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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勢危急, 皇帝原本便為了到處開花的叛亂焦頭爛額,眼下胡大將軍反了,他先是怒急, 隨後竟鬆了口氣,多年來百般鑽營算計, 為的便是名正言順處理掉胡家,如今這機會自個兒湊了過來, 一時間他竟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他終於如願以償, 能把胡家人全部下了大獄,悲的是無人可用,到處都是各自為營的叛黨,朝中武將卻良莠不齊,眼下姓胡的反叛,他竟要慶幸從弁州到京城,這一路少說有幾十家叛黨,即便不能將其攔下,也能大肆削減其實力!
無論胡嫻妃怎樣乞求,皇帝依舊堅定不移地將胡家抄了個乾淨,上到九十九下到不會走通通投入天牢, 與此同時,他又沒有將胡家滅族,隻是暫時關押,不管怎麼說, 皇帝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所以他既不見胡嫻妃, 又不真治她的罪,宮裡人都說陛下對胡嫻妃娘娘真是愛重有加,其父犯下如此大罪, 陛下也不為難於她,這要不是真愛,那怎樣才是?
叛黨叢生,為了維護皇室尊嚴,朝廷必須派兵前去鎮壓,可軍隊一到,兩方淺淺交個手,叛黨們便鳴金息兵,暫且安分一段時間,等朝廷以為其安分下來,軍隊一撤,叛黨們便又立即卷土重來,那個當初令皇帝不以為意的謠言,如今早已深入民心,誰不知道金鑾殿上坐著的那位真龍?
可自打胡大將軍反叛後,這些叫朝廷棘手的叛黨們突然變得無比弱小,胡大將軍所率領的叛軍到一個地方,叛黨們便立馬繳械投誠——這讓皇帝不解至極,想他為了安撫這些叛黨,也曾派人去招安,為何他們不願臣服於朝廷,卻心甘情願向胡家低頭?
難道胡家真有不臣之心?
所以皇帝預想中狗咬狗的場麵並沒有發生,胡大將軍平叛花了兩年時間都未能完成,但從偏遠的弁州打回京城,就隻用了八個月!
大軍兵臨城下,宮中人心惶惶,宮人的命最不值錢,若真改朝換代,宮女太監要多少有多少,新帝怎麼會留從前的老人?樊珈正吩咐小宮女們不要到處亂跑,自己出去打聽打聽,剛出尚食局沒多遠,就看見一隊侍衛氣勢洶洶進了一座宮殿,片刻後,裡頭的宮妃便被他們粗暴拽了出來。
一開始樊珈以為是叛軍,仔細一看卻發現那些人身上穿得是天子近衛服,平日裡貌美嬌嫩的宮妃們如今雲鬢散亂,釵環落了滿地,毫無體麵可言,伺候她們的宮人有的上前阻攔被踹飛,有的抱作一團瑟瑟發抖,近衛們闖入一座又一座宮殿,將宮妃們從裡頭拖出來,樊珈止不住發毛:“這是在做什麼?”
寵妃係統說:“宿主猜不到嗎?很顯然皇帝回天無力,不願自己的女人被叛軍染指,所以打算先送她們上路。”
樊珈不大清楚外麵什麼情況,她轉身就往尚食局跑,尚食局的宮人們鵪鶉般擠在一起,樊珈問:“你們是想死還是想活?”
她平素最是活潑愛笑沒有架子,冷不丁嚴肅起來,宮人們嚇得竟不敢做聲。
事發緊急,樊珈沒功夫廢話,皇帝準備把所有妃子都殺了,就表明叛軍已勝,沒有轉圜的餘地,既然如此,那還當什麼奴才?雖然不知道胡大將軍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可胡家美名在外,又注重聲譽,哪怕沽名釣譽,新帝登基至少也得做個樣子吧?樊珈賭他不會屠宮。
“抄家夥!什麼都行!咱們都是做廚子的,難道還要當待宰的豬羊?”樊珈率先抄起兩根擀麵杖,她有時忙起來一天光麵團就能揉個百來斤,個頭雖不高,卻有一把子力氣,讓她躺平等死決無可能!
春芳最先響應,她四處看看,抓起一把砍骨頭用的大菜刀,尚食局的宮人十分團結,尤其是在樊珈當上尚食後,與其說是上下屬,其實更像是一家人,有那品行差的,早叫扮黑臉的尤尚食踢了出去,當然,留下的這些裡也有其它人的眼線,但絕大多數都對樊珈很是信服,願意聽她的吩咐做事。
一眾人拎著菜刀燒火棍擀麵杖衝了出去,樊珈目標明確,路上看見有抱著包袱逃命的宮人她不管,能逃出去是本事,她隻知道皇帝要殺宮妃們,而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場悲劇在麵前上演。
誠然像曹妃胡嫻妃那樣的人很討厭,或者是宮妃們身為主子,基本不拿宮人當人看,可樊珈遇到過知人善任的皇後,遇到過初初入宮笑起來臉上還有兩個酒窩的小娘娘,有的娘娘貪嘴愛吃肉,有的娘娘會偷偷來尚食局求她給做家鄉菜,有的娘娘甚至還沒有承過寵——這些人有大好的年華尚未浪費,憑什麼要陪一個老渣男死在這裡?
常年顛大勺掄大鏟,每天都能吃得飽,尚食局的宮人們就沒有小瘦子,一個個說不上力大無窮,但菜刀在手,自保能力肯定有了,在樊珈的帶領下,眾人振臂高呼,心中生出一股子豪氣;入宮這麼多年了,第一次敢大聲喧嘩快速奔跑,不怕被罰不會被抓去問罪的感覺真好!
皇帝寢宮中,宮妃們哭成一片,尤其是最為受寵的曹胡二妃,她們不相信陛下會要自己的命,可事已至此,皇帝哪裡還會在意什麼形象?
自父親反叛至今近一年,胡嫻妃第一次見到皇帝,她那癡癡纏纏的目光黏在他身上,皇帝卻壓根沒有注意到,他最先殺的,是最年輕最美貌的妃子們,這些妃子年紀大的也就二十四五,年紀小的甚至還未成年,可皇帝對她們毫無憐憫,隻令人奉上白綾鴆酒與匕首,由其自行選擇。
若三樣都不選,那就隻能讓近衛幫忙了。
“陛下邀諸位妹妹前來,怎地不帶上我?”
一個十七歲的小妃子嚇得想跑,手腳並用卻還是被近衛抓住,眼看脖子便要被拗斷,皇後的聲音卻從殿門處傳來,她沒有看那小妃子,而是凝視皇帝,興許是要在亡國前保留最後的一絲尊嚴,皇帝今日盛裝打扮,華貴的龍袍精致的冠冕,與他相比,皇後卻身著常服。
她向來恪守本分,任何時候都保持著皇後應有的威儀,像這身剪裁簡單的常服,一般隻有天黑了,處理完了所有宮務才會穿。
皇帝看見她,竟露出一絲喜悅:“梓童,你來了。”
皇後站在門口,目光看向滿臉怨恨的胡嫻妃,對方對於她能得到皇帝另眼相待一事很是妒忌,皇後心無波瀾,她知道這並非是皇帝對自己有什麼感情,而是她象征的意義,她是皇後,一國之母,她的存在證明了他曾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即便今日以後這個位置便不再屬於他。
“陛下這是在做什麼?國尚未亡,便已想著殉葬之事了?”
說完,皇後便對宮妃們:“回去收拾齊整,半個時辰後,到前朝大殿,否則我也不能保證你們是否能夠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