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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原以為李芽會說些什麼話, 誰知她卻跟傻了一般表情僵硬地坐在那裡,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嘴角向下拉, 眉頭往中間擠, 眼睛裡開始出現濕意,淚珠一顆一顆不斷線往下掉。
這輛車裡隻坐了司機跟她們倆,所以無名不明白自己是哪一句話讓李芽如此傷心。
李芽哭了足足五分鐘,也沒能得到一句安慰,畢竟無名從來不懂得怎麼安慰彆人, 她是個不喜歡眼淚和軟弱的人, 李芽這樣哭,她完全不理解是為什麼。
“怎麼會這樣?”
李芽吸著鼻子, 聲音斷斷續續問著無名, “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明明……”
無名看著她。
“我明明已經沒有生活在那個家裡了,已經開始了新的人生,從小到大,皮翠芬跟苗剛重男輕女, 我不知吃過多少苦,我被罵,我挨打,我沒有新衣服,吃飯不能夾肉, 不許盛第二碗, 打工到二十歲都沒買過手機……沒有人說過這樣不對,因為我是女孩。”
李芽幾乎要崩潰了,她茫然不解地問無名:“為什麼我明知道自己是重男輕女的受害者,心裡卻還認可這個觀點?”
“是誰把我變成了這樣?還是說, 我原本就是這樣?”
這對李芽的打擊太大了,她一直以為離開苗家就結束了悲劇的過去,以後也能擁有嶄新的未來,她不是那個土裡土氣又笨又不被愛的女兒,她可以被偏愛,可以得到幸福的人生——但剛剛她在想什麼?
她覺得自己跟戚如故都不應該跟哥哥爭家產,因為她們都已經擁有很多了。
戚如故不是親生的,卻被當作親生孩子一樣愛著,自己如此平凡沒有亮點,也依舊得到了包容與愛意——她在潛意識裡認為,女孩能得到這些,已經是一種了不得的幸運了。
李芽好害怕,她感覺自己可能並不會變成什麼聰明人,反倒很可能變成另一個皮翠芬。
她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塵埃裡,還要拉著不願意卑微的戚如故一起沉淪,從始至終,她都沒有什麼改變,因為不管是在苗家還是戚家,她一直在努力做個“好女兒”。
不爭不搶不惹爸媽生氣讓著哥哥弟弟的好女兒。
李芽正是為此落淚,她恐慌於這個被剝下畫皮的真實自己,這才是她所恐懼的愚蠢。
她所渴求的愛,與現在擁有便已心滿意足想要不顧一切去珍惜嗬護的愛,苗偉劍跟戚如新,他們生來就有啊!
他們才不會像她這樣去求去渴望,更不會感恩到不敢睡覺,生怕這一切是鏡花水月,因為他們習慣了。對兒子們來說,這樣的愛就像呼吸喝水一樣自然。
李芽超級羨慕戚如故,羨慕她長得好學曆高,還能跟家裡人那麼自然的相處,而且她還有好多好多房子車子基金股票,那麼多錢呢,李芽這輩子都沒見過。不僅如此,戚如故還在國外留過學,她上學的時候,一定不會因為學習不好就不被允許繼續讀吧?
現在李芽才明白,在這個家裡,她應該拿來對比的,應該去羨慕的,從來不該是戚如故,而是戚如新。
媽媽總是說“不偏心”,爸爸也愛說“一視同仁”,在生活中,他們也的確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甚至於在一家人相處的過程裡,無論媽媽還是爸爸,都更偏向她跟如故,反倒哥哥總是被孤立。
自己在農村長大沒讀過什麼書,沒有管理才能更沒經驗,那如故總不至於吧?李芽可是知道戚如故有多聰明的,家裡擺滿了她從小到大的各種獎杯獎狀榮譽證書,跟戚如新的年齡差也沒有很大,那為什麼家裡的產業是哥哥在負責,如故卻做了調香師?
李芽沒有諷刺調香師這個職業的意思,但TC集團的高級調香師無論薪水多高,也不可能跟集團總經理相提並論吧?!
為什麼呢?為什麼不是如故做總經理,哥哥做調香師?
李芽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要崩塌了,她忍不住屈起雙腿抱住自己,嗚咽不停,好像認識到這個世界沒有她想象中那麼美好後,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去麵對家人了。
由於她不停地哭,無名感覺很吵,她精通謀略擅權術,惟獨對情愛參不透,情愛對無名的價值,大概就跟開車時突然落在麵前的鳥糞差不多,隻要不妨礙到她便允許存在,但真的發生在身邊又感覺十分討厭。
所以她不明白李芽為什麼要哭成這樣。
但一直讓李芽哭下去也不行,一會兒到了宴會上,彆人看見李芽腫成桃子的雙眼,怕不是要以為是被假千金欺負了,到時李芽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恐怕會直接坍塌。
於是無名勉為其難抬起手,在李芽腦袋上壓了壓。
非常不溫柔,非常沒感情的動作,李芽被壓得差點兒從車座上趴下去。
她拚命吸鼻子,試圖從無名口中得到一點點慰藉,哪怕是一句也好,然後無名從車載冰箱裡取了個冰袋出來丟給她,直接扭頭看窗外,相當冷酷無情。
李芽:……
她自己都感覺眼睛有點疼了,不敢再哭,連忙做冰敷,可能是衝擊性太大,整個人有點恍惚,下車時一個沒站穩,穿著平底鞋都能摔,眼看就要跟大地來一次親密接觸,結果在跟地麵還有一厘米距離時,被無名拎著衣領拽起來。
李芽趕緊站穩:“謝謝。”
無名鬆開手,李明蘭走了過來,一左一右牽起兩個女兒的手,戚晟和戚如新在兩邊,一家五口看起來感情極好。
豪門世家什麼事兒都有,但戚家向來低調無醜聞,特彆是李明蘭跟戚晟,兩人剛結婚時還有人唱衰,說戚晟以後絕對會不老實什麼的,三十年過去了,當年覺得兩人是表麵夫妻的人婚都離了七八回了,李明蘭跟戚晟依舊感情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