者兼而有之, 顯然如今的局勢已令他無法掌控自如,如果說先前蕭琰還覺著自己是天命之子, 那麼從年後的賑災風波開始, 他便感覺到似乎有一雙手在推著他往前走,不著痕跡地誘惑著他去向往那個位子。
連外家強大的九皇子也在他手中沒的悄無聲息,再次全身而退的蕭琰胃口越來越大,他開始渴望更多,一次一次的一帆風順助長了他的貪念,尤其是當他逐漸成長茁壯,曾經如大山般隻能仰望的父皇,如今他竟能俯視對方的頭皮——皇帝老了,而他正年輕。
其它幾個兄弟不足為懼,真正是他對手的也就太子蕭琀與六皇子蕭瑜,比起名正言順的太子, 蕭琰更忌憚這位出身高貴又有能力的六哥。
初入宮時,蕭琰的確在這對兄弟手上吃了點虧,雖說他總是能找補回來,但被這樣的人盯著, 誰會不厭煩?尤其是九皇子, 仗著年齡相仿,又有強勢的母族撐腰,幾次三番設計陷害於蕭琰, 險些置他於死地,手段一次比一次狠辣。
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連老天都站在蕭琰這一邊,九皇子貪玩成性,仗著有厲害的母兄便喬裝打扮出宮遊玩,他裝作普通人的樣子,連衣裳都換成了普通錦緞,腰間卻係了塊價值連城的玉佩,簡直是將我是肥羊快來宰這幾個字寫在臉上。
之後的事情便順理成章起來,蕭琰愉快撿漏,從那綁架九皇子的蠢貨手中將人換走,之後便一直蒙著眼睛用鐵鏈關在地牢之中,一開始蕭琰並未想過要他的命,隻是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誰知這事竟被胡嫻妃鬨開了,蕭琰不得不將九皇子換個地方,想著等風聲過去再放人,這一拖就拖了快三年,九皇子於地牢中咬舌自儘,蕭琰當機立斷,令人將其屍體處理乾淨,掃清所有痕跡後,他原打算讓這件事成為永久的秘密,可九皇子死後,胡嫻妃竟變得神神叨叨的,最後還找到了曾囚禁過九皇子的地方。
蕭琰雖派人善了後,卻也不敢保證沒有留下一點線索,畢竟母子連心,果不其然,在這之後的一年裡,胡嫻妃像條瘋狗般見人就咬,再加上六皇子亦在暗中尋找弟弟下落,繼續這樣下去可能要出事,於是蕭琰決意一不做二不休,利用九皇子之死扳倒胡嫻妃——這個想法在很久之前便有了,可惜總是功虧一簣。
從前是想利用那位假公主,誰知對方卻被送出了宮,那種感覺就像蓄滿了力拳頭卻沒能揮出去,於是蕭琰想,這一次決不能再失敗。
為了成功,他連母親都算計上了,當然,那一點點的劑量不會讓她真的受傷,頂多是臥病一段時日,母妃什麼都願意為他做,這點小小的犧牲,相信她不會在意。
奇怪得是,他生辰那日,子母羹剛端上來,曹妃尚未開口,胡嫻妃便嘲笑起她,說她往日最會裝善良,養貓養狗,還為病死的兔子流過淚,今日卻堂而皇之的吃起兔肉——這番話令蕭琰不得不打消原本的計劃,事後一查方才得知,竟是尚食局將肉換了,且不知為何傳到了胡嫻妃耳中。
蕭琰忍住怒氣,才沒有問罪膽敢擅自助長調換食材的樊珈,尤尚食又堅持請罪,說尚食局從不用不新鮮的肉,尤其這菜還要上給主子食用,更是不敢怠慢,而宮中不曾備有狗肉,她才擅自做主,以兔肉代替。
蕭琰本懷疑她刻意作亂,之後才查清楚,原來他讓人去尚食局送食材,恰好胡嫻妃宮中有人來拿湯。
此計不成,蕭琰隻得暫時偃旗息鼓,留待日後再做打算,豈料胡嫻妃卻又衝進萬真宮發瘋,非說是他害了九皇子——這反應是對的,可時辰不對,地點也不對!
蕭琰是要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失控,令其顏麵掃地,再借此機會徹底洗清自己,這樣日後即便查到他身上,他也能推脫乾淨,同時亦讓父皇厭棄胡嫻妃,再在前朝打擊勢大的六皇子。
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似是忽然不站在蕭琰這邊了。
幸好他一如既往抽身而出,之後也安分了一陣子,直到民間謠言四起,天災降臨人禍不斷,派去賑災的欽差頻頻出事,三兄弟的人都折了,誰也甭笑話誰,可隨著弁州叛亂,胡大將軍率軍前往,皇帝將蕭瑜派去,意思便很明顯了,這是要借六皇子補償胡家!
如此一來,蕭琰與太子勢必要受衝擊,因此蕭琰才想,總得給蕭瑜找點事做。
像這等陰損之事,蕭琰向來不愛自己動手,他安插在太子身邊的眼線稍稍挑撥兩句,太子便鋌而走險,使得蕭瑜被感染。
蕭琰知道蕭瑜的情況還算可以,畢竟是金尊玉貴的皇子,發現得早,本身身強體壯症狀不嚴重,又有太醫隨侍,肯定能被救回來。
可現在幕僚卻說,蕭瑜死了?!
這完全是意料外的突發狀況,蕭琰心中難以平靜,蕭瑜怎麼能死?胡家如日中天,父皇離不了胡家,胡嫻妃心狠手辣,她若知道蕭瑜的死訊……
然而蕭瑜之死與九皇子不同,九皇子死得悄無聲息,給了蕭琰足夠的時間去掩蓋真相,蕭瑜卻不然。
樊珈在尚食局聽說六皇子蕭瑜的死訊時,震驚的無以複加,正在啃的梨子險些掉下來,她對六皇子印象不深,記憶中那是個看一眼就感覺很不好惹的人,所以除非必要樊珈根本不往人跟前湊,再加上尚食局跟胡嫻妃關係素來淡淡,就更沒什麼接觸機會了。
寵妃係統說:“外麵越來越亂了。”
“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來,宮裡同樣沒好到哪去。”樊珈捏著梨子緊張兮兮,“你說我會不會有危險啊?”
寵妃係統:“……宿主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除非有人屠宮,否則宿主應該是能保住性命的。”
這話說的樊珈一點不愛聽,她哼了一聲,決心再多叮囑叮囑尚食局的宮人,非必要不開口,千萬把自己的嘴給管住了!
原本民間便有妖物橫生的謠言,宮中人人自危,惟獨皇帝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後宮爭寵的小把戲,因此派人查了查,沒查出源頭,謠言便漸漸消失,之後他就沒放在心上。
直到六皇子死了,這謠言居然卷土重來,且愈演愈烈,較之前麵一次那是更上一層樓,走街串巷都能聽見。
“朝綱不振,黎民難興。假龍真虺,天道不容”,孩童們四處傳唱著他們也不懂是什麼意思的歌謠,歌謠傳進皇帝耳朵時,他才明白,先前那妖物橫生的謠言,哪裡是後宮女人的爭風吃醋,分明是針對的他!
而他太不當回事,派人粗淺一查便不再放在心上,如今再想追查到底,為時已晚。
虺是蛇,這歌謠的意思便是說,當今皇帝並非真龍天子,而是冒名頂替的蛇,隻要他在位一天,朝綱便不能興振,百姓也不會有好日子過,而假龍承受不住福氣,亦不被神明庇佑,所以他的兒子才一個接一個的死。
人禍不止,天災不斷。
像是為了證明這首歌謠的真偽,春去夏至,東南河壩垮塌,無數良田被水淹沒,百姓死傷無數,流民四起,許多州府都有人揭竿起義,誰叫這龍椅上坐著的是條假龍?大右諸多災難皆因其德不配位,當有能者居之!
胡大將軍疲於奔命,說來也是奇怪,這些造反的地方都相隔千裡,剛平定極北之地的弁州,大右最南麵的華州便起了叛亂,等華州叛亂平定,隔著天塹的碧州也有人反了!
他手下的大軍再如何驍勇善戰,也吃不住這樣晝夜奔波,此後兩年間,胡大將軍幾乎跑遍了大右每個地方,將士們身心俱疲遍體鱗傷,朝廷軍餉又因路途遙遠無法及時送配,因此胡大將軍每到一州,便會令當地刺史負責軍需提供。
隻是這襄州未免太窮了些,瞧瞧這送來的糧餉,比喂馬的沒好多少。
襄州刺史姓衛,瘦長條哥個頭配上一顆鋥光瓦亮的腦袋,如此模樣著實不雅,胡大將軍想,怪不得陛下不願重用此人,朝中脫發者不在少數,可旁人都知道悄悄做頂發包戴上,這位衛刺史可倒好,竟光著一顆無毛的腦袋,真是難登大雅之堂。
胡大將軍憂心糧餉,沒心思與衛刺史攀扯,誰知他剛將話題轉到糧餉上,衛刺史嗷的一聲,抱住他的腿便嚎啕大哭,邊哭邊訴苦,主要是哭窮,哭皇帝是個負心漢對他不管不問,哭襄州窮山惡水沒錢沒糧……總之中心思想就一個,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他身邊還有位上了年紀的婆子,衛刺史哭得黃瓜帶雨,那婆子也蹲下來陪他一起哭,胡大將軍看著就覺得真可憐,瞧這位衛刺史,身邊連個年輕點的幕僚都沒有,竟讓個老婆子隨行伺候,唉。
按照朝廷律例,途徑州府時,將領不可率軍入城,而衛刺史為了表明對胡大將軍的尊重,自己屁顛顛主動出城前來大營問候,襄州的窮早已深入人心,否則這要真是個好地方,還能輪得著衛刺史?
“不過大將軍請放心,咱們襄州雖說沒有足夠的糧餉,但讓將士們吃頓飽飯卻是夠的!下官這次來,便差人帶了肉跟菜,還請胡大將軍做主,犒賞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