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新知州的納妾夢隻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 他以為自己進了府衙後,很快便能完成交接——這一路他已看得心潮澎湃,萬萬沒想到原以為是個爛攤子的菏州竟如此熱鬨繁榮, 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等他白撿的政績。
至於會不會和代知州產生矛盾, 新知州一點都不擔心, 他可是朝廷派來的, 名正言順, 代知州再如何, 前麵還有個代字呢。
新知州不知道的是, 上一個比他還名正言順的知州,早在天上點完了。
他能力如何暫且不說,架子比誰都大, 尤其是在見到於寶珍後, 新知州臉上的驚愕表情幾乎停不下來——這是在搞什麼?這個十歲出頭的小孩,是如今菏州的代知州?!
於寶珍卻不再笑眯眯的了。
她已經學會如何喜怒不形於色,學會如何掌控那群不得不聽從命令卻又打心眼不服氣自己的下屬說話,誠然她依舊是愛玩愛笑的,但她已經不能像從前那麼無憂無慮的隨意展現了。
半年前, 菏州這邊將將穩定,於寶珍便被了了丟了過來,隨她一同前來的, 還有鄄州府衙的班底。除了小寒小滿這兩人負責保護她的青衣衛, 羅老師跟淨心都沒有跟來。
鄄州府衙的班底中, 女男皆有,已經穩定下來的鄄州可以提拔一批新的官員,而菏州正逢大難,恰好需要有經驗有能力的人。
一般有本事的人都比較心高氣傲, 她們追隨了了,服從了了,是因為那個人非常強大,且有著引領她們走向未來的能力,但於寶珍憑什麼?
即便她被大人選作繼承人,即便人人都要稱她一聲小少主,可這個“小”字便證明了她根本沒有任何能服眾的手段,難道隻憑她的好運氣?
於寶珍氣運再盛,也不可能將每個不服氣自己的人都克死吧?那她用誰去?
換作任何人一個人,哪怕是已經成年的羅素或淨心,驟然被賦予如此艱巨的任務,忽地手握大權,恐怕也難免忐忑,擔憂前途未明,於寶珍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她一個十歲小孩,竟半點不露怯,哪怕有時被氣得背著人掉兩滴眼淚,轉頭也會立刻武裝的刀槍不入。
在這樣嚴苛又充滿挑戰性的環境中,於寶珍迅速成長著。
她已經不再是懵懂的知道自己被選中卻完全沒有進入狀態的小孩,現在她不再需要旁人為自己遮風擋雨,因為她本身便是不可跨越的高山。
新知州癡長她二十來歲,一見麵卻毫不掩飾輕蔑,仿佛她很好哄騙。
短時間內,新知州還有用,直到擅長模仿筆跡之人完全熟悉他的字。
新知州完全沒把於寶珍放在眼裡,甚至將她當作被推出來的傀儡,直到他被人五花大綁強製跪地,那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卻一臉漠然地命人搜身,緊接著他的官憑路引及隨身攜帶的一個小瓶子都被呈到桌上,於寶珍還打開小瓶子看了眼。
裡頭是些黑漆漆的圓形小藥丸,不知道是做什麼的,新知州臉漲得通紅打死不肯說。
他那缺心眼的家丁卻怕死得很,新知州是主子,主子都愛麵子,因此這小藥丸還是缺心眼給他從外麵買回來的。彆看他家老爺心心念念著納妾,實際上吧,即便納了妾,老爺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隨身不帶小藥丸,根本施展不開雄風。
於寶珍:“哦,那就喂他吃了吧,彆浪費了。”
小滿二話不說捏開新知州的嘴,把那一瓶黑色藥丸全都灌了進去。
然後這對主仆便被齊齊下了大獄,之後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總之當新知州再被放出來時,他已不敢再用那種輕蔑的眼神去看於寶珍了。
菏州這邊依舊每隔半個月便向朝廷哭窮要銀子要糧食,由於用的是新知州的筆跡,還蓋了官戳,朝廷根本不知道菏州早已變天,連親王們都信以為真,東王還寫了封信斥責了了糊塗,到了嘴邊的肥肉竟然也能拱手讓人!
這還是東王首次在書信中以如此嚴厲且屬於上位者的口吻對了了說話,顯然他認為這些年不停給他輸送真金白銀的了了是站在他這邊的。既然如此,主子喝斥奴才,有什麼不對?
了了卻從這封信的異樣口氣中看出了某種征兆。
果然,一個月後,四位親王齊齊發了戰書,言明今上聽信讒言,建登仙台勞民傷財,又有妖道禍亂朝綱,為守住大晟百年基業,身為親王的他們不得已而出兵,隻求皇帝拆除登仙台,並處死那群妖道!
這簡直是朝皇帝心窩子上戳呢,他這一生毫無建樹,老來好不容易想建一座登仙台,但他裝聾作啞這麼多年,大晟朝這棵巨樹內早已被貪官汙吏豪強貴族蛀空,越是年老,皇帝越是心焦,他迫切想要證明自己是有意義的,想要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因此他掏空國庫大肆修建皇陵,又搜刮民脂民膏提高賦稅建造登仙台,最後更是聽信起長生不老的謠言,召了一批僧道入宮,一天到晚寫青詞拜天尊,時不時還要吞幾顆仙丹。
哪怕老皇帝還沒死,吃了那麼多鉛汞水銀,恐怕腦子也出了問題。
四位親王同時發難,世人議論紛紛,老皇帝可舍不得已經建了一半的登仙台及能讓他飛升成仙的僧道……他真是被忽悠瘸了,親王們反叛,他不思挑選良將帶兵平叛,竟封了一位據說德高望重的僧人做國師,說對方日夜誦經,佛祖會懲罰不忠之人。
四王聯手雖頗為麻煩,但並非堅不可摧,主要他們的封地位置過於偏僻,且位於大晟的四個角落,連日常聯係都十分麻煩,想要聯手談何容易?隻消派遣軍隊分彆破之,皇帝便可高枕無憂,但前提是,大晟朝的軍隊沒有問題。
將士們能吃飽飯,穿上暖和的襖子,有足夠的糧餉。
朝廷發的糧餉到了軍中隻剩十之二三,裡頭還不乏以次充好之物,這種情況下,跟馬肥兵壯的親王們對上,毫無招架之力,因此節節敗退。
皇帝大怒,認定是領兵的將軍不稱職,便下令砍了對方的腦袋,改而換了個酒囊飯袋的文官代替,這下可好,本來便打不過,如今更打不過了。
了了對朝中狀況十分了解,雖說佞臣橫行,卻也不乏有才能的良將,結果皇帝的用人水平異常驚人,直接導致朝廷大敗,四王愈發勢如破竹。
就在這個時候,民間忽地產生一個謠言,說大晟氣數已儘,神佛棄之,真龍明主當由天生。
這話傳到親王們耳朵裡,可把他們氣個夠嗆,什麼大晟氣數已儘,神佛棄之,這種把戲他們早玩過了,氣數已儘的不是大晟,是老皇帝,等他登基,大晟自能再延綿百年!
這種自信從哪兒來的沒人知道,總之四王如同發瘋一般,生怕另外三人比自己先一步抵達京城,到時皇位叫人截了胡,因此卯足勁兒往京城衝。
途中糧草兵器,自封地運送過於浪費時間,因此除了南王外,其餘三王皆走鄄州,反正鄄州是他們的錢袋子,他們一點都不擔心鄄州反水,因為了了在以馬知州的名義送了幾次銀子後,便主動將自己的身份告知,求親王庇佑,幫忙瞞天過海。
鄄州之事,朝廷迄今不得知,他們可沒少幫忙打點,要點糧草怎麼了?
了了當然不會拒絕。
鄄州為三王輸送糧草,同時又暗中助南王一臂之力,讓他趕在另外三位兄弟前頭率軍到達京城,這下剩餘的三位親王不樂意了,他們一路披荊斬棘,好事兒能讓南王占去?
四人鬥得不可開交,最終決定一並進京,至於皇位屬於誰……四人很清楚,如若坐上那個位子的不是自己,那麼便彆想活著回到封地。
當年已經輸了一回,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輸第二次!
他們既然敢謀反,朝中便有眼線,所以在城門口對峙時,都盼著自己的人先找到老皇帝,隻要老皇帝在手,逼迫他寫禪位詔書,名正言順不就來了?
結果卻讓人意想不到,整個皇宮,從皇後嬪妃到宮女太監一個不少,甚至被封為國師的老和尚都沒跑掉,偏偏隻有老皇帝不見了!
全城封鎖搜捕足足七天,仍舊不見其蹤影,眼看形勢愈發不穩,四人都想獨占鼇頭。
怎麼說呢,由於老皇帝生死未知,現下誰想登基,另外三個都會立刻聯結反對,一時間京城人人自危,不知多少家族遭遇劫難。
而老皇帝在哪裡呢?
他其實根本沒逃出京城,四王兵臨城下時,有朝臣想活捉他,他正準備拋下所有人逃跑,卻被幾個宮女藏了起來。
宮女們對他依舊恭敬畏懼,老皇帝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麼,竟還起了色心,然後便被其中一個閹了。
由於身份特殊,沒法找大夫,老皇帝足足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等他再度醒來,他已成了冷宮中一個被毀了容的老太監——前來搜查的人無比嚴謹,即便是太監也要脫了褲子檢查,老皇帝便是這樣逃過一劫的。
隻能說是造化弄人,本來他若老老實實,待風聲過去便會被送出宮,可他非要調戲小宮女,那可不得吃點苦頭嗎?
即便如此,老皇帝依舊舍不得死。
彆說他了,就算是朝臣貴族,也沒幾個真願意以死殉節。
他不想死,就是好事。
如此混混沌沌過了半個多月,某天晚上,一個宮女帶回了一張空白聖旨——上麵什麼也沒有寫。
她們之所以會養著老皇帝,保護著他不被人發現並抓走,並不是因為她們忠心,而是她們身負重任。如今空白聖旨已經到手,玉璽卻不見蹤影,宮中迄今日日搜尋,蓋是因為四王都想要提前一步找到玉璽。
老皇帝不在,那誰有玉璽,誰便能名正言順,玉璽遲遲不見,所有人都懷疑是被老皇帝帶走了。
他逃命總不能身無分文,什麼都不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