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眼珠一轉,悄悄往後退,到了個沒人看得見自己的地方,才壓低了聲音喊:“就是就是,你跟於寶蛋又不是親兄弟,憑啥住人家的房子!”
不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反正有人笑了,這一人笑帶動了所有人笑,於大哥那張老臉更紅了。
於四弟反駁道:“這怎麼能一樣!男人長大了要娶媳婦回來,女人卻要嫁出去,房子當然要給男人!”
於寶珍天真道:“那女人不嫁不就行了。”
於四弟:“你這小丫頭胡說八道什麼?女人怎麼能不嫁人?不嫁人的還能叫女人嗎?”
這話引起一眾共鳴。
於寶珍歪歪頭:“那女人不嫁出去,也娶個媳婦回家。”
於老摳被孫女這話逗樂了,他彎腰把小丫頭抱起來,說:“這咋能一樣?那不成上門女婿了嗎?誰家好男兒願意做上門女婿?願意上門的,都是些奸懶饞滑沒出息的。”
於寶珍伸出小手指嗦了嗦,滿頭霧水:“那為啥女人全都當上門媳婦呀,我奶跟我娘一點都不懶,她們比哥哥們勤快多了。”
男人不能上門,女人為什麼能?
於四弟白了於老摳一眼:“丫頭片子就不能慣著!看你慣的!這丫頭片子咋能跟男娃比?一個賤一個貴!一個嫁出去一個娶回來,這是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規矩!”
於寶珍聽不懂,她下意識問於老摳,聲音小小:“爺,奶說人都是娘生的,娘也是女娃,這個壞爺爺是豬豬生的嗎?”
在於寶珍迄今一位數的人生中,她知道“人”是從“娘”的肚子裡生出來的,除此之外,她就隻看到過生了一串豬崽崽的老母豬,既然壞爺爺說丫頭片子賤,那他肯定不是人生的,是豬生的!
於四弟差點被這小丫頭的童言童語氣死,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賴,說於老混活著時偷他家雞鴨借他家錢,現在死了總得還就拿這房子抵雲雲……
菊花又喊:“他也偷我家了!這房子有我家一份!”
你要這麼說,村民們可都不困了。
有人帶節奏,眾人迅速跟著走,是啊,於家村被於老混偷雞摸狗過的人家可不少,這房子他們也能分!
裡正頭都大了,眼看場麵即將失控,他厲聲嗬斥:“都給我住口!安靜!”
抱蛋三姐妹實在可憐,但她們是未嫁的女娃,這地基真不能給,萬一以後她們嫁人咋個辦?這房子到時候屬於誰?
可不給,讓三姐妹住到哪裡去呢?
裡正頭疼不已,有蛋跟求蛋滿臉是淚,抱蛋卻低著頭神情陰沉,她的頭發遮住了眼睛,所以沒有人發現此時她有多恨。
恨到想殺了在場的所有人,恨到想讓所有人都去死。
“你看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女童特有的稚嫩嗓音聽起來天真可愛,但出口的言論卻一點都不友好,“該殺的人太多了,既然有人擋路,為什麼不把他們毀滅呢?反正這個世界都是奇怪的,反正沒有人給你做主,反正他們都要欺負你。馬上你就要被趕出村子了,你的大姐跟小妹,她們還活著嗎?明明什麼壞事都沒有做,為什麼卻總是這麼命苦呢?”
“土地跟房子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像你爺爺那種人渣都能有,偏偏卻不給你,可見這個村子裡的人根本沒把你當人看,殺了他們吧,一個活口都不留。”
人群之中,菊花清楚地聽見了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說她陌生,是因為很久沒聽見了,而熟悉,則是因對方曾出現在她身邊!
是那個怪物!
“其實你也想動手的吧?”夏娃甜甜地說,“放心吧,沒關係的,不會有人發現的,我會教你怎麼做。你之前不是做的很好嗎?你自己想想,從那之後,你是不是解脫了?如果除掉敵人就能讓自己的路走得順暢,為什麼不呢?”
抱蛋握緊了手中的菜刀和斧頭,她緩緩抬頭,認認真真地將在場眾人一一看了個遍,那眼神古怪極了,像盯上了獵物的餓狼。
殺了他們。
從來隻是欣賞她們姐妹苦難的,總是剝奪她們幸福的,這些人通通該死!
殺、殺人?!那個怪物在教唆抱蛋堂姐殺人?殺了所有人?!
看著還在不停叫囂的於大哥跟於四弟,菊花恨不得用石頭糊住那兩張臭嘴,彆再說了!是真的不要命了嗎!
“大哥啊。”
最終,被孫女不停拽胡子的於老摳斟酌著開口了,他喊的大哥是裡正,於家村基本全是同族,“要不這樣吧,這房子呢,讓抱蛋她們住,不符合規矩,可不讓她們住,就不講人情了啊!咱們都是同族,把幾個小丫頭逼成這樣,有這個必要嗎?”
於寶珍不停點頭,大概是自己從小被疼愛長大的緣故,她看不得彆的女孩子受苦被欺負。
“不如這樣吧。”最終裡正做出決策,“這房子,就讓抱蛋她們住到出嫁,等她們姐妹三個都嫁了,你們兄弟幾個再來商量怎麼分。”
於家三兄弟不是很滿意,但裡正發了話,他們也不敢再說什麼,於二哥嚎叫著問:“那這丫頭砍我的事兒咋辦?我流了這麼多血!把她家裡那兩隻雞賠給我!”
抱蛋猛地抬頭,死死盯著於二哥,她沒有說話,隻是在心裡說:行啊,你有命拿,但願你也有命吃。
裡正沒好氣道:“要不要把她家裡所有糧食給你一並扛走?”
於二哥這人聽不出好賴話:“行!”
最後這雞到底沒拿成,太欺負人了,裡正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於二哥這麼乾,傳出去他這裡正還要不要當了?哪個村子沒幾家孤兒寡母,他這麼乾,彆人怎麼看?
於二哥隻能吃了這悶虧,臨走前他悻悻然瞪了抱蛋一眼,然後就被抱蛋陰森的目光嚇得趕緊扭頭,這該死的丫頭片子,居然敢瞪他!看他以後怎麼收拾她!
於四弟走了兩步,猛然想起來什麼,大聲問:“那要是她們一直嫁不出去咋辦?”
裡正聞言,臉一黑:“該咋辦咋辦!”
人群中有人笑話於四弟:“你給置辦三份嫁妝,隻要嫁妝多,哪有女娃嫁不出去!”
於四弟啐了一口,還置辦嫁妝,他有那閒錢,何必來搶屋子?
這場鬨劇最終以抱蛋三姐妹擁有暫時居住權而結束,但這房子並不屬於她們,因此即便人群已經離去,三人還是沉默著站在院子裡。
許久許久之後,求蛋問:“我們做錯什麼了?”
為什麼會得到這樣的人生呢?
夏娃在抱蛋耳邊說:“何必怪罪自己呢?受苦受難的時候,把責任推卸到彆人身上不就行了?是你娘不好,是你爹不好,是村裡人不好。不幸的人很難獲得幸福,但卻可以創造更多不幸,當全世界的人都失去幸福,大家就可以和睦相處啦。”
抱蛋的目光變得更加陰沉,她覺得夏娃說得對。
自己不幸的話,沒必要去問為什麼,更沒必要去追求幸福,把讓自己不幸的東西通通毀滅,把讓彆人幸福的東西通通剝奪,這樣就不會再有那麼多為什麼了。
她這一生最幸福的兩個時候,一次是於寶蛋的死亡,另一次便是於老混等四人的死亡。
他們沒有比孫女更親的親人了,抱蛋發誓,這輩子都不會給於老混燒一張紙錢,她會永遠地怨恨他、詛咒他。
抱蛋吩咐兩個妹妹乾活去,自己則走到屋簷下,把簸箕裡曬乾的菌子拿進灶房,天太冷,太陽不熱,這些菌子總也曬不好。
把它們曬乾了,磨成粉,和雞肉一起燉,味道鮮美無比。
正在三姐妹有條不紊的做事時,有人敲門,抱蛋過去門一拉,發現是菊花。
明明兩人之前還曾經親昵地交談過,現在卻生出了某種厚厚的隔閡。
菊花抱著背簍,背簍裡裝著她撿的堅果還有菌子,這是她之前掏鬆鼠窩得來的,自打那年在深山小溪旁吃了那隻烤野雞,她就學會了吃獨食,常常在外頭藏一些食物。
她給那隻倒黴的鬆鼠留了一半,希望對方能平安無事度過這個冬天,等明年她還想接著掏呢,雖然到時候鬆鼠大概率會換個樹洞,但是沒關係,菊花一向擅長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