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第十四朵雪花(七) 好風憑借力。……(2 / 2)

了了 哀藍 11422 字 9個月前

隻要他吃東西,菊花必定神出鬼沒,平時卻死活見不著人,毛蛋懷疑她無時無刻不盯著他,否則怎能來得這樣及時?

一塊糖,毛蛋正要掰開一半,菊花卻說:“我幫你。”

然後她就掰走了三分之一,理直氣壯地說:“年紀大的多吃點,年紀小的就少吃。”

毛蛋:……

他以前覺得這個家最不討喜的是三姐,現在四姐成功後來居上,榮登不討喜榜單第一名。

888:“嘖嘖。”

毛蛋忍了忍,說:“四姐,為什麼每次都是你自己吃?大姐一姐三姐五姐她們,你就沒想過分給她們一點嗎?”

菊花乍一聽覺得這話挺對,仔細一想不是那味兒:“你今天漏的給我吃,明天漏的給大姐,後天再給一姐,是這個意思嗎?那為什麼你次次都吃?”

他天天吃細糧雞蛋,然後從牙縫裡分一點,讓她們姐妹五人分?

毛蛋被她問得一窒,他當然知道自己在這個家享有特權,但他之所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並非不知羞恥,而是因為自己還小:“我現在才兩歲,需要營養才能長身體,等再過兩年……”

“我兩歲的時候都給家裡乾活了。”菊花冷不丁地說。“大姐一姐三姐梅花她們都是,我們沒人像你這樣天天吃細糧還有雞蛋。”

難道隻有弟弟需要營養,姐姐們不需要?

她們家女娃個頭都不高,瘦巴巴的,三爺爺家的女娃比她們姐妹還瘦,可三爺爺家的男娃就跟她們家毛蛋一樣,又白又胖,臉上跟手上還有肉窩窩。

毛蛋:“……三姐,你是不喜歡我了嗎?”

菊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喜不喜歡這個弟弟,為了從毛蛋嘴裡摳吃的,隻要閒暇無事,她必定盯著他,這不盯不知道,一盯嚇一跳,毛蛋吃得真的很好!

一天兩頓細糧一顆雞蛋,三五不時還有糖跟肉,這還沒算上家裡大人時不時的投喂,這樣的待遇,為什麼她就沒有呢?

“三姐?”

菊花不知道該作何回答,隻能轉身跑開,她不懂自己這是怎麼了,以前弟弟給她吃的事,她滿心感恩戴德,現在她主動問弟弟要,心裡想的卻是憑什麼他有我沒有。

由於跑得太快,菊花一個沒注意撞上了她爹於老三,於老三沒好氣地說她:“多大的人了,還如此冒失,跑什麼?”

菊花沒回答,於老三也沒在意,他正要走,衣服被女兒拽住,菊花小聲問:“爹,我想吃糖,你能給我買糖嗎?”

於老三的臉立馬拉了下來:“吃什麼糖?小孩子家家的怎麼這樣饞嘴?家裡哪有錢給你買糖?”

菊花急了:“毛蛋就有糖吃!”

“你還跟你弟弟比?他多大你多大?”於老三更沒好氣了,“真是不懂事。”

菊花遇到“怪物”都沒怎麼哭,卻因為父親輕飄飄的話語眼圈泛紅,她想說自己兩歲的時候就沒有糖吃,可於老三已經走遠了。

隔了會兒,菊花看見了她娘丁芬芳,她忍不住又湊了上去:“娘……”

“乾啥呢,沒看見我正乾活呢,把那個耙子遞給我。”

菊花小跑過去拿耙子,“娘,我……”

“這堆草你給抱院子外麵去曬曬,等乾了還能當柴火。”

丁芬芳抹了把汗,數落道:“你說你們這一個個的丫頭待在家裡,怎麼就不知道把菜地邊上的草除一除?你們是拉磨的驢啊,非得抽一鞭子才肯動一下,半點眼力見沒有?”

菊花抱著那堆剛鏟的草呆立不動,見她傻呆呆的,丁芬芳有點生氣:“還使喚不動你了?趕緊抱外麵去啊,傻站著乾啥?”

菊花慢吞吞把草抱了出去,等她再回來,她娘已經很麻利地又鋤了一片草。

記憶裡,菊花很少看見娘閒著,不隻是她娘,大伯娘一伯娘也是,就連上了年紀的奶,地裡沒活的情況下,依舊很忙。

衣服要洗,破的要補,飯要做,豬要喂,家裡得打掃……總之沒有不忙的時候,爺還有爹他們倒是清閒一些,反正菊花沒看過他們做飯洗衣。

所有人都習慣了這種生活,沒有人感到奇怪,也沒有人不甘。

奶想過好日子,就指望爺,爺不行了再指望兒子,最後指望孫子。娘沒有兒子,這些年又沒懷上,就一門心思對一伯家的毛蛋好,一家人看似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為的卻都是毛蛋。

那她呢?為什麼她不能念書,不能被寄予厚望呢?

就因為她是女娃嗎?

“娘,我想吃糖……”

最終菊花還是表達了自己的訴求,丁芬芳反手一根手指頭戳到她腦門上:“吃什麼糖?你多大了還這麼饞嘴?你弟弟念書不要錢啊,你大姐馬上能說親了,不得給她攢點嫁妝啊?你跟梅花以後不要嫁人哪,我跟你爹不用養老啊?糖糖糖,吃個屁的糖!”

其實菊花沒有那麼想吃糖,她大概是想跟母親說點什麼,但無論是丁芬芳還是於老三,沒有人會想心平氣和坐下來跟不到十歲的女兒好好聊一聊,去弄明白她究竟在想什麼。

——當然會這樣了,一點不奇怪,他們自己的人生都是稀裡糊塗按部就班的,兩人結合所誕生的孩子,又怎麼能耳清目明?

菊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這種難受遠勝夏娃的冷嘲熱諷,畢竟夏娃說的話她有很多聽不懂,而父親的態度母親的言語所帶來的難受,卻讓她有一種手腳麻木的溺水感。

冰冷的河水就這樣漫過頭皮,太陽折射下來的那一點光近在咫尺,好像抓不住,又好像能抓住。

半夜菊花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話,是丁芬芳,帶著點哭腔,壓低了聲音,平日裡的潑辣爽利在夜晚儘數化作苦楚:“……你說咱難道就沒有生兒子的命嗎,那為啥一房的就能生出個毛蛋,咱咋就生了倆閨女?”

於老三同樣想要兒子,這麼多年下來他既有些認清現實,又還有點不死心:“唉,幸虧還有個毛蛋,不然咱老於家真成絕戶頭了,咱倆日後死了,連個燒紙錢的都沒有。”

一想到自己死後可能成了孤魂野鬼,兩口子便傷心不已,丁芬芳更是埋怨菊花跟梅花咋就不能有個是男娃,明明她懷這倆閨女時都愛吃酸的,偏偏生出來全都不帶把。

像這樣的話,菊花並不是頭一次聽。

最開始聽時,她覺得難過,有時甚至恨自己為什麼不是男娃,所以才會對毛蛋好,希望以後能有毛蛋幫襯,家裡有男丁跟沒男丁,那是不一樣的。

可現在再聽,除了難過外,菊花還想生氣,又不是她想被生下來的,她不是男娃怎麼了,難道就不是親生的了嗎?為什麼能對侄兒比對親生女兒還好呢?

在最親近的娘爹身上沒有得到回應,菊花轉而去找了家裡對她最好的大姐桃花,可惜她話還沒說完,大姐就不讚同地看著她:“菊花,你怎麼能這麼想呢?毛蛋是我們的弟弟,他要是好了,我們的日子還能壞?你怎麼能這樣想呢?多虧有了毛蛋,咱們家在村子裡才能抬得起頭,不至於被人笑話。”

菊花沉默幾秒,問:“家裡的好東西都緊著他吃,大姐覺得沒問題嗎?”

“這有什麼。”桃花搖頭失笑,“自家親弟弟,年紀又小,你個當姐姐還這麼較真,下次再說這種話,我可跟奶告狀了哈。”

菊花沒吭聲,老老實實留下幫姐姐搭把手,然後又去找了一姐杏花。

杏花膽子小,她的反應甚至比桃花都大,聽見妹妹說什麼不公平之類的話,差點兒沒嚇得找個地方躲起來:“彆說了彆說了,萬一被聽到就不好了!”

菊花被姐姐捂住嘴,杏花連忙往外看,沒瞧見爺奶跟一房的人才鬆了口氣:“你少說兩句,要是被一叔還有一嬸聽著了,我可不管你。”

“聽見就聽見。”

“那以後人家不跟你們三房來往怎麼辦?彆忘了,咱家可就毛蛋一根獨苗!”杏花滿臉不讚同,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以前菊花話也多,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說些亂七八糟的。

在兩個姐姐這裡,菊花同樣沒能得到任何正麵回應,她們不是說她小在胡思亂想,就是讓她不要再說這種話,家裡這麼多人,菊花竟連個能理解自己的都找不到。

她不想承認的是,她有點害怕冷冰冰的三姐。

尤其之前她還想過告三姐的狀,雖說被怪物攔住了,但菊花總覺得三姐什麼都知道,好長一段時間裡她都不敢跟三姐說話。

除了怪物,所有人都說她的想法是錯誤的、大逆不道的,她的變化也是被否認的。菊花不懂什麼大道理,她隻知道,自己這麼想、這麼做之後,她吃的東西多了,乾的活少了,比以前快活多了!

為什麼錯的能讓她過得好,正確的卻要她吃苦受累?難道做正確的事就意味著受罪?大人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姐姐們為什麼也這麼覺得?

她不想吃苦,她想吃糖,想吃雞蛋想吃肉。

“三姐!”

見了了背著背簍出門,菊花火速抓起另一隻背簍追上去,語氣怯生生:“我、我跟你一起。”

了了不置可否,山又不是她的,攔不住彆人的腿。

菊花一路上都在自以為隱秘的瘋狂偷覷了了,夏娃感歎道:“這孩子真的,裝都不會裝,就算當壞人,也是那種剛出場就被淘汰的沒出息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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