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去之後, 魔山上的縫隙逐漸收攏。
亦孤行落到山脈底部,周圍是一片壓抑的黑暗,隱約可見嶙峋的怪石, 石壁上貼著無數紅色的、形似蝙蝠, 擅長吸食血液的魔化物種:紅魔夜梟。
被它們環繞的下方,是一片地下湖泊。
湖泊裡湧動的紅色液體散發著汩汩熱氣,分辨不清究竟是岩漿,還是鮮血。
總之是滾燙的,還散發出刺鼻的血腥味道。
亦孤行每次前來血湖,至少也要距離邊緣三丈遠,否則很容易被這些血液衝擊的心神不寧。
站定之後,亦孤行躬身抱拳:“師父, 弟子無能,兵火被巫族少君遇到,弟子本想去抓,突然殺出來兩個瘋子,沒能……”
一個聲音從血湖裡傳出來:“巫族少君出山了?”
亦孤行道:“是的, 他精通巫族秘術,覺醒的金色天賦不容小覷,有他擋在兵火麵前, 弟子很難下手。”
血湖道:“無妨, 兵火原本就是它們之中最不容易對付的, 巫族少君不插手, 你也未必拿得下, 同樣的,巫族想拿下也不容易。近來是關鍵時期,暫且不要將心思放在他身上, 保證其他幾個怪物不要被燕瀾抓住即可。”
亦孤行應允:“師父您還需要多久時間門?”
他師父三百年前被溫柔鄉的前任家主重創,神魂幾乎被打散掉。
沉入血湖裡凝聚瀕臨崩潰的神魂,已經過去三百年了。
血湖歎了口氣:“還差一些,不過應也快了。”
亦孤行默然無聲的杵在原地。
血湖關切的問道:“阿行,可是出了什麼其他事情?”
亦孤行遲疑著道:“弟子……”
他想問一問,為何會有一個小姑娘,能夠令他的劍?
但亦孤行問不出口,他感覺到他的劍突然狂躁不安,大概是想他不要說出此事。
這種情況極少見。
亦孤行試著張了兩次口,最終還是咽了下去:“弟子能夠應付,師父您安心養傷。”
得到準予之後,亦孤行退出了血海所在的洞穴。
四百年前,亦孤行還是雲巔小無相寺裡的一名俗家小弟子,跟著一眾師兄們外出苦修。
道修們去證道,通常選擇問道牆。
佛修們則一般去往佛族定義的八苦之地。
而距離他們最近的八苦之地,便是北極海。
但他們實在倒黴,才剛抵達岸邊的一個村落,便遇到了沉睡多年的深海巨怪蘇醒上岸。
按照雲巔對妖獸的分類,那是一頭甲極妖獸,實力相當於人仙巔峰。
而他們這些弟子,最高也才不過凡骨巔峰。
哪怕亦孤行如今已是半步地仙,有實力與那深海巨獸一戰,但每次回憶起當年,內心恐懼猶在。
是對龐然巨物的恐懼麼?
不。
那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恐懼。
那深海巨獸龐大的身軀,足可用遮天蔽日來形容,浮在海麵上僅僅是吸了口氣,便能將方圓幾十裡內所有活物全部吸入口中。
他,他一眾自幼年朝夕相處的師兄弟們,以及數百無辜村民,如同塵埃一般隨風飄起,無法自控的朝大海飄去。
短短的時間門裡,亦孤行將心中所有的神佛求了一遍。
佛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亦孤行當真願意舍他一人,隻求神佛降世,平息這場災難。
然而越是臨近獸口,妖力震蕩他的識海,他的信仰越是支離破碎。
亦孤行忽然頓悟,他錯了,錯的很徹底。
他不該祈求神佛降世,而是誰有能力平息這場災難,才是他該信仰的神佛。
他願一生追隨,以身侍奉。
恍惚之中,亦孤行好像看到一道極速旋轉的粗壯水柱自海底衝天而起。
似龍卷風一般,纏住了那頭深海巨獸。
巨獸突然狂嘯,搖頭擺尾之間門,亦孤行被衝擊的昏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亦孤行躺在一座孤島上。
體內多出一股澎湃的力量,手邊還多了一柄劍,正是苦海劍。
可他頭腦昏沉,完全不記得究竟發生了什麼。
亦孤行回到之前的村落,隻見那頭深海巨獸的屍體一半浸泡在海水裡,一半擱淺在岸上。
體型太過龐大,無法清理。
瞧著腐爛的程度,至少已經死亡一個月以上。
村民都還活著,又聽村民說,他的師兄弟們也都還活著,尋了他一陣子,沒尋到,已經先回寺裡去了。
亦孤行心中滿是疑惑,自己這一個月真就隻是昏迷了不成?
那這柄劍是從哪裡來的?
他不急著離開,停留在海邊尋找答案。
幾日後,亦孤行看到有個修為極高的人從天而降,落在了巨獸的屍體旁邊,凝望著遠方一望無際的冰川大海。
須臾,那高人發現了亦孤行。
轉頭朝他懸在腰間門的劍看了一眼,似乎微微一怔:“竟是你得到了這柄劍?”
亦孤行從他口中得知,他已是地仙修為,深海巨獸是被他所殺,這柄神劍則是從巨獸身體裡飛出來的。
地仙折返回來,正是在找這柄劍。
亦孤行心中原本有些疑慮,但當即又是一頭巨獸出水,似乎是之前那頭巨獸的伴侶,來尋地仙報仇。
地仙輕鬆便將它絞殺。
亦孤行自此深信不疑,雙手將劍奉上。
地仙卻不收,說此神劍既然選擇了亦孤行,便是和他有緣。
“小佛修,你願隨我修魔道麼,我已窺得長生的天機。”
“願意。”
他要還願,一生追隨,以身侍奉。
何況亦孤行已經明白,神佛與邪魔並無分彆,能挽救心中珍重的強大力量,才是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