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慢慢轉頭看向白啟,血肉模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給……給我個痛快吧。”
死亡的結局命中注定,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周興林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到現在,哪怕他不甘不願不忿不服,也無力翻天了。
他閉眼,卻陡然感覺到一隻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並將其扛在了肩上。
“沒用的……”
周興林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救了。
那一劍要了他百分之八十的命,這傷沒法治,可能用不上幾個時辰,他就傷重而亡了。
更何況那燃命之術進一步抽取周興林的生機,兩者疊加,神仙也難救。
白啟忽地抿緊了唇。
“我想試試。”
“你沒立場救我的……”
“隻是單純覺得,你周興林死在這兒,可惜了。”
他邁開腿,一手扛著周興林,一手提著劍,奔向涼國的方向。
“我冰淩劍派山門,有一座永凍冰淵,那裡或許可以凍結你的狀態,保你一線生機……”
說到這兒,白啟忽地不想再往下說了。
這時候凍起來又有什麼用?
無非也就是苟延殘喘罷了。
無論是周興林身上的傷,還是他身上的魔紋,白啟都沒有任何辦法處理。
目光短暫恍惚,白啟神色一堅。
“媽的,先說好,我就是試試。”
“我帶你去永凍冰淵,能死能活全看你命。”
周興林一句話不說,已經陷入了昏迷。
而前方,五路倀軍浩蕩壓來,橫亙在白啟麵前。
……
陸銘收手,陷入了沉思。
一旁,米濤張了張嘴。
他不理解為何陸銘的臉色突然就變了,但卻隱隱意識到,形勢似乎出了點問題。
未等米濤說些什麼,陸銘忽地歎息一聲。
“走吧。”
此刻陸銘腦中隻有一個想法。
先離開大涼山,再見機行事。
——他也算是從頭到尾目睹了那一劍正中林王,雖然仍舊無法理解這次事情的邏輯與因由,但事情有變這是不爭的事實。
大涼山在他看來,已經變成了一個凶險絕地,太多人在這裡設局,繼續留在這裡,風險不可控。
其實陸銘並非是一個懼怕風險的人。
但他若是主動冒險,至少要做到風險與收獲成正比。
此刻大涼山中二品和結丹都登場了,三品和築基不會少於兩位數。
他留在這兒作用不大風險卻太大。
局勢至此他已儘力,留在這裡也不見得能幫上忙,反而會拖後腿。
也就沒有繼續留在此地的理由了。
剛剛帶著米濤沒走兩步,身後忽有勁風刮過。
了空與六成散人一前一後擦著陸銘而過,驚鴻一瞥中,陸銘看到了了空與六成難看的臉色。
那一劍不出則已,一出驚天。
即便了空等人沒有陸銘知道的這麼多,但也知道林王被重創。
而林王的死活,顯然比抓淮楠重要得多。
陸銘看著了空的背影張了張嘴,剛想說‘帶一顆大還丹去’,了空卻已經走遠——他太急了。
陸銘見狀也隻能作罷。
沒過一分鐘,身後有聲音再響。
卻是滿身血跡的何玉書從身後走來。
此刻何玉書身上有傷但氣息平穩,臉色也紅潤。
身上血跡何來,便已有答案。
米濤沉沉一歎,神色複雜,陸銘卻不在乎鐵英如何,兩者壓根也不認識。
隻是對何玉書點了點頭。
“恭喜。”
“還要謝過陸少俠的援手。”
何玉書神色輕鬆,對陸銘拱手這般說道,便聽陸銘再道。
“可否向女俠討要一物?”
何玉書神色一正:“陸少俠請講。”
便見陸銘從衣襟中取出那顆半極限回夢丹,簡單感應後陸銘指了指何玉書的腰部。
“我要那個。”
何玉書腰間掛著一枚儲物袋,從樣式上看似是男款,大抵是鐵英的東西。
何玉書毫無猶豫,解下儲物袋扔給了陸銘。
“都是陸少俠的了。”
大仇已報,何玉書心情不錯,也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
陸銘接過儲物袋,便聽何玉書聲音再響。
“武者沒有靈氣,無法使用仙道的納物法寶,陸少俠可尋練氣修士破解上麵的禁製,如此方能取出內部物件。”
陸銘收起儲物袋,對何玉書鄭重點頭。
“多謝何小姐。”
……
靈氣湧動,淩縹緲雙手掐訣。
很快,籠罩在黑城寨附近的幻陣被破解,林堂九華顏無雙脫離幻陣,立於黑城寨附近。
而不遠處,一身黑衣戴著鬼麵的張海同樣出現在黑城寨外部,左顧右盼卻找不到陸銘的蹤影。
直到遠方熟悉的人影飄飛而來,張海鬆了口氣,同樣飛起迎上。
陸銘與張海彙合,身邊還跟著米濤與何玉書。
“走。”
陸銘一字出口,帶著幾人立刻行向暄水城的方向,眼角餘光看到林堂三位三品與淩縹緲短暫交流後,三位三品出發前往林王墜落之處,淩縹緲卻去往了地下,顯然準備自己處理那地煞生劫陣。
分工明確,選擇也算合理。
見此一幕,陸銘微微一歎,眉眼低垂。
那一劍的威力他大致有數,林王血染青空他更是親眼目睹。
雖然期望林王能逃過此劫,但理性卻又告訴陸銘,希望不大。
也並沒有與淩縹緲見上一麵的想法。
嚴格來講,陸銘與淩縹緲的情誼,其實與和米濤的情誼相差仿佛。
然而淩縹緲乃築基後期鬼修,無需自己照拂,兼且目前情況不對大家都忙,陸銘便也絕了與淩縹緲見一麵,聊幾句的想法。
隻是看向身後的何玉書。
“何姑娘跟著某家,可還有事麼?”
迷蹤陣被破,黑城寨的封鎖已經散了,按理說大家應該各回各家了,結果何玉書卻還是如同跟屁蟲般,跟在陸銘身後。
聽到陸銘的問題,何玉書淺淺一笑,光彩照人,隻是臉上的血跡有些破壞了這份美感。
“陸少俠,聽米寨主說,您在暄水城有個幫派,名為三相幫?”
陸銘輕輕頷首:“是的,所以?”
何玉書登時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在下乃無家可歸之人,便想著找個歸宿,陸幫主看似無情實乃良人,小女子想著若是能在三相幫尋個閒散差事,也算是個著落……”
“停停停,甭整這文縐縐……”
陸銘的話剛說一半,卻陡然停下了腳步。
張海隨之一同駐足,兩人目光幽幽看向遠方,米濤與何玉書不明所以,但也跟著停步不前。
忽有傳音蕩入何玉書耳中。
是陸銘的聲音。
“你先帶米濤走,快!”
未等何玉書有任何反應,前方密林之中,一道白衣身影突兀出現在最高那顆大樹的枝頭。
白色飛魚服,麵白無須五官陰柔,氣質陰森麵無表情。
他凝視張海許久,輕緩開口,聲音中聽不出喜怒。
“倒是巧了……小海子,見了公公我啊,你還不跪下!?”
天榜第三,九千歲,福大海!
……
陸銘神色凝重,慢慢眯起了眼睛。
福大海出現在大涼山內,此事他早已知曉。
但他確實沒摸準福大海的行動路線。
在陸銘的想法中,福大海那一劍放完,要麼直接離開大涼山,要麼從亂風寨出發,前往林王墜落之地,看看林王是死是活。
無論他走哪條路線,都不會與自己選擇的這條路線有所交集。
也因此,福大海出現在此地,出乎了陸銘的預料。
福大海也看著陸銘和張海,視線的重點落在張海身上。
他出現在此地,其實也有邏輯可循。
陛下的任務隻是啟動那一劍,雖然福大海不知道人丹之術以及燃命之法,但從周知昌的態度中他能猜到,自己的任務並不算非常重要,成了最好,不成也不影響大局。
故而在林王墜落之時,福大海並沒有著急前往林王墜落之處,反而朝黑城寨而來,想要與淮楠彙合。
淮楠乃皇家近衛,代號龍二,此事福大海是知道的。
且淮楠的明麵身份乃是六欲天魔道築基期修士,福大海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身份。
林王的落點位於大涼山的另一側,那邊倀軍已至,福大海自己貿貿然前往,倀軍可不認他那張臉。
但倀軍卻認淮楠那張臉。
帶著淮楠,能杜絕倀軍倀將乃至鬼王的敵我不分,如此方能更輕鬆更簡單的確定林王的生死。
若周興林還活著,更能借倀將鬼王之力,給周興林補上一刀。
此刻,他還未找到淮楠的蹤跡,卻先一步碰到了準備離開的陸銘與張海。
這個就隻能說,緣,妙不可言了。
“跪下!”
突兀的暴喝從福大海口中蕩出,他居高臨下俯瞰張海和陸銘,麵目逐漸猙獰,眼角向上翹起,目光中凶光畢露殺機凜然。
張海身體一抖,正值陸銘的手從一旁伸來,似乎想要摻張海一把,卻被張海抬手攔住。
福大海目光一凝,陸銘同樣側目。
便見張海呼吸略有急促,身子卻挺得筆直。
“福公公……”他開口,聲音輕柔緩慢,雖然略帶顫音,卻清晰且堅定:“其一,我叫張海,不叫小海子。”
福大海猛的眯眼。
“其二,在下自武道有成以來,為東廠,為皇家做了太多太多事情了。你我沒必要討論這些事情的對錯問題,但我想我付出的,足夠償還東廠與陛下對我的栽培,以及那買下我的十兩銀子了。”
話至此,張海稍稍一頓,慢慢摘下麵具。
四目相對,他臉色蒼白,但卻注視著福大海毫不露怯。
仿佛想到了剛剛在惡煞幻魔陣中經曆的一切,張海深深吸氣,對福大海拱手道。
“福公公,在下有句話,卻是不吐不快。”
這一刻,千言萬語浮於心間。
張海看著福大海,似乎想到了過往的種種一切。
他回憶了太多,也想說太多。
然而事到臨頭,張海卻忽地一笑,一字一頓的說道。
“我張海的夢,不用你教我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