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紅衣鬼縱橫本地多年, 還是頭一回吃這樣的虧,頓時好氣又好笑,威脅道:“我是咬不動你,但你身上這樣涼, 我看你也非人類, 既然如此, 我便拿鬼火燒你,把你吊起來烤上個三天三夜。”
夏娃震驚不已,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惡毒之鬼,她本身並不畏懼水火,但冰雪之軀天然不喜歡高溫, 真要吊起來烤個三天三夜, 死可能不會死,卻也絕對不會好受。
好在她素來是識時務的, 不會拿雞蛋碰石頭, 她都這樣對紅衣鬼了, 紅衣鬼的語氣卻沒有絲毫慍怒,夏娃不認為這是自己的外表起到了欺騙作用, 紅衣鬼看著不像是會憐憫小女孩的類型, 而且她都知道自己不是人類了。
“好吧, 我道歉, 剛才是我不好。”
紅衣鬼笑得更厲害:“你都這麼說了,我若是怪你,豈不是顯得我心胸十分狹隘?”
說著,她把夏娃放到地上:“回去的路認識吧?我可沒工夫送你。”
聽她的意思,居然不是要為難自己,夏娃很驚訝:“你要放了我?”
本來紅衣鬼要是不放她, 夏娃肯定會想辦法逃走,但現在紅衣鬼寬容大度要放了,夏娃反倒不想走了,她直接撲上去抱住紅衣鬼的一條腿,這是她頭一次抱鬼的大腿,感覺和人沒什麼區彆,除了過於冷了點外。
這種冷跟了了身體的冷又不一樣,了了的冷是純粹的、沒有溫度的冷,紅衣鬼則是陰冷,能讓人明顯感受得出她已經不是活人,像存放在冷庫中的屍體,滿是死寂。
紅衣鬼抖抖腿,沒能把夏娃抖掉:“你這是乾什麼?還真想跟我回去當下酒菜?”
夏娃:“你要是想把我當冰棍啃了,我也沒辦法。”
見她還真一副要賴上自己的樣子,紅衣鬼笑個不停,最終,她還是將夏娃從腿上拎開,丟到了另外那隻鬼旁邊:“我要去的地方,你可去不了。”
說完,身形已消失,此時恰逢一聲雞叫,原來不知何時天竟快要亮了。
夏娃腦海裡忽地閃過什麼,隻是太過短暫,一時沒能抓住。她很快又重燃熱情,看向身邊厲鬼:“嗨,我叫夏娃,你叫什麼名字?”
除卻皮膚過於青白之外,厲鬼看起來和活人差彆不大,她對夏娃沒什麼好感,而且一想到夏娃一行是富家請來抓鬼的便恨之入骨。
紅衣鬼不在,也沒說要如何處置夏娃,厲鬼想都不想便要取夏娃性命,然而夏娃也不是吃素的,她、眼下她已經不再指望小熊裡的嬰鬼,而是直接抓住小熊一條腿對著厲鬼開始掄。
厲鬼曾親眼見過夏娃自小熊裡驅使嬰鬼,便將她當作了養鬼之人,所以也想要將小熊奪過來釋放裡頭被困的嬰鬼,兩人打了半天,最終以厲鬼被夏娃用小熊嘴咬住半顆腦袋結束。
“你這鬼怎麼這樣?”夏娃震驚地說,“我都自己掏腰包出份子錢了,你居然二話不說就對我大打出手?你的良心呢?”
厲鬼雖被小熊吞了半顆腦袋,卻不甘示弱:“放開我!該死的養鬼人!”
夏娃:“首先,我不是人;其次,我也沒有養鬼,最後,你對我說話的語氣很不禮貌,你們老大知道嗎?”
厲鬼又掙紮了幾下,依舊無果,此時小熊已經從小小一隻變得巨大無比,將厲鬼整個壓在下麵,夏娃自己則坐在小熊腦袋上,不解道:“誰跟你說我是養鬼人?”
由於半個腦袋在熊嘴裡,厲鬼的聲音顯得有點悶,但這無損於她的憤怒:“你驅使嬰鬼攻擊於我,還說不是養鬼人?有本事你現在就讓我魂飛魄散,否則我不僅殺了你,富家上上下下,連一隻螞蟻我都不會放過!”
早知此鬼與富家有仇,但這一瞬間流露出的恨意依舊驚人,夏娃問:“你是芍藥,還是劉三娘?”
芍藥是富知州次男迷戀的青樓女子,劉三娘則是富知州給次男討來的鬼妻,科技落後的世界就是這點不好,空有姓名,找不到對應的麵孔,夏娃無法確定此鬼的身份。
厲鬼冷笑不已:“我為何要告訴你?”
“因為我可以幫你呀。”
厲鬼態度雖不好,夏娃卻跟她相反,不僅不生氣還主動示好:“你不信的話就去問問看嘛,我可沒幫過富知州,他那兩根腳趾頭還是我剁的呢。再說了,我要是想幫他對付你,你以為你還能趴在這兒跟我說話?”
厲鬼並不愚蠢,隻是被仇恨衝昏頭腦,以至於任何與富家有關聯的人都被她視為死敵。在夏娃展現友善後,她的大腦漸漸冷靜下來:“你說你不是養鬼人,有何憑證?”
除妖師並非都是正義之士,他們之中有些人會豢養鬼物來達到自己揚名斂財的目的,為鬼族所深惡痛絕。
夏娃:“沒什麼憑證,它們能成嬰鬼,還得多謝我幫忙呢,不然現在也隻是填在枯井裡充滿怨氣卻無能為力的冤魂而已。”
這麼一說,厲鬼想起那隻小小嬰鬼身上的氣息似乎確實與其它嬰鬼不同,她先是掙紮了兩下,而後道:“你先將我放開。”
夏娃很乾脆地放開了,反倒讓厲鬼有點吃驚,也因此高看了夏娃一眼。
其實夏娃純粹是確認了這隻厲鬼不能把自己怎麼樣,所以才會放手,這要換成是紅衣鬼被困,她才不會把鬼放開呢,不把鬼五花大綁都是她太善良。
“我是劉三娘,也是芍藥。”
夏娃一聽:“什麼意思?”
厲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及兩邊耳朵,麵無表情地說:“我並非死後被家裡人賣了屍體,而是生前被我父親掐死的。”
本來她是活人,根本不在陰媒的選擇範圍內,奈何她爹貪財,聽說能拿五十兩銀子,愣是把她的生辰八字送了過去。結果一合,她這活人的八字竟比死人的更配富家少爺!
陰媒以為做了樁大買賣,誰知給了錢才知道劉三娘是活人,當下大怒,劉父便哄騙他說女兒生了重病已命不久矣,當天晚上便趁著劉三娘熟睡,將她掐死。
陰媒收到屍體時也看見了脖子上的掐痕,但他不想多管此事,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笑的是,劉父雖為了銀子殺害親女,卻又怕她化作厲鬼回來複仇,因此以糠塞嘴,堵住她麵上七竅,讓她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聽,有口亦不能喊冤。
結陰親時新娘要戴紅蓋頭,所以也不曾被人發覺,富知州更是膽小如鼠,丘夫人雖愛男心切,卻也不敢直視鬼新娘的臉,就這樣讓陰媒混了過去。
夏娃:“那這跟芍藥又有什麼關係?”
厲鬼冷笑:“本來是沒關係的,誰叫富家把她活活打死後,還請了些和尚念經,害得她三魂七魄受損,隻能做個遊魂。”
活人可真有趣,做了虧心事後,竟開始潛心向佛了,然而念再多的經,燒再多的香,又有什麼用?
一個受損的遊魂,一隻殘缺的鬼,偏偏都被埋在富家次男身邊,芍藥雖殘缺不全,卻怨氣不減,劉三娘亦是如此,兩人就這樣合二為一,劉三娘補全了芍藥消失的魂魄,芍藥成為了劉三娘的眼耳口鼻,所以才說她既是芍藥,亦是劉三娘。
夏娃:“我看你的手段還是太溫和了,像這樣殺下去,得浪費多少時間?”
厲鬼詫異地看她一眼。
“像你們這樣的鬼妻,應該還有不少吧?”
厲鬼點頭:“數不勝數。”
她們生前死後如何被買賣,被迫害,便要如何報複回去,所以出現鬼新郎的人家,想都不必想,這家一定找陰媒討過鬼妻,沒有一個例外。
夏娃:“你帶走的那些人呢?”
厲鬼眯了眯眼睛:“你很想知道?”
夏娃:“想啊。”
厲鬼:“那你跟我來吧。”
許是相信了夏娃並非養鬼人,與富家也沒有沆瀣一氣,厲鬼對她的態度雖稱不上友好,至少能夠平心氣和對話了。
她再度化作一陣陰風將夏娃卷起,夏娃隻覺周遭變成一片霧蒙蒙的灰色,什麼都看不清楚,約莫過了半柱香,這股陰風才停,厲鬼將夏娃帶到了自己的陰宅之中。
還沒進門,夏娃就看見了門口掛著的兩個人頭燈籠。
看著有點像南瓜燈,腦子裡的組織被掏得一乾二淨,然後在裡頭點燃鬼火,這樣便可從眼睛嘴巴耳朵裡透出幽幽綠光,乍一眼看見,相當驚悚。
不過夏娃並不害怕,甚至像模像樣地點評:“這兩個腦袋怎麼不一樣大,它不對稱呐。”
厲鬼聞言,對這小孩兒膽大的程度有了新認知:“進來吧。”
入門地上有一張人形毯子——這當然不是真正的毯子,而是一個被壓扁了的人,夏娃甚至能看見他被壓扁的脈絡與器官。可能是被踩久了,總感覺腳底沾上去有點子油膩,所以夏娃提出建議:“你這入戶墊該換了,感覺不乾淨。”
這不是純粹的人皮,裡頭脂肪什麼的都沒去除,所以踩到不同部位,腳感也不儘相同,總體而言不如純人皮毯。
除此之外,厲鬼的陰宅裡處處是各種各樣的人體擺件,連屋內的椅子都是被折成詭異弧度的人,夏娃問:“他們還活著麼?”
感覺不像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