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 燕瀾立刻後悔,硬邦邦道:“你當我沒說過。”
——“不是,誰告訴你的?巫族裡竟然有人比我還能扯?你還信了?”
燕瀾原本是一點也不相信的, 寄魂說過之後,最近他特意抓了些螳螂觀察。
螳螂繁衍時,一些公螳螂真會被母螳螂吃掉, 成為養分。
“之前我被枯疾所傷,阿拂擋在我眼前,危急之下, 我感覺我確實爆發了一股力量,很像是天賦覺醒。但阿拂突破了, 我卻無事發生。阿拂竟然從我身上,汲取到了力量,這該怎麼解釋?”
一切合理解釋都不沾邊, 那這個聽起來最荒誕的, 反而最有可能。
——“有這種事情?”絕渡逢舟的聲音極其疑惑, 喃喃自語, “奇怪, 薑姑娘是石心人, 竟然能從你身上汲取突破的力量,不應該啊。”
燕瀾問:“既然不會被伴侶汲取力量, 我為何不能動心,對我究竟有哪些壞處?”
——“我也沒說完全不能, 隻是儘量不要。少君生來一身劫數, 保證自己密不透風,才能不給劫數可乘之機。而你一旦動心,等於主動裂開一道口子……你從前多睿智無畏, 再瞧你現在,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一隻公螳螂了,還問我壞處?”
燕瀾:“……”
他被數落的耳根發燙。
難以啟齒。
——“至於你想知道的其他事情,身為少君,你最清楚,你身上的秘密,都屬於我接觸不到的核心機密。我不知詳情,知道也輪不到我告訴你,你就不要為難我這看人臉色吃飯的小人物了。等渡過飛凰山這場劫難,回去問你父親。”
絕渡逢舟這番話,燕瀾反駁不了。
當年點過天燈,有權商討決策的,隻有他身為少君的母親、大祭司,以及三位隱世族老。
決策出的結果,若非和他父親有關係,都未必告訴父親。
但也隻是通知,而不是征求意見。
燕瀾心裡埋怨誰無情,都不會埋怨父親。
父親若堅決不同意,等同叛族。
叛族是死罪。
巫族內等級森嚴,刑罰嚴苛,一直被外界詬病為原始族群。
但在燕瀾看來,沒有任何問題。
每個巫族人,幼年會背的第一本書,便是祖訓和族規。
認同祖訓,遵守族規,是他們被挑選出來,接受族中儘心培養的第一步。
不願接受神使責任的巫族孩童,哪怕是少君的孩子,哪怕天賦再高,也可以自由選擇去做“平民”。
從此不擔任何責任,且受上層保護。
隻不過,不能修習族中高等級的秘術。
選擇修習,就意味著願意承擔重任。
燕瀾難免憂心,父親請絕渡逢舟暗中和他結契,已是嚴重違反族規。
“大哥?”薑拂衣發現燕瀾不太對勁兒,“怎麼了?”
燕瀾回過神:“哦,我方才在和絕渡逢舟聊天。”
薑拂衣微微迷瞪:“誰?”
燕瀾講述了下:“他就是我族大巫一枝春……”
薑拂衣驚訝,“聊贈一枝春”,他可以贈人一線生機,所以才取名一枝春?
她描一眼燕瀾:“我說什麼來著,你爹心腸柔軟的很,連我都照顧的無微不至,又豈會虧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燕瀾心中五味雜陳:“我反而希望,父親不要為我做太多,萬一被大祭司發現,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薑拂衣安慰道:“絕渡逢舟能在巫族藏身五百年,可見做事有分寸,嘴巴也嚴實得很,沒必要太過擔心。”
燕瀾沉默不語。
此時心不能亂,薑拂衣轉移他的注意力:“對了,我有個疑問,兵火為何一聽守護獸是一條地龍,就很確定飛凰山裡封印的是縱筆江川呢。”
這問題燕瀾剛問過,穩了穩心神:“兵火說,‘縱’會被稱作縱筆江川,因為他有一件伴生寶物,不是筆,但類似於筆的形狀。”
筆的形狀?
薑拂衣擰眉思索,愣了愣才說:“難道這條地龍並不是封印守護獸,而是縱筆江川的伴生寶物所化?”
那它怎麼會吞噬靠近封印的人?
燕瀾複述:“兵火和縱筆江川素有仇怨,故而對他頗多關注。九天神族當年之所以能收服他,轉折在於九上神之一的龍神。”
薑拂衣知道九上神,是九天清氣孕育出的最古老的九位神明。
龍神估計最厭惡縱筆江川,龍為水神,能控江水,以江海為家。
而縱筆江川能令他們輕易搬家。
燕瀾道:“當年龍神不惜遭受反噬,以三分神力,三尺脊骨,強行點化了縱的伴生寶物。令它生出了肉身、魂魄、意識,成為獨立的個體,成為九天暝龍。且與縱理念不合,極大幅度削弱了縱的力量。
薑拂衣琢磨:“如此看來,這條地龍歸順了神族,依然還是守護獸,我們仍然要保護它不遭損害?”
燕瀾給不了確定的答複,因為兵火消息不靈通,對此也是一知半解:“先看看他們究竟擺的什麼陣法。”
薑拂衣望向前方還在討論的人群:“有五個人比較可疑。”
一個是萬裡遙身邊的少女阿然。
萬裡遙會知道縱筆江山的存在,還帶著阿然一起來,她當然值得懷疑。
一個是這群人裡,唯一的陣法師,是個唇紅齒白的英俊男子。
找出地龍腹中陣眼,圍繞大樹擺出法陣的正是他。
還有情人模樣的一男一女,湊在一起不太參與討論。
卻又好像一直在密語溝通,因為兩人時不時先後朝燕瀾偷看。
燕瀾並不認識他們。
最後是位滿臉褶子的老人家,人仙初境,看來是大器晚成,卻比誰都淡然,一言不發,還不停打盹,隨時都要睡著的模樣。
除了他們之外,其他修行者都在很正常的權衡利弊,不像是演戲。
妖王煩躁不堪:“行了,簡直比我們羽族還能嘰嘰喳喳!萬裡遙,你們人族做事,是不是永遠前怕狼後怕虎,人越多,越是舉步維艱?”
萬裡遙難得沒反駁他:“我雖不知各位的身份,但敢潛入飛凰山,有所圖謀,不該這般瞻前顧後才是。”
陣法師說道:“是啊,他二位修為最高,無論出力還是遭受反噬,也是他們最多。他們都不怕,你們怕什麼?”
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人訕訕退下。
萬裡遙看向那位陣法師:“麻煩你再次啟陣吧。”
“是。”陣法師拱手。
他走去燕瀾和薑拂衣麵前,遞過去兩張符,“兩位是新來的,我先和你們講一講,我設下的這個法陣,是個殺陣。瞧見大樹上盤的藤了嗎……”
薑拂衣朝大樹望過去,這棵參天大樹的樹乾上,爬滿了藤。
然而山林裡其他大樹,也都有藤,並不是什麼顯著特征。
陣法師繼續道:“那株盤藤,正是地龍的內丹、靈魄。殺陣一旦啟動,應能誅殺地龍,咱們便能逃出生天。”
果然是要殺地龍,薑拂衣接過符籙:“我們倆需要做什麼?”
陣法師囑咐:“兩位拿著符,等我施法起陣時,將法力注入符中即可。”
薑拂衣看向燕瀾,傳音:“想辦法阻止這次啟陣?”
燕瀾伸出手,將符籙接了過來,捏在兩指之間:“即使阻止不了,也儘量拖延,給我時間研究一下這張符籙和此地的布局,我覺得這個陣沒有那麼簡單,不像一個單純的殺陣。”
薑拂衣:“我明白了。”
陣法師詢問:“兩位聽懂了麼?”
薑拂衣故作懵懂,又目露怯意:“懂是懂了,但閣下如何確定,地龍被誅殺之後,我們能夠逃出去,而不是隨地龍一起湮滅?”
陣法師估計被問過很多次,回的不假思索:“同一條船上的人,咱們彼此該有默契,實不相瞞,我來自雲巔天機閣,乃天機閣主的嫡傳弟子,真名不便告知,兩位叫我秦邵就好。”
薑拂衣貼近燕瀾的手臂,小聲:“天機閣很厲害?”
她隻對劍修門派了解的多。
燕瀾承認:“厲害。”
天機閣位於神都,主修法陣和機關術。
無論問道牆,亦或劍門關,都是他們出力的成果。
天機閣主易玄光,比無上夷更早摸到地仙門檻,閉關多年未出。
薑拂衣摩挲手中符籙:“飛凰山如今位於雲巔國境內,女凰又是雲巔君王親封的山主,閣下身為天機閣弟子,暗闖此地,出去之後,一旦被我們暴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她視線掃過眾人,“陣法由你掌控,等於我們眾人的性命全都捏在你的手裡。會不會,隻有你能逃出去,而我們全被你以陣法滅口呢?”
薑拂衣話音落下,眾人紛紛看向了萬裡遙。
有本事突破凡骨的修行者,沒有一個笨的,早有這種想法。
是萬裡遙保證這秦邵沒問題。
萬裡遙道:“姑娘,秦公子是我請來幫忙的。”
薑拂衣在心裡重新規劃:萬裡遙、阿然、秦邵,三人認識,來救縱筆江川。
萬裡遙繼續道:“而且我對陣法也略懂一二,邪修的陣法確實可以辦到你說的那般,但天機閣的法陣光明磊落,辦不到,無需憂心。”
薑拂衣“哦”了一聲:“那萬前輩是否能夠擔保,秦公子絕對是天機閣主的嫡傳弟子?”
萬裡遙蹙了蹙眉:“這……”
他不能絕對證明,轉眸看向阿然。
阿然是他十幾年前在荒漠裡撿來的孩子,父母死於流沙,這些年跟在他身邊,是他的徒弟,也算是他的義女。
而秦邵,是他未來的女婿。
溯月城所在的綠洲出了問題,不知何故,這幾年來,麵積一直在不斷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