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
老師忽然停下腳步,徐月華差點兒撞到她的背,以她的身高,腦袋都不到老師的肩膀。聽見了了開口說話,徐月華渾身緊繃蓄勢待發,活似被點名的新兵。
“洗乾淨再還我。”
徐月華乖乖點頭,老師的外套都快到她膝蓋了。
了了以為她該識相點,彆再跟著自己,沒想到剛抬腿走了沒幾步,就發現徐月華又邁著步伐噠噠噠追上來,她走她就走,她停她也停。
這了了就不是很明白小女孩在想什麼了。
徐月華窘迫不安地揪著衣袖,此時她們身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夜晚的霓虹燈絢麗奪目,人們行色匆匆,紅綠燈有規律的閃爍著不同顏色,徐月華滿心疑問卻不知向誰訴說。
她看著老師,有點呆滯地問:“為什麼呢?”
這也是她一直以來都想問的問題。
為什麼呢?
明明沒有恩怨,明明都是女孩,為什麼不能對彼此友好一點,為什麼要做出那種甩人耳光、扒人衣服還要拍視頻傳出去的事?是她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嗎?
也許是因為被媽媽養大,徐月華對所有年齡段的同性都報以純粹的友善和信任,她更喜歡和女生一起玩,借筆借草稿紙也會優先借給女生,發下來的卷子她肯定會先讓女同桌看,早上買包子豆漿她會選阿姨開的那家早餐店……難道不是所有女孩都這樣嗎?
就算是因為俞陽,對方討厭她,那為什麼不能開誠布公好好說呢?為什麼一上來就要打她?她分明沒有做錯任何事。
還沒有成年的女孩陷入迷茫,正如她不懂鄰居家嘴上說是為了孩子卻又不肯離婚,於是天天帶著女兒一起挨打的姐姐,不懂自己好心買地攤橘子,結果回家打開一看發現裡頭有好幾個爛掉的賣橘子大娘,不懂總是說女生學理科少是因為天賦不如男生的女化學老師,更不懂連事情都沒弄清楚就來找她興師問罪的霸淩者。
為什麼呢?
大家都是女人,難道不應該天生擰成一股繩嗎?為什麼姐姐讓她體諒當媽媽的辛苦,說她以後結婚了有小孩就會懂,賣橘子的大娘跟她說今年收成不好橘子滯銷賣不出去,愁眉苦臉卻又對她以次充好,化學老師那麼厲害,卻總說她不是做科研的料隻能當個高中老師……為什麼呢?
這些問題總是在某些時候,在不經意間浮現,徐月華想起時會很難受,轉頭又拋在腦後,她習慣地不去想太多,因為不想就不煩惱。
糊塗點有什麼不好?糊塗才能獲得世俗認可的幸福。
“很奇怪嗎?”
徐月華仰著頭看向老師,老師語氣平靜,神色冷淡,“狼看見狗也是這樣想的。”
但這不妨礙被馴化的獵狗會與主人一起圍捕狼群,更不妨礙越來越多的狼被馴化,直至滅絕。
徐月華感覺有點聽懂又不是很懂,她茫然地問:“那我應該怎麼做呢?”
了了看著這個在夜晚街頭開始不自覺流淚的小女孩,她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女人了,未來的某一天,徐月華到了年紀,會按照人類社會製定好的規則與一個男人結婚生子,可能生女孩,但要男孩的可能性更大,孩子會隨父姓,長大了再像父親一樣圈養自己的妻子,繼續用妻子的身體孕育隨他姓的孩子。
弱並不是罪,自甘軟弱才是。
“老師。”
徐月華情不自禁地向了了靠近,又問了她一遍:“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了了淡淡地說:“那是你的事。”
說完,她不再等徐月華跟上,徒留女孩一人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嗎?一定要得到彆人的幫助才行嗎?
徐月華渾渾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她家住三樓,沒有電梯,一出樓梯口就聽見女人和孩子的哭喊聲,隔壁的姐夫愛打牌,每次打完牌,贏了還行,輸了回家必定打老婆。
徐月華快速掏出鑰匙打開家門衝進去,反手把門鎖上。
大概過了半小時左右,有人敲門,徐月華通過貓眼一看,是隔壁姐姐。
她考慮再三,還是把門打開了。
居民樓隔音效果一般,隔壁姐夫要是輸狠了,打完老婆還會把老婆趕出家門,什麼都不讓她帶,一分錢也不給,把人往門外一推,自己呼呼大睡,第二天什麼時候睡醒什麼時候開門。
他肆無忌憚,他知道老婆不會跑,也不敢跑,她離了他連活都活不了。
小孩子大概有個五六歲,還是上幼兒園的年紀,男人倒是分得清,隻打老婆不打女兒,就是有時下手重了,情緒控製不住,可能會失手傷到,這導致女兒很怕他。
所以有時他嘴裡罵罵咧咧,怪女人不會教孩子,也怪她肚皮不爭氣,生了個膽小如鼠的女娃。
要是怨氣上來,能從九點回家罵到淩晨,鍋碗瓢盆什麼都摔,聲音越大越好,徐月華覺得周圍鄰居都要被時不時的叮呤咣啷嚇出心臟病來了。
這樣的人,為什麼不離開他呢?
她第不知多少次問隔壁姐姐。
“離開他我能去哪呢?”
徐月華:“哪不能去?他一個月就給你那麼幾百塊錢,去飯店刷碗都比這賺得多。”
隔壁姐姐整張臉都是腫的,她曾不止一次進過醫院,後來意識到每次去醫院都要花不少錢,男人打她才有點數,開始挑肉多又不致命的地方:“你姐夫不許我去的。”
徐月華:“那你跟他離婚不行嗎?應該可以強製離婚的吧?”
她也不懂。
隔壁姐姐笑得很難看:“他說,我要是敢離婚,他就把我們娘倆全殺了,還要把我娘家人也都殺了。”
徐月華聞言,不免毛骨悚然,本來到這裡她不會再說什麼,但不知怎麼回事,她突然想,要是自己該怎麼辦?
如果家暴自己的丈夫威脅自己,離婚的話就殺了她跟媽媽,她應該怎麼做?
結婚的話,就有幾率遇到這樣的丈夫吧?跟俞陽那樣,誰都不知道看起來那麼美好的男孩,私底下居然有著另外一副醜陋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