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涼山風雲湧動的這一刻。
京都,太子府。
那間熟悉的書房中。
申屠言看著酩酊大醉,伏案沉睡的周興旦,禁不住搖了搖頭。
自打那次早朝之後,周興旦就變成了這幅樣子。
美酒佳人,歌舞鼓樂……
說白了就是擺爛。
這人廢了。
至少在申屠言眼中,周興旦是徹底廢了。
不說沒了爭奪皇位的雄心壯誌,就連正常人都比不得。
思及於此,申屠言微微一歎,卻是邁開腿走出了書房。
此事……與他何乾?
保護周興旦,乃是那嶽綺羅的命令,此刻周興旦成了這副樣子,且嶽綺羅擺明了不再支持周興旦,申屠言便也無需在他身上,多浪費什麼時間。
直到申屠言走出了老遠……
房間中低弱的呼嚕聲突兀一滯。
當朝太子,周興旦慢慢抬起了頭,眼中沒有醉意隻餘清明。
抽出書籍一本,周興旦提筆,目光專注,緩慢書寫。
這是他的習慣。
記錄,複盤。
這一刻,周興旦的目光中隱隱有冷光閃爍。
他抿著唇,臉上現出倔強與堅決的表情。
失去了嶽綺羅的支持之後,周興旦的勢力頃刻間垮了台。
武力支持方麵,邪魔九道與原始魔門儘皆撤走了人手,而今天,剛才,申屠言也表達了去意。
文官方麵周興旦倒是還維持著自己的基本盤……但百無一用是書生。
在這個個體武力能翻天的世界,沒有頂級戰力的支持,這皇位他周興旦拿什麼搶!?
但他不服!
就算是輸,他也得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輸的!
更何況,他還沒認輸。
從始至終,他就不是一個隻靠親娘的廢物!
……
書上早已寫滿了文字,這一刻周興旦翻著書,一邊看著自己的記錄與分析,一邊目光灼灼,內裡似有火焰在燃燒。
很快,他把書翻到了最後。
上麵記錄的,正是此刻發生在大涼山中的事情——也不知道周興旦為何能這麼快搞到這些情報。
他提筆,分成三格,緩慢書寫。
第一部分,他寫下了【六欲天魔道】這五個字。
第二部分,他寫下【地師道】這三個字。
第三部分,他寫下【父皇】這兩個字。
然後,開始填充。
很快,【六欲天魔道】下便寫滿了文字。
吹乾墨跡周興旦打眼一瞧,忍不住點了點頭。
上書道:
【六欲天魔道的目的最好理解,為了占住大涼山,而後可夾擊涼國鐵山城,徹底占領涼國,亦可出兵周國,對涼國難民與周民展開血祭。】
【一切為了萬靈凝嬰丹。】
後方還有一排排文字,但那個不重要了。
簡單一遍後,周興旦再提筆,做補充。
【父皇與六欲天魔道早有協議,驅趕涼民入周,乃兩者之間的協定。】
【對父皇而言,他可能還需要更多的龍氣,真皇璽便不容錯過。】
【對六欲天魔道而言,涼民不夠,血祭周民便是必然,人聚在一起更好施展血祭之事。】
就是殺兩千萬頭豬,都是個巨大的工程,更何況人乎?
把人聚在一起,這能省下不少功夫。
此事看上去周知昌與六欲天魔道合作的不錯,然而周興旦卻慢慢皺起了眉頭。
想了想,他掃了眼父皇這兩個字,搖頭後繼續向下看去。
第二部分,地師道。
上書曰:
【賈文讓三弟前往同林省,同樣也是為了真皇璽。】
【以真皇璽中的龍氣,緩解周國龍氣之危。】
【但這隻是表象。】
周知昌不退位,此局難解。
在周興旦看來。
下策是:周興武拿到了真皇璽,在同林省重立一國。
這樣可以解救不少百姓。
但這下策近乎死路一條,到時候前有六欲天魔道後有周國,新國又如何自保?
【故而賈文真正要做的,乃是逼迫父皇退位,如此方是上策。】
但賈文實力不濟啊……
現在六欲天魔道與周知昌的合作關係已經公開。
雙方的力量對比相差太懸殊,賈文幾乎沒有抵抗之能。
想了想,周興旦再提筆,寫下三字。
【周興林。】
“你們倆,一早就合作了吧?”
“所以現在我那二弟……大抵也身處於大涼山中吧?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成二品。”
……
同一時間,大涼山上空肉眼不可見之處。
一人橫立於天地之間,目光垂下如天神般俯瞰下方的一切。
代天龍拳,周興林。
二品已成!
然而不知為何,這一刻周興林的臉上,並沒有成就二品的激動與喜悅,反而目光深邃,臉上隱有猙獰。
淡淡的,近乎不可見的黑色紋路呈現在他的臉部,乃至全身各處,伴隨著周興林的呼吸,這些黑紋緩慢蠕動,如若繩索般,逐漸勒緊。
……
周興林眼皮子下方。
陸銘站定,目光幽幽。
剛才陸銘便發現了一件事情。
此陣,困人不困鬼。
人在陣中真假錯亂,鬼在陣中卻如往昔。
這導致了一個後果。
鬼孽占儘地利,當麵殺人人亦無反抗之力。
麵前,血染遍地。
一位四品高手僵硬著躺在原地一動不動,兩頭隻有六品的狼狀孽獸匍匐在他身邊,大口撕扯著血肉。
血液近乎流乾,腸子內臟撒了一地。
那人張大著嘴巴瞪圓了雙眼,生機卻散儘,從痕跡上看,他從始至終都沒做出什麼有效的反擊……
畢竟,身陷幻境,對外界的感知趨近於無。
縱然被鬼孽生撕活剝,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殘忍血腥的一幕,讓陸銘深深吸了口氣。
兩道無形劍光從陸銘指尖迸濺,瞬間斬掉了兩頭孽獸的狼頭。
看著目光黑蒙的屍體,陸銘取出一枚回夢丹,淡淡的黑色氣流便從屍體中被牽引而出,落入到回夢丹內。
再抬頭看向遠方。
遠方,活人胡亂奔走,惡鬼銜尾追殺。
陣法限製,使得武者哪怕修為再高戰力再強,在鬼孽麵前亦如同待宰的羔羊。
更遠處,佛光噴湧呼嘯,了空方丈盤膝坐地,手呈拈花。
佛國淨土,地湧金蓮。
金光成罩,抵抗三頭三品僵屍與更多聞聲而來的鬼孽,更將林堂、九華,乃至更多陸銘不認識的武者籠罩在了其中。
了空似有所感般抬頭,一雙散發著金光的眸看向了陸銘的方向。
群鬼亂舞如同阿鼻地獄,地獄深處了空念誦佛號,聲音順勢落入陸銘耳中。
“陸施主,速來。”
這讓陸銘一愣。
即便局勢如此,了空依然很有底氣,似乎還有什麼依仗。
想了想,陸銘運功引煞煞氣附體。
呼嘯聲音驚擾到了鬼孽。
一頭三品青麵僵屍猛地回首看向了陸銘。
然而看了半天,這僵屍卻慢慢扭過頭去,視陸銘為無物。
煞氣太濃,是同伴……
——哪怕成了三品僵屍,這些鬼孽的智力仍舊堪憂。
尤其是那冷邪也被幻境困住,無法操控僵屍,而煉屍最主要的一點,便是不能讓僵屍有太強的智力。
要將噬主的風險降到最低。
因此它們缺乏判斷能力,哪怕陸銘搞出來的動靜再大,在它們眼中,那也是“自己人”,沒有威脅可言。
這反而讓陸銘咧嘴一笑。
他引煞為的便是這個……
煞氣罩體,似人似鬼。
無智鬼物又安能分辨?
邁開腿走向了空。
沿途中,一切鬼物皆視陸銘為無物。
直到來到了了空麵前,目視了空方丈,陸銘方才咧嘴一笑。
他什麼也不說,隻是取出一枚瓷瓶。
拔開瓶塞,七彩流光從中蒙蒙揮灑而出,很快鑽入了林堂九華以及其他人的體內。
這一刻,陸銘手持藥瓶,七彩出八彩歸。
大量的迷夢露被納入到了回夢丹中。
很快,這枚被陸銘稱作1號的回夢丹,已經變成了純黑色。
藥力抵達極限。
陸銘收回藥瓶,對目瞪口呆的了空微微攤手。
“雖然不知道方丈還有何依仗……”
“但不用謝。”
了空愣了半天才朗聲一笑,對著陸銘眨了眨眼。
“林王也來了。”
都是自己人,倒沒什麼欺瞞的必要了。
……
“但哪怕我二弟成就了二品,這一局的強弱對比,也異常懸殊……”
“我倒是能理解賈文在大涼山布置的一切。”
“讓老三去拿真皇璽,獲得真皇璽的認可。”
“在開戰之時,讓老二去鎮壓大涼山,免得六欲天魔道長驅直入,禍亂周國。”
真正在保護周國百姓,保護這周國的,乃是周興武和賈文,以及兩人身邊的那群人。
他們不可能看著周國變成涼國那副樣子。
“但是……奇怪之處就在於此。”
“雖然我也能理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道理,但眼下從表現上看去,賈文完全沒有逼父皇退位的能力和布置。”
周興旦的腦子一直不錯。
但人力有極限,他知道的太少,能分析出的自然也不會多。
想了想,周興旦又在下方添上了一行文字。
【以弱擊強,需分而破之。】
【如果這一局讓我主導,則要借興林初成二品之機,先斬結丹一位,縮小總體差距。】
放下筆,周興旦看向了最後一部分。
也是【父皇】的那部分。
這一部分中,周興旦隻寫了三個大字。
【為什麼?】
“為什麼?”
周興旦搞不懂周知昌的想法。
一點都搞不懂。
他為什麼能拉攏住自己的親娘?他給嶽綺羅許了什麼利?
他為什麼要跟六欲天魔道合作?
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腦海中隱隱浮現出周知昌那張英俊威嚴的臉。
他知道,他的父親,不是甘居人下之人!
也因此,他才搞不懂周知昌與六欲天魔道合作的因由。
引狼入室,不外如是!
如果這事兒成了,那麼周國就有了一個元嬰期的合作夥伴……但那時候,這元嬰老祖,還能稱得上是合作夥伴麼?
不得改口叫爹?
但這與周知昌人設不符。
腦海中靈光一閃,周興旦忽地把握住了一絲絲的脈絡。
“等等……”
他複而看向了【地師道】的部分,眼中陡然劃過精光。
“你不會是想玩兒驅虎吞狼再殺虎這戲碼吧?”
然而細細思考後,周興旦卻果斷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