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的學識更勝女子,為何錄她不錄我?”又有一人揚聲質問,麵上憤憤不平,顯然很不服氣。
羅老師禮貌詢問:“請問閣下貴姓?”
此人麵色倨傲:“免貴姓洪,已是舉人之身。”
“原來是洪舉人。”羅老師笑笑,“先前已經說了,這些工作需要細心謹慎的人來做,男人在這一方麵天生有些缺陷,沒有辦法,我們也隻好對女考生稍微降低一點標準。”
洪舉人很想吐槽說你們那是一點嗎?他家隔壁那女子的學識,連個童生的程度都達不到,和他這個舉人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叔叔們不用擔心的。”於寶珍甜甜地說,“等女官人數超過了男官,到時候府衙也會對男考生降低標準的。”
唉,其實她覺得,都說男人天生力氣大,多適合送去鄄州北挖礦呀!那可是她發現的三座鐵礦,到現在采了不到五分之一,現在差役們都特期盼能有人犯事兒,大牢全是空的。
洪舉人臉一黑,一點都不覺得這小孩可愛,他惱道:“不管怎麼說,今天我們都要見到大人,問問大人是不是鄄州不需要我們這些學子,若是如此,我等哪怕背井離鄉,也不留下來礙大人的眼!”
羅老師一聽,這還威脅上了,正想回話,於寶珍說:“可是你戶籍在鄄州,就算走了,去京城考試也要回來開路引啊。”
像這種煽動他人想給大人找事的家夥,府衙隻要稍微拖延一下,就能讓他一輩子都是個舉人好嗎?
洪舉人:……
他的感覺果然沒出錯,這個小孩太不討人喜歡了,如果是他的女兒,一定得好好教規矩。
於寶珍很不理解,這有什麼好抗議的,不就是錄用點女官?科舉隻有男人能考女人不能考,朝廷裡全是陽剛之氣,也沒見這些讀書人抗議說對女人不公平呀,合著隻有男人的不公平才算不公平,女人的不公平都是天經地義?
她在心裡對夏娃說:“你幫我把這些人的長相都記下來唄。”
這麼多人,一個一個記住並不容易,但夏娃有這個能力,她可是“肉眼能做親子鑒定”的家夥——以上這句話,來自夏娃的自吹自擂。
夏娃掃了一眼,聊勝於無的記錄到自己的數據庫裡,隨口問:“記這些乾嘛?等著秋後算賬?”
於寶珍握拳:“我要把他們全都拉進我心裡的黑名單,永遠不錄用!這麼一點小事他們就坐不住了出來抗議,那以後豈不是還有更多的事?既然這樣,讓他們繼續去效忠皇帝好了!”
夏娃:……
這小丫頭片子還挺記仇,心眼這麼小,真能有前途?
“天不早了,諸位還是請回吧。”
馬舉人其實已經想走了,但洪舉人不願意,他正想再糾纏,忽見有人抬著什麼東西自府衙裡頭出來,兩人抬一個,看起來還不少。
因為天有點黑,看不大清楚,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卻順著夜風吹來,這讓一整天連粒米都沒吃的洪舉人很想吐,未免有辱斯文,他忍了忍,然後成功沒忍住,吐了旁邊另一個書生一身。
但那書生沒工夫發火,因為那被抬出來的東西,竟滑了一條血跡斑斑的胳膊出來!
是死人!
粗略數一數,少說三十幾個!
眾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哪裡見過這陣仗,死人一個接一個的往外抬,這下不用羅老師在趕,反正馬舉人帶頭朝羅老師拱手作了個揖後先告辭了,那家夥跑的,活似身後有鬼在追。
馬舉人充分發揮了自己的帶頭作用,回家的路上他後悔不迭,本來不該由他組人的,都怪洪舉人總在邊上吹捧引誘,害得他多吃了兩杯酒,一時上頭誇下海口,不得不硬著頭皮上。
現在想想,自己何必執著於做個沒有品級的小吏?待春闈榜上有名,去哪裡做官不行?恐怕真正對落榜有怨言的是洪舉人自己吧!
還真叫馬舉人猜對了,讀書人考科舉,過了縣試成了秀才,還要再參加鄉試,鄉試上榜才算舉人,而鄉試恰恰在鄄州府舉行,洪舉人考上的時候,馬知州還如日中天呢。
洪家雖不及嶽關兩家巨富,卻也頗有家產,馬知州在鄄州一手遮天,隻要給足了銀子,區區一個舉人功名算什麼?
這洪舉人勉強有點才學,約莫也就是個秀才的水平,之所以能考上舉人,全靠他掏出大半身家贈給馬知州換了一份考題,饒是如此,他的卷子答得也相當一般,但馬知州仍舊將他的名字圈了出來。
所以他很清楚,他是考不中進士的,而且馬知州死了,他很憂心當初買功名一事被人發現,尤其是新來的這位大人,連幾十年前的陳年舊案都重新審理,這科考舞弊,對方能放過?
看看嶽關兩家的下場,洪舉人怕死了,聽說所有罪犯被抓進大牢後,要麼拿錢保釋,要麼服勞役,前者是個天文數字,後者像他這般的弱書生,隻怕要不了幾天便會一命嗚呼。
其實吧,洪舉人想多了。
他要是老老實實在家窩著不惹事,一時半會恐怕查不到他頭上,但他今天露了麵,而馬知州這人有個習慣,那就是他把每一筆黑色“收入”,都以特殊方式記在了賬本上。
這種密碼在夏娃看來不如過家家,了了在看這些賬本時又從沒避著她,因此洪舉人剛到家,屁股尚未坐熱,才吆喝著妻子女兒服侍他用膳,家門便被府兵踏破,隨後被五花大綁。
他性格自大,家中妻女膽小溫順,尤其是女兒,跟於寶珍差不多的年紀,大概隻有於寶珍一半的體型,因為洪舉人認為女子應當弱不禁風才有美態,他的妻子也是按照這個標準找的。
於寶珍想,等洪舉人去乾一段時間的活兒,應該也能瘦成如此美態了,要求彆人美哪有自己美來得快樂?
約莫過了一旬,南地來了一封加急書信,了了一目十行的看完,這是南王的書信,因著嶽家船隊出海時,南地如往年一般放行,按心照不宣的規矩,船隊回來時,無論收貨如何,都要“贈”南王船上貨物的一半,可這一回,嶽家船隊狗膽包天,竟連片魚鱗都沒留下!
南王大怒,他身在千裡之外,了了又命人以嶽家名義繼續與他暗中來往,沒想到隻一次嶽家沒有上供,他便寫了書信前來挑撥,可惜馬知州已經死了。
這是個睚眥必報之人,要知道他沒有給過嶽家任何好處,卻能空手套白狼獲得大批寶貝,按理說是無本萬利的美事,若嶽家還存在,這封信一來,基本等同於雙方撕破了臉,南王給嶽家找了馬知州這個麻煩,可與此同時,嶽家也不會再給他孝敬。
饒是如此,他仍要這麼做,對嶽家如此,那對當年將他趕到南地的皇兄,恐怕早已恨之入骨吧?這麼多年下來,恐怕這恨都醃入味了。
了了沒“資助”南王,便是因其在與嶽家的交易中顯得過於貪婪,不像另外三位親王,拿了她的銀子雖還想再要,但好歹是要點臉,會找理由的,而且也知道人情來往。
她給出去的三份銀子數額並不一致,因為三位親王的實力維持在一個頗為微妙的區間,大家都差不多時,誰也不願意先動手,可如果有其中一個變得尤其強,另外兩個會怎麼做呢?這三筆銀子到了他們的手上,三人並不知道了了還給了其它兩人“投資”,因此全都悶聲發大財想偷偷驚豔所有人,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從鄄州拿到的錢,是要還的。
真金白銀換來了不多不少的信任與親近,這足夠了了在三位親王的封地安插人手,然後不著痕跡地“透露”出一絲信息,讓他們知道另外兩位也沒有閒著。
皇帝將兄弟們趕到偏僻之地,是為了壓製他們的反心,了了送錢過去,則是想將這被壓製的反心再度放大,現在她覺得,或許可以以馬知州的名義,免費向南王透露一點他兄弟們的消息了。
然而她還沒有派人去做,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距離鄄州最近的菏州,汛期暴雨,剛修建不到兩年的河堤被衝垮,上萬畝良田被水淹沒,餓殍遍地,百姓怨聲載道,菏州知州嚇得連夜逃離,結果路遇盜匪,被人割了腦袋,隨後那夥盜匪順應而起自立為王,竟比親王們先一步反了!
百姓流離失所,菏州無法生存,流民們不得不以菏州為中心,向四邊其它地方逃難。怎麼說呢,由於馬知州名聲在外,逃來鄄州的是最少的。
一切隻怪鄄州新建的城牆過於堅固高大。
“如今逃往隸州的人最多,也有少部分流民向鄄州而來,大人預備如何?是大開城門接納,還是著人驅趕?”
申掌櫃皺眉,她並不建議了了接納流民,鄄州如今正是蓬勃向上的時候,流民人數多,難以控製,且很容易攜帶病疫。菏州大水已退,流民們卻不曾返鄉,依舊向其它州府逃亡,這表明當地一定發生了大事,恐怕朝廷都不知道。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哪怕是看起來安然無虞,也不能保證他們是無害的。
鄄州滿目瘡痍,正是康複之時,何必引火上身,惹來他人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