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廊下, 珍珍和鐘敏芬坐在一起摘芹菜葉子。
鐘敏芬把摘了葉子的幾根芹菜杆放籃子裡,看向珍珍問:“你今天不去上課呀?”
每次珍珍去上課都跟她打招呼,她記得珍珍這時間好像是有課。
珍珍低著頭認真掐葉子, “沒什麼心情,坐在那裡怕是也聽不進去, 現在學校的學習氛圍也不好, 缺幾節課影響也不大,我想在家休息一段時間。”
鐘敏芬知道珍珍心情低落是因為大白的離開。
大白陪伴她的時間太長了, 又通人性, 珍珍早把它當家人一樣看待了。
突然這麼一走,是會叫人心裡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塊。
默聲一會, 鐘敏芬想了轍說:“要不我去到處問問,看看誰家有老狗要下小狗,再給你要一隻大白狗回來養, 怎麼樣?”
珍珍當然知道鐘敏芬是想讓她高興一點。
她微微笑一下, 看向鐘敏芬說:“娘, 不用了, 我不想養了。”
她不是因為沒了狗失落,失落的全部原因都是因為,那個是大白。
而且現在這種感覺, 她不想在十幾年後再去經曆一次。
不養了, 大白永遠活在她心裡呢。
看珍珍是真不想養, 鐘敏芬也就沒再提這話。
她和珍珍摘乾淨了芹菜葉子,又一起去廚房剁肉切芹菜碎,把豬肉和芹菜用調料拌起來做成餡兒,再和麵, 揉出韌勁,擀成圓皮包餃子。
中午侍淮銘和孩子們到家,吃到的就是熱騰騰的豬肉芹菜餡兒餃子。
餃子很香,孩子們吃得嘴上手上都是油,侍淮銘也連連點頭說很好吃。
自打過完年以來,侍淮銘每天回家和之前似乎並沒什麼不同。
他本來又就是偏冷偏硬的性格,鐘敏芬和孩子或許看不出什麼來,但珍珍對他再了解不過,尤其每天睡一起,自然能感覺出來他情緒裡的細微不同。
今天在這吃著餃子,珍珍就又感覺出他有心事。
總不能也是因為大白吧?
珍珍和侍淮銘之間有絕對的坦誠,所以吃完飯回到房間裡休息的時候,她開門見山直接就問侍淮銘:“工作上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珍珍會這麼問,侍淮銘也不感到意外。
夫妻這麼多年了,這點心靈上的默契還是有的。
他拉了珍珍在麵前的椅子上坐著,看著她問:“沒看今天的報紙嗎?”
珍珍因為大白的事心情受影響,今天確實沒看報紙。
聽侍淮銘這麼說,她自然立馬去把今天的報紙拿過來。
拿過來展開,打眼便看到頭版上“通知”兩個字。
如果有什麼事能影響到侍淮銘的話,珍珍覺得就該是頭版上的內容了。
但她還是確認性地問了侍淮銘一句:“這個?”
侍淮銘衝她點頭。
她拿起報紙認真看起來。
看完最後一個字,她抬起頭看向侍淮銘,眉心深深蹙起。
***
最近熙城天氣一直不好,一副夏季暴風雨即將要卷席而至的樣子。
烏雲如鉛一般墜在半空當中,低低地壓下來,似乎就壓在人的頭頂上。
珍珍在家,又不在房間裡看書寫東西,鐘敏芬也就沒出去串門。
兩人一起坐在門廊下做針線聊天,鐘敏芬仰頭看一看天道:“這天都陰了多少天了,這雨怎麼還下不來,怪悶人的。”
是挺悶人的,感覺喘氣都怪難受的。
珍珍捏著細針做鞋麵,“看這個樣子,應該快下了吧。”
鐘敏芬說:“下下來好,也能涼快一些。”
珍珍還是認認真真做鞋麵,嘴上說:“這雨要真是下了,不知道要下上多久。”
鐘敏芬隻當她說的隻是天氣,接著話道:“夏天的雨都來得快去得也快。”
沒說出自己話裡的另一層意思。
珍珍看向鐘敏芬笑一下,沒往不該說的事上扯。
她陪著鐘敏芬做針線做到中午時分,起身去接孩子放學。
接了孩子和李爽阿雯一起回來,路上仍是聊天說話,和往日並沒什麼不同。
接了孩子到家,三個人一起去食堂打飯。
等侍淮銘他們下班回來,各家都擺下碗筷坐下來吃飯。
剛坐下來吃幾口飯,珍珍往外麵看一眼,出聲說:“不知道這雨下午會不會下。”
侍淮銘聞言看向珍珍,“下午有什麼事需要出門?”
珍珍說:“去上課啊,我差不多休息好了。”
聽到這話,侍淮銘吃飯的動作忽放緩了下來。
珍珍自然覺得他有點奇怪,看著他問:“怎麼了啊?”
侍淮銘看著她說:“學校已經全麵停課了。”
停課了?
珍珍驀地一愣。
她愣著眨兩下眼,“我剛才去接穗穗他們,沒聽說啊。”
侍淮銘道:“他們都太小了,根本不算上學。”
珍珍還想再問,話沒出口,侍淮銘又說:“吃完飯再細說吧。”
珍珍這便沒再問,等吃完飯去到房間裡,才又問:“到底什麼情況啊?”
她就在家呆了幾天沒出去,怎麼外麵變成這樣了?
侍淮銘拉她坐下來,跟她說了現在社會上的大體情況,最後又說學校:“我們也是才得到確切的消息,高考被停掉了,大學以後不再招生,中學也全部停課。”
珍珍目光裡微微露出疑惑,“不上課不學習,那乾嘛呀?”
侍淮銘看著她,“參加革命。”
***
珍珍有家庭,家裡有老人有孩子,和那些熱血的中學生大學生不一樣,自然沒有去學校參加革命。既然學校停課了,下午她也就沒再去學校。
把孩子們送去托兒班,珍珍仍是和鐘敏芬在家做針線聊天。
而在做針線說話的時候,她又總是忍不住想到學校,想知道現在是什麼樣的情況。
她這些天呆在軍屬院裡都沒出去,生活並沒什麼變化。
在家又呆了一天,珍珍終於還是沒忍住,騎車往學校去了一趟。
走之前她仍是在包裡裝了上課要用的課本,推車出門的時候和鐘敏芬打了聲招呼。
和之前一樣,珍珍推著車出胡同。
出了胡同騎上車,踩著自行車出軍屬大院。
而這一回不一樣的是,她習慣性地回頭想跟大白打招呼的時候,發現身後已經沒有大白了。
那個一直哈著舌頭衝她笑的大白狗,已經不在她的生活中了。
心裡不自覺地生出失落來。
珍珍深深吸口氣,轉回頭踩上自行車,出軍屬大院。
而出了軍屬大院還沒到學校,她便在街道上看到了不一樣的景象。
街道上來來往往多了很多的人,大多都是學生模樣,他們正在往牆上貼大字報。
大字報這個東西,沉寂好幾年了。
現在突然又成了潮流一樣,抬眼望去,竟然整條街上都是。
尤其那些標語,讀起來一個比一個鏗鏘激情。
珍珍沒有多做逗留,在街上隨便看了一會,屏口氣騎著車繼續往學校去。
到了學校,看到的依然是鬥誌昂揚的學生們,還有滿眼的大字報。
她初看到這些還有些不適應,但並沒表現出什麼。
她到車棚下停車上鎖,拎起包挎在肩膀上,直接往教學樓的方向去。
到了教學樓,她看了幾間教室,裡麵確實已經沒有學生和老師在上課了。
有些教室裡還是有不少學生在的,但他們現在聚在一起討論的,已經不再是學習上的東西了。
珍珍深吸一口氣,轉身要走。
結果剛一轉身,迎麵碰上了葉滿林。
葉滿林看到她很是熱情,笑著道:“你終於來學校啦?”
珍珍也衝他笑笑,“家裡出了點事,所以就沒來。”
說完她又問:“現在學校裡已經不上課了嗎?”
葉滿林語氣激昂道:“眼下革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珍珍微笑著輕聲哦一聲,“那你趕緊去忙吧,我就先回家去了。”
葉滿林知道珍珍跟他們不一樣,自然也沒有多留珍珍。
而珍珍離開教學樓,也沒有立即回家去,她又去到女生宿舍,去找侍丹玲。
在女生宿舍沒找到侍丹玲。
有個認識侍丹玲的女生跟珍珍說:“她今天下午有活動,現在應該在操場上。”
珍珍沒再耽誤人家時間多問是什麼活動。
她十分客氣地和女生說了謝謝,又轉身往操場上去。
去操場的路上走幾步跑幾步。
到了操場上,隻見有很多的學生聚在一起。
沒看到侍丹玲,珍珍便往那群學生聚集的地方走了過去。
然剛走到人群外部邊緣,她就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驚得呆住了。
操場上不僅僅有這些結群成組織的學生,還有被這些學生圍起來的老師。
珍珍呆了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呼吸。
台上的這個老師,她上學期上過他的課,可以算是她最喜歡的老師。
珍珍腦子裡嗡嗡響得厲害,心跳也快得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她的大腦還處在極度的混亂當中,雙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她奮力扒開麵前的人,想要擠進人群,想要擠去台前。
然而還沒有擠進去多少,突然被人握住手腕拉住了。
珍珍回頭,碰上侍丹玲的眼睛。
侍丹玲眉峰蹙起,叫一句“三嬸”,連忙把珍珍拉出了人群。
侍丹玲沒給珍珍太多反應的時間,直接拉著珍珍避到沒人的地方。
站定後侍丹玲還沒開口,珍珍先反應過來重聲問道:“你們這是在乾什麼啊?”
她的呼吸還是急的,眼睛裡全都是驚懼。
侍丹玲小聲跟珍珍解釋道:“犯了錯,自然是要受批判的。”
珍珍看著侍丹玲的臉,眼眶一點一點紅起來。
好片刻,她擠出聲音:“犯什麼錯啊?”
不想和珍珍細聊這個,這地方也不方便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