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瀾落後的有些多, 跑著追未免難看,快步追上他們時,已經出了道觀。
道觀門外。
薑拂衣攆他回去:“你跟著湊什麼熱鬨, 說好了抵達之後要好好歇著。”
有善於卜算的巫族人坐鎮,一大早,這座道觀的香客絡繹不絕。
道觀還特意建了一片宅院, 給香客留宿。
環境要勝過白鷺城中最好的客棧。燕瀾一貫挑最好的住,留在道觀裡,並不會惹聞人氏懷疑。
燕瀾不放心:“你對聞人氏的狡詐多端, 認識的還不夠透徹。”
薑拂衣與他們接觸的是不多:“那就剛好給我個機會認識認識。”
知己知彼,再想辦法借用真言尺。
“瞧, 飛凰山已經在頭頂上了。你先安心養著吧, 不要在為我四處奔波了。”薑拂衣看向燕瀾的雙眼。
他的原本眼窩就比一般人要深, 如今更是憔悴的有些凹陷, “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我娘的劍能感應到我, 他們會主動來找我的,不必去尋。你等我將凡跡星請來給你瞧瞧。”
柳藏酒也跟著勸:“你倆不是有個能互通消息的鈴鐺?若真遇到我們處理不了的問題,通知你一聲, 你再過來不就行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 燕瀾逐漸被說服:“那好。”
此番最大的危險來自無上夷,趁他沒來之前, 燕瀾是要先休養。
薑拂衣和柳藏酒朝白鷺城走去。
燕瀾卻並未回道觀裡去,他背靠門外一株大樹, 閉目小憩,等待休容從城中回來。
因為知道獵鹿一定會通知休容,她會立刻回來。
估摸著一刻鐘過去, 燕瀾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少君?”
燕瀾睜開眼睛,轉頭朝她望去。
休容穿一襲紫裙,蒙紫色麵紗,朝他請安問好。
無論腔調還是姿態,都挑不出一絲毛病:“少君是在等我?”
燕瀾頷首:“我想與你單獨聊兩句,不知你是否有空。”
休容輕笑道:“您這說的哪裡話,您乃我族少君,莫說背著獵鹿與我聊幾句,便是要我……”
燕瀾打斷了她:“休容,我有些懂了,你從前究竟在爭什麼。”
休容調侃的話卡在喉嚨裡,睜著一雙美眸:“您在說什麼?”
脊背離開樹乾,燕瀾站直了來:“十五歲那年,我用收集許久的彩雀翎羽,紮了一隻無風也能飛翔的風箏……”
剛紮好,五長老說自家小孫女喜歡,來問燕瀾討要。
不過是個小玩意兒罷了,燕瀾大方送給了五長老。
不曾想他家孫女,竟將那隻風箏拿去休容麵前顯擺,說是燕瀾主動送的。
休容當時的心思,還都放在燕瀾身上。
被氣得不輕,跑來鬨騰燕瀾,說她也要,而且就要那一隻,逼著燕瀾討要回來。
論遠近親疏,休容的母親愁姑,和燕瀾的母親是金蘭姐妹。
愁姑一貫頗為照顧燕瀾,燕瀾自然和休容交情更好一些。
但燕瀾送出去的東西,絕對不可能要回來。
休容鬨個不停,將她的不可理喻展示的淋漓儘致。
燕瀾為此煩不勝煩,避而不見。
後來兩個小姑娘發生爭執,休容先動手,施法燒了那隻風箏,燒傷了五長老孫女的手背。
休容拒不認錯,被責罰三鞭,關禁閉半年。
獵鹿膝蓋跪破,而燕瀾一句也不求情。
認為這刑罰合情合理。
休容被關禁閉的半年裡,獵鹿整天往禁地跑,被逮住好幾回,挨了不少鞭刑。
燕瀾一次也沒去過。
哪怕獵鹿求他去一趟,說休容賭氣不吃不喝,燕瀾也以族規必須遵守的理由,無動於衷,堅持不去。
甚至還告訴獵鹿,休容這般霸道任性的脾氣,若不及時糾正,對她有害無利。
並讓獵鹿轉告休容,認真反省,早日認錯,才有希望早些出來。
“你還記不記得?”
休容忍不住想冷笑:“少君說我記不記得?”
她對燕瀾徹底死心,正是因為此事。
燕瀾朝白麓城的方向望去:“直到近來,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卻得不到任何回應,才逐漸懂得,原來你當時有病似的一直鬨騰個沒完沒了,竟然隻是想要我的一份偏頗。”
燕瀾懂得之後,才能體會他的厭煩和指責,對少女時期的休容造成了傷害。
怕此事會成為休容心底的一個疙瘩,影響她的心境。
同時也知道時過境遷,休容如今待獵鹿一心一意,不會因他這番話而有情感上的動搖。
休容卻頗為恍然:“我一直以為……”
以為燕瀾就是冷漠無情,故意傷害她,讓她死心,想將她讓給他的好兄弟,原來他隻是不懂……?
燕瀾自小早熟,聰慧過人,勝過同齡人千倍萬倍。
竟然不懂。
燕瀾話鋒一轉,板起臉道:“隻不過,我僅僅是理解了你鬨騰的根源,並不代表我認同你的做法。重來一次,我依然不會討回那隻送出去的風箏,不會替你求情,更不會違背族規去禁地探望你。”
休容噗嗤一笑:“我知道,這才是我認識的燕瀾。從小到大,我明知你是這樣的人,卻非得想從你這裡得到偏頗,是我拎不清。”
燕瀾沉默。
休容耐不住好奇:“我挺想知道,倘若此事換做你喜歡的那個姑娘,你會不會……”
燕瀾不是沒假設過:“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她不會像你一樣,因為想要證明什麼,就跑來胡攪蠻纏的刁難我。”
休容“哦”了一聲:“你在告訴我,我會輸的原因。我刁蠻任性,而她是個明事理、識大體的女子。”
“不是。”燕瀾緊緊繃了繃唇線,“她是我見過最精明的女子,最會看碟下菜,知道我吃軟不吃硬,便整天哄著我,將我哄的暈頭轉向。知道另一個男人沒骨氣,就愛去欺負和刁難他。”
休容:“……”
從燕瀾這句話中,休容聽出了不少內容,心中一時間頗為痛快。
心道你也有今天。
休容悠然自得的整理麵紗:“我猜你主動與我和解還有一個目的,是為了獵鹿。你不希望你二人之間的關係,繼續惡劣下去。”
燕瀾承認:“我族如今外患嚴重,更有危險的大荒怪物伺機而動,情況比我想象中艱難太多。我不希望內部再起任何紛爭,我需要絕對堅實的後盾,才好放手一搏。”
休容正色道:“那我也告訴你,我從來不曾挑撥過獵鹿和你的關係。與此相反,我曾多次質問獵鹿,為何要與你決裂,去爭奪少君之位。但他不肯告訴我,隻說讓我相信他,巫族少君誰都可以當,唯獨你燕瀾當不得,求我幫他奪。”
燕瀾不辨神色。
“我知你不信,但我不曾撒謊。”休容朝道觀看去,“你不如仔細想一想,三年前,你究竟做了什麼事情,令他對你生出了這般強烈的抵觸之心。這三年,他連性格都變陰沉了很多。”
燕瀾深深蹙眉,若不是休容從中挑撥,他當真想不出來緣故。
從前休容愛慕他,數次拒絕獵鹿,也不曾影響過他與獵鹿之間的感情。
至於權力,以燕瀾對獵鹿的了解,他不該有興趣。
為何突然感興趣,想當這個少君?
事實上,族中大事,從來都是大祭司、族老、少君共同拿主意。
少君的權力究竟有多大?
從燕瀾與大巫爭執數年,連自己的名字都改不了,可見一斑。
休容回頭看燕瀾:“你既願意尋我和解,何不去親口問問他?”
……
薑拂衣和柳藏酒即將走到城門口。
柳藏酒停下腳步,仰頭眺望飛凰山:“奇怪。”
薑拂衣跟著抬頭:“奇怪什麼?”
柳藏酒回憶:“飛凰山比起五年前,好像移動了一些位置。”
他最擅長的功夫就是逃命,對距離非常敏感。
薑拂衣道:“它不是原本就會移動。”
柳藏酒比劃著:“但我十五年前也來過一次,十五年前和五年前,位置是沒有變化的。女凰這五年,似乎有些定不住飛凰山了?”
薑拂衣猜測:“估計和她的傷勢有關?”
她仰頭望山時,前方城門上,亦孤行也一直在遙遙望向她。
得知薑拂衣會來飛凰山,亦孤行早兩天便已抵達白鷺城。
不必刻意尋找,薑拂衣一旦出現在附近,他手中苦海就會有所反應。
被魔神清洗過後,反應不再似之前那般強烈,但也足夠用了。
“聖尊。”霜葉在他背後拱手,禁不住問道,“這姓薑的小姑娘究竟有何特殊之處,魔神大人閉關養傷,正是最後關頭,竟分魂而出。”
亦孤行道:“大荒怪物。”
霜葉吃了一驚,之前抓枯骨獸時與她打交道,完全看在凡跡星麵上才放過她,竟沒看出她的特殊之處:“怪不得。”
他們夜梟穀一直以來的任務,正是放出所有被囚禁的大荒怪物。
霜葉又試探著問:“但相較其他怪物,魔神大人似乎更重視她一些。”
亦孤行微微頷首:“她種族特殊,不但能為魔神操控幾位頂尖力量,比如凡跡星,商刻羽,無上夷好像也是……除此之外,薑拂衣還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製造出一批新的頂尖力量。比那幾個遭封印削弱的怪物用處更大,她才是魔神所需要的,顛覆人間的最強殺器。”
這並非魔神之言,是亦孤行自己猜測的。
如今他才明白,當年魔神正是因為看好薑拂衣家族的劍,才會收他為徒。
亦孤行不懂的是,苦海劍被封在那海怪體內,海怪被魔神誅殺後,苦海為何會在那麼多人裡,選擇他為劍主。
可他好像辜負了這份信任。
洗劍之後,劍靜了下來,他的心靜不下來。
“屬下愚鈍,一直不太明白。魔神大人身為人族,修的是長生道,咱們夜梟穀的教意,也是探尋長生之道,可是顛覆人間和長生道之間,究竟有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