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聞言,眼中火焰更甚,幾乎能將夏娃燒成灰燼,隻一個眨眼,她已經掐住夏娃的脖子將她提離地麵,夏娃蹬了蹬腳,一點也不怕,兩隻手抓住公主的手腕,聲音略有扭曲,但仍然帶著小孩子特有的天真。
在這種時候,天真的聲音反倒比整座大殿內的人皮腦袋還要詭異了。
“嘻嘻。”夏娃先是笑了兩聲,然後才說,“原來都城真的有魔,怪不得那個劍修遲遲不走,她的目標就是你吧?你是怎麼藏在皇宮裡的?又為什麼能操控如此之多的紫氣?”
魔與紫氣,完全是不可能和平共處的存在,前者天生為後者所克,帝王百邪不侵,紫氣濃鬱之處,彆說是妖魔鬼怪,就是大羅神仙也不被允許存在,可公主身上既有紫氣又有魔氣,這就很奇怪了。
隻有人類才有紫氣,說明她本質上是人,至少曾經是,然而這份操控她人的能力,卻又像極了魔。
夏娃能夠肯定的是,公主絕非魔主,因為她的能力比起魔主要弱許多,魔主生來能夠控製同族,公主卻需要彆人吃掉肉片。
現在夏娃什麼都不奇怪了,如果公主有這種能力,那麼從二十年前起,從皇帝到大臣再到各個城主的轉變也就不需要再問為什麼——他們不是自願的,是被控的。
公主原本想要掐死夏娃,將她也變成人皮腦袋,但麵對一個不受自己控製的特殊存在,尤其是,夏娃不怕她,甚至能夠認同和欣賞她,如果就這樣將夏娃殺死,公主會覺得很可惜。
夏娃跟那些該死的人不一樣,她更有價值,有價值的人和沒有價值的人用相同的方式死去,是一件很讓人歎惋的事。
公主素有容人之能,否則整個皇宮早成了人間門地獄,不會還有那麼多活人。
她手一鬆,夏娃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她揉了揉喉嚨,不滿地說:“你就不能輕點嗎?我還是個小孩耶。”
公主又露出溫柔和善的笑容,甚至在夏娃麵前蹲下,雙手抱膝,同樣真誠地與她對視。
周圍環境忽變,寢宮消失,人皮腦袋們也儘數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領域,這裡除了公主與夏娃外空無一物。
“能看出我是人魔,那你呢?你又是什麼?”
從誕生意識至今,夏娃隻被了了抓住過,但哪怕是跟了了,兩人也並非朋友,更像是還算熟悉的陌生人。
了了從不試圖了解夏娃,對夏娃的過去也毫無興趣,而人類的生命太過短暫,沒等到夏娃對她們產生不一樣的感覺,她們便已生老病死離開人世。縱觀夏娃存在至今,她從沒有過與某種生物“一見如故”的感覺。
“我?”夏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不是人,也不是魔,不是神仙也不是妖,你就當我是個怪物吧。”
巧了嗎這不是?嚴格意義上來講,公主也已經不是人鬼妖魔中的任何一種,她也是個怪物。
朝陽緩緩升起,日光降臨大地,新的一天已經來到,寢宮中的人皮腦袋們沐浴著陽光,哪怕這陽光像針像刀刺痛它們的身體,它們也依舊不受控製的站起,乾癟的皮肉重新被填滿,漸漸地又變成了活人模樣。
像這二十年來的每一天,承受著極致的痛苦,如同木偶被操控著度過屬於“人”的新一日。
而在外頭等了一夜都沒見夏娃出來的長空跟斬樓都急了,貓鬼同樣不能見到太陽,躲在了長空的衣服裡,斬樓說:“要不我去看看,不會出事了吧?”
長空拽住她:“彆去。”
斬樓:“那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繼續等?”
長空道:“昨夜至今,宮裡沒什麼大動靜,如果夏娃被抓,不會如此風平浪靜。”
最終兩人決定繼續等,若是到了天黑還沒見夏娃出來,再想辦法進去一探究竟。
新的一天,都城府衙依舊如往常的每一日那般清閒,薛大人坐在書房之中,麵前的公文攤開了好一會兒,卻自始至終沒有翻頁,她在想什麼,沒有任何人知道。
半晌,她伸手自懷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兔子吊墜,白玉所製的吊墜精巧無比,小兔子栩栩如生,紅寶石鑲嵌上的眼睛更像是會說話,盯著看久了,薛大人不免一陣恍惚,腦子裡開始浮現出早已被遺忘的幼時記憶……
薛大人今年二十有五,自二十年昆古國大變前,她已有五歲,童年時的記憶雖淡去模糊,但不知為何,這一年來,她夜間門時常驚醒,似是做了什麼不愉快的夢,夢醒之後試圖回想,又發現自己把夢的內容忘得一乾二淨。
直到半年前,有人匿名送了她這枚兔子吊墜,自此,模糊的記憶出現的愈發頻繁,與母親的記憶也直接降至冰點。
兔子吊墜,兔子吊墜,兔子吊墜……
吊墜底部刻著一個“潔”字,這應該是她從前的名字,薛大人記不清楚了,隻知道自己五歲左右曾發過一場高燒,醒來後便忘了很多事情。
薛家家譜自二十年前起,如今也隻有薄薄一頁,二十年前的家譜早已消失無蹤,想查也無從查起。
母親後院中有不少豐人,大多是官場之人所贈,年紀比薛大人都要小,其中自然不會有她的“父”。
身為都城府尹,薛大人一直知道,有極少數的一群男人,在家中還算受寵,不至於被束之高閣,因此心比天高,覺著世事不公,其中不乏一些二十年前便已出生的老人,他們做夢都想回到過去,如此才不至於被蹉跎一生。
他們互相往來,互通書信,但這些小打小鬨,薛大人從未在意過。
她又不是傻子,做都城府尹,和像豐人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怕是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
薛大人已經記不清自己和母親的關係為何如此冷淡了,她明明記得少年時期,母女之間門還曾抵足而眠,她科考時,母親還親手為她熬過湯,後來……後來是怎麼回事呢?
怎麼想不起來?
反倒是這幾年,對“父”的思緒越來越重,同時對母親也愈發看不慣,看不慣她鏟除異己的手段,看不慣她結黨營私的弄權,於是每每見麵,總是能因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起來。
薛大人揉了揉太陽穴,勉強倒了杯熱茶灌下去,這才覺得頭疼稍微有些好轉。
“篤篤篤”,有人敲門。
“進來。”
進門的不是旁人,正是借住在薛家的劍修年爾,因此人言明都城內有妖魔,薛大人便邀她到自家暫住,一來,若是真有妖魔,也好助其一臂之力,二來,無論妖魔是否存在,似這等神通廣大的世外之人,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比較安全,免得在外頭捅出什麼簍子。
“薛大人。”年爾先抱了下拳,“不知大人考慮的如何了?”
魔氣聚集在宮中,年爾很不能理解,同時也很擔心有妖魔禍害皇宮,萬一皇帝被控製,整個昆古國都要陷入大亂。她畢竟出身名門,不到萬不得已,做不來擅闖皇宮的行為,薛大人便成了她最佳的幫手。
但薛大人並不能在皇宮中來去自如,她的母親薛相倒是可以。
年爾道:“宮中魔氣滔天,隻怕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
薛大人思考片刻道:“此事我一人怕是無法做主,還需稟告母親,由她定奪。”
薛大人再看不慣薛相弄權,也不得不承認,薛相除了太過貪戀權勢乃至於過分心狠手辣外,是個為國為民的好丞相。或許陛下也是了解這一點,才對其弄權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年爾點頭,見薛大人臉色不佳,不免關懷地問:“薛大人,你沒事吧?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嗎?”
薛大人苦笑:“不是昨天晚上,這段時間門……甚至是這幾年,都常常睡不好。”
年爾:“是太累了?”
薛大人:“若是太累,倒還罷了。”
都城府衙不要太清閒,她這個府尹做的,每天看完公文便無所事事,所以才這麼會胡思亂想。
年爾想了想,取出一瓶丹藥:“大人若不嫌棄,可以試著服用清心丹看看,此丹對人體無害,清心明目,應該能夠驅除夢魘。”
薛大人謝過她的好意,將丹藥收下。
今日又是風平浪靜的一天,兩人結伴回府,薛相尚未歸來,薛大人在家中書房打盹,恍惚間門,眼前又浮現出一片陌生又熟悉的畫麵。
一個麵容模糊的男子,正雙手舉著一個小女孩,兩人都發出愉悅的笑聲,天很藍,風很溫柔,鼻息間門甚至蕩漾著青草與泥土的芬芳,蝴蝶圍繞著怒放的花朵,秋千蕩來晃去,笑聲不絕於耳……那種幸福的感覺,直到薛大人腦袋磕到桌麵上,都未能忘卻。
雖然沒有看清楚男子的臉,然而小女孩是誰薛大人卻很清楚——那是她自己。
真是奇怪,類似這樣的生活片段總是會夢到,而且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清晰。薛大人有種感覺,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看清楚夢中男人的臉了。
五歲之前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呢?那時候母親還未曾入朝為官,但從二十年前開始,都城世家大換血,男人的存在被徹底抹去,“父親”這兩個字更是完全失去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