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七月中, 永壽宮內殿。
佟妃得寵,東西六宮中,承乾宮已然成了皇上最常去的地方, 佟妃的恩寵經久不衰, 自從佟妃第一次侍寢到現在,她就沒失寵過。
佟妃小產落胎, 皇上乾脆在承乾宮住了十幾天,佟妃生病,皇上去看望她, 她們這些主子連肉湯都喝不上, 鈕祜祿.淑宜原本以為皇貴妃死了,她這個貴妃能上位,不說晉為皇後,晉皇貴妃也是可以的,可是她依舊是貴妃, 還是一個恩寵不多的貴妃,論家世, 她的家世未必比佟妃的家世差, 不過皇上如今更重佟氏一族,她們鈕祜祿氏一族漸漸被邊緣化了。
她沒有恩寵也就算了,連她的孩子胤俄都沒有得到太多阿瑪的關愛,幾個阿哥中, 皇上最重的是太子,胤俄如今才八歲, 比起上麵幾個阿哥,他的年紀偏小,現在都還住在永壽宮, 胤俄說他平日裡隻有被檢查功課的時候能見到他阿瑪,一個月見一兩次,阿哥那麼多,皇上對胤俄能有多深的父子情呢。
皇上沒有過來永壽宮,這永壽宮快跟冷宮差不多了,她這個母妃不得寵,胤俄也不受重視。
鈕祜祿.淑宜拿著小鐵勺有一下沒一下地往銅鍍金獸紋三足小香爐裡麵添粉狀香料,這香料一點點燃起,屋內立即充滿香氣,她看著那些香料起了火星沫子,她思緒紛雜,亂得很,她想讓皇上過來永壽宮,她想要皇上的寵愛,想讓皇上對胤俄多一點關心,她想給自己的孩子鋪路。
可是她空有想法,卻實施不了,皇上對她沒有情義,她沒法強行把皇上拉過來。
“娘娘,你下的香料太多了。”宮女思秀提醒她。
鈕祜祿.淑宜才驚覺自己把小半罐香料都弄進小香爐裡麵了,剛開始還是香氣撲鼻,這會有些嗆鼻了,她又用茶水撲滅一些,蓋上蓋子,忍不住歎口氣,“思秀,你說本宮要怎麼樣才能讓皇上過來永壽宮,讓皇上多看看十阿哥。”
鈕祜祿.淑宜前麵幾年還想著讓皇上多寵寵她,皇上畢竟是她的夫君,她想著跟皇上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可是幾年過去,皇上這個人雖然不會對她大發雷霆,或是橫眉豎眼,皇上平日裡性子是溫和的,可這種溫和下是冷淡,是不在意,冷了幾年後,她自己的心也冷了。
她先前還慶幸佟佳.語雁的死,以為她死了,總會有所改變,可佟佳.語雁的死對她絲毫沒有改變,皇上對她依舊是不冷不淡,恩寵有,一個月一次,而胤俄更不得皇上的心。
“娘娘,十阿哥他平日裡在書房可以見到皇上,娘娘不用焦慮,娘娘是貴妃,皇上還是會過來看娘娘的。”
“貴妃又怎麼樣,本宮還不如德妃。”
貴妃比妃高一級,隻是她這個貴妃跟其它宮妃比起來也沒什麼差彆,甚至跟那些宮嬪比起來都沒差彆,也不是她這個貴妃掌管後宮。
“娘娘,你是壓過德妃一頭的,德妃見著你都要行禮的。”
鈕祜祿.淑宜用手帕擦擦手,坐正身子,在這裡怨天尤人不是辦法,可又實在沒有好的解決思路,她一個貴妃也不可能去討好佟妃,一般不受寵的嬪妃會讓自己的孩子生病,然後找來皇上看小阿哥小格格,她又不舍得把胤俄弄病,小孩子病起來可是不可控的,這法子隻能舍棄。
“十阿哥回來了沒有?”
“估計快了,這會是申時了。”
鈕祜祿.淑宜嗯了一聲,胤俄一般在申時初從上書房回來,可能再過一兩年,他也要像其它阿哥那樣從永壽宮搬到阿哥所那邊,到時候她們母子兩見麵次數會減少,所以要珍惜現在相處的時光。
“這天熱了,十阿哥那邊也要多給一些冰,但也不能太多,胤俄貪涼,他小孩子心性,不會控製,你讓伺候阿哥的人都警醒一些,不能太由著阿哥的小性子,這冰塊不能擺得滿屋都是,免得著涼。”
“奴婢知道了,奴婢等會就去吩咐她們,娘娘,小阿哥有娘娘這個好額娘,肯定會平平安安長大的,娘娘不用太過憂心。”
鈕祜祿.淑宜歎聲道:“隻可惜本宮這個額娘不能給他帶來什麼。”
“隻憑娘娘是貴妃,十阿哥就已經贏過其它阿哥,比其他人都出身高貴,娘娘不用妄自菲薄。”
被思秀這麼一安慰,鈕祜祿.淑宜心情是好了不少,是啊,好歹她是貴妃,其它阿哥的生母有多少家世位份不如她,比如八阿哥胤禩,他的親生額娘是良答應,良答應雖然得寵,但不過是一個辛者庫的包衣奴才。
她現在隻期盼著胤俄年紀到了,皇上能封他一個親王,反正太子已經是繼承大統的儲君,其它阿哥已經沒有希望。
過了一會兒,胤俄回來了,他的伴讀替他拿著書跟文具,他還出了一層薄汗,鈕祜祿.淑宜心疼地看著他,趕緊拿汗巾給他擦擦。
“是不是很熱?”
“額娘,的確很熱,上書房那邊連一點冰都沒有。”
“為何會沒有冰?這麼熱的天沒有冰怎麼行,你們一群阿哥在書房裡麵豈不是跟蒸蒸籠一樣了?”
胤俄抱怨道:“是啊,額娘,我在書房裡麵都快熱化了,我回來時還覺得外麵涼爽多了,出的汗比在書房出得少,是皇阿瑪不讓我們用冰,說是我們隻顧著貪圖享樂,沒有好好念書,一點燥熱都耐不住,將來如何成大事,小不忍則亂大謀,皇阿瑪說要考驗我們的耐性,可我真的快熱死了。”
“所有阿哥都不能用冰?”
“是,連八哥他們也不能用冰,可我知道皇阿瑪那是用了冰的,我看著奴才將冰塊源源不斷往乾清宮殿內送,皇阿瑪就可以享受,我們卻不可以。”
鈕祜祿.淑宜聽到其他阿哥都不能用冰,說明不是皇上故意針對胤俄,可能的確是想考驗阿哥們的耐性,不過她聽到胤俄叫八哥,她不由皺眉,八阿哥是良答應的孩子,出身卑微,胤俄怎麼還一口一個八哥叫著。
“你與你八哥關係好嗎?”
“當然好,八哥很照顧我,還會帶我一起玩,他還會護著我,二哥打我的時候,是八哥出來保護我的。”胤俄提起他口中的八哥時,樣子是特彆高興的。
“太子打你嗎?”
“二哥心情不好就會打人,不過我有八哥護著,挨打不多,額娘,我能邀請八哥到我這裡玩嗎?”
鈕祜祿.淑宜是聽聞太子打人的消息,宮中很多人都被太子打過,皇上懲誡過後,太子可能不在明麵上打人,聽說私底下還是會打人,屬於是屢教不改,隻是聽到胤俄也被打時,她還是有些意外,“太子經常打你嗎?”
“還好,不多,二哥隻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打人,額娘,你還沒回答我呢,我能邀請八哥過來我這裡玩嗎?”
鈕祜祿.淑宜看著胤俄昂著頭,眨巴著雙眼看她,眼神裡透著懇求,聽得出來他跟八阿哥關係的確不錯,隻是八阿哥身份卑賤,她心裡想讓他跟彆的阿哥走近一些,比如太子,比如四阿哥,九阿哥都可以,而不是八阿哥,她婉拒道:“這裡是永壽宮,屬於後宮,你八哥畢竟年紀不小了,他一個男子不適合過來後宮。”
胤俄耷拉下臉,忽而又想起什麼,“那八哥不可以過來,我可以去找八哥,額娘,我明日會晚點回來,我去八哥那玩一會兒再回來。”
鈕祜祿.淑宜摸著胤俄的頭,“你老實告訴額娘,你這些哥哥跟弟弟中,你跟誰走得比較近?”
“當然是八哥,八哥對我特彆好,還有九哥,我們經常在一塊玩。”
八阿哥比胤俄大兩歲,九阿哥比胤俄是同年生的,這三個人其實算是同齡人,玩在一塊不奇怪,隻是奇怪的是胤俄對八阿哥親近得厲害,說起八阿哥時語氣都帶有一點崇拜。
鈕祜祿.淑宜忍不住說道:“你不僅僅要跟你八哥九哥一起玩,你二哥三哥四哥他們,你也記得跟他們處好關係,他們也是你的哥哥。”
胤俄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敷衍地點點頭,“額娘,我知道了,我就算你同意我明日去找八哥玩了,我渴了,我想喝冰冰涼涼的綠豆湯,我先回去了,我還有功課呢,皇阿瑪後日要查我的功課,我不想被皇阿瑪罵。”
胤俄說著就笑著跑開。
鈕祜祿.淑宜看著他跑遠的身影,不由笑了笑,這孩子還小,跟個皮猴似的,他隻有在皇上抽查他功課時能見著他皇阿瑪,也就造成他害怕他皇阿瑪抽查他的功課,害怕被他皇阿瑪罵,比起那些教書的先生,他更怕他皇阿瑪。
算了,隻要孩子平平安安地長大,她也彆無他求。
果然,第二天,胤俄快天黑了才回來,回來時還是一臉興奮,他回來時都會過來跟她這個額娘說一聲,這是規矩,她問他今日都乾了什麼,他說皇上領著他們到箭亭射箭了,之後他又過去他八哥那裡,跟他八哥下棋,他說他明日還是會找他八哥一起玩,也不知道八阿哥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鈕祜祿.淑宜不好阻止在興頭上的他,不讓他跟八阿哥走得近,畢竟是親兄弟,抬頭不見低頭見,若是八阿哥真的待他不錯,她這個額娘應該為他高興才是。
又過了五天,不知是她想開了,不再惦記著恩寵,不再惦記讓皇上多給胤俄一些父愛,她不惦記了,皇上反而過來永壽宮。
她很是驚喜,趕忙迎上去,都忘記了先行禮,她貪婪的目光看向皇上,“皇上,你……你怎麼過來了?”
“朕不能過來嗎?”
“皇上當然能過來,臣妾嘴笨,還請皇上不要怪罪,思秀,快,快去泡茶,讓人準備午膳。”鈕祜祿.淑宜交代完後,拉著皇上坐下,“皇上,你突然前來,是臣妾準備不周,胤俄這會在上書房,皇上前幾日罰他抄寫詩經,他每日都會抄上十頁,不敢偷懶。”
“朕不是來找胤俄的,愛妃,你也坐吧,朕好久沒過來永壽宮,隻是想過來看看愛妃而已。”
聽到皇上這麼一說,鈕祜祿.淑宜臉上一喜,含情脈脈地看著皇上,姐姐死後,她被送進後宮,她本想著自己好好在後宮享榮華富貴,維係著家族跟皇族的關係,她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上皇上,會把皇上當成自己的夫君,沒見著還好,一見著,她就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歡,“皇上,你能過來永壽宮,臣妾高興得很,皇上就留下來陪臣妾用膳吧。”
“嗯,放心吧,朕會留下來,朕罰胤俄抄寫時因為他背不出來,先生交代他背書,他沒有背,這孩子有些偷懶。”
鈕祜祿.淑宜趕緊攬責,“是臣妾不對,沒有盯著胤俄看書,胤俄年紀還小,定力不足,臣妾理應盯著他背書的,不過胤俄現已知錯,他從上書房那邊回來後,有時候還會挑燈看書,想來是把皇上的話聽進去了。”
“聽進去就好,胤俄是個好孩子,愛妃也不用自責,你把他教得很好,小孩子偷懶是難免的,無需過多指責,朕相信他長大後會好好背書的。”
鈕祜祿.淑宜笑了笑,有皇上這句話,她就放心了。
泡好的茶送上來,康熙端起琺琅茶杯喝一口放下,笑著看鈕祜祿氏,鈕祜祿氏今日一身翠綠色的旗裝,髻上也隻是簡簡單單彆了一根銀簪,中間有一朵淺綠色的絨花,他似不經意地問:“朕記得你的長姐是嫁去蒙古了,蒙古巴林部的紮什。”
鈕祜祿.淑宜沒想太多,順著就回道:“是,臣妾的長姐是嫁到蒙古,臣妾的姐夫是巴林部的蒙古王爺,長姐有一次在京城見到姐夫,便央求著臣妾的阿瑪,要嫁給姐夫,阿瑪無奈,隻能同意,替他們牽線,皇上,你竟還記得臣妾的長姐,長姐嫁去蒙古也有十年了。”
“你長姐可有與你們通信?”
“有的,不過蒙古路途遙遠,這家信時常隔了許久才會收到,皇上,為何這麼問?可是臣妾的長姐出了什麼事?”
她長姐嫁到蒙古,距離遙遠,一般傳回來的消息要麼是喜訊要麼是噩耗,都是生老病死才會那麼快地傳回京城,鈕祜祿.淑宜一想到這,心不由提緊。
“沒事,朕不過是隨便問問,你長姐跟紮什感情應該不錯,朕聽聞紮什很聽你長姐的話。”
鈕祜祿.淑宜皺眉,皇上平日裡可不會跟她聊到她的長姐跟姐夫,今日為何這般奇怪,她長姐跟姐夫感情一向不錯,至少她長姐在家信中很少抱怨姐夫,頂多是說她姐夫是莽夫,皇上今年剛去南巡回來,應該不會再去塞外,好端端的怎麼會提起他們。
“具體如何,臣妾也不知,臣妾鮮少能親眼所見,皇上可是召姐夫過來京城?”
“朕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不過朕明年有巡幸塞外的打算,朕打算讓紮什前來迎接,不過日子還早,先不說這個,這午膳何時能好?”
“臣妾讓人再去催一催。”
過了一會兒,這膳房的人終於把膳食弄好,思秀她們把膳食擺上來,一共十道菜,擺滿一桌,鈕祜祿.淑宜親自伺候皇上用膳,給皇上夾菜。
等皇上用完午膳,鈕祜祿.淑宜把皇上送走後,她回到鋪炕上坐著,皇上今日在永壽宮算得待得久了,至少跟她一起用膳,不過皇上的話讓她隱隱不安,她想不通皇上怎麼突然提起這些。
難不成皇上要提拔她姐夫?可她姐夫已經是巴林部的王爺了,這再提拔能提拔到哪裡去,提拔為蒙古都統?
思秀說:“娘娘,你為何看起來不高興?娘娘不是盼著皇上過來嗎?”
“本宮隻是想皇上說的話。”
鈕祜祿.淑宜還在琢磨,忽而想到什麼,眼睛瞪大,皇上他……是不是查到什麼了,皇上方才是在試探她嗎?
她後背一涼,她剛剛是如實回答了皇上的問題,皇上會不會已經懷疑她,已經查到什麼了?
三年前還是四年前,她曉得皇上要巡幸塞外,她姐夫肯定會被召見,皇上也會跟蒙古各個部落的王公大臣們會見,臨走前會聚在一塊辦篝火晚宴,這是當地待客的習俗。
當時皇貴妃還活著,而佟妃還是佟常在,不過當時兩姐妹都很得寵,尤其是佟常在,她嫉妒她們兩姐妹,嫉妒佟常在得寵,眼裡容不下沙子,她記得自己是傳信給她長姐,求她幫忙,當時是想著趁亂除掉佟妃的,畢竟是在塞外,不是在紫禁城,在塞外出了事,皇上也不能過多追責,也追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