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紀晏呼喚他。
正在擦玻璃的景沅動作放慢,明亮的眼睛藏著警惕和心事,就像判斷危險的小貓一樣,遲遲沒有回應。
紀晏從口袋裡取出小朋友經常玩的星星煙花,朝景沅晃了晃:“要來玩嗎?”
景沅瞬間揚起幾分期待,卻依舊沒有回應。
紀晏眼睛暗下,坐在長椅上望著景沅:“知道你喜歡煙花,我特意準備了許多。沅沅不想下來玩嗎?”
終於,景沅這次給了回應。
“外麵太冷了,我怕生病。”
紀晏點燃一根星星煙花:“穿厚點不會冷的。”
看紀晏玩兒,景沅饞得很。
最終,欲望戰勝理智,他裹好羽絨服,顛顛地跑下去。
沿途一路,都是剛剛放完的煙花殼子。
景沅興致勃勃地來到紀晏身前:“還有嗎?”
紀晏指了指一旁:“都在那裡。”
景沅太興奮,跑下來時圍巾隨意搭在肩頭忘記圍巾,眼下淩亂地垂著,小臉凍得通紅。
他迫不及待拿出一對星星煙花,湊到火焰旁點燃,隨後高舉在這明亮乾淨的夜空。
“你的圍巾沒有圍緊。”
紀晏剛朝景沅走來,立刻被景沅躲了一下。
景沅嘟囔:“我不冷。”
紀晏站在原地,視線落在景沅身上快要掉落在地上的圍巾,神色染上幾分凝重。
“沅沅,是我哪裡惹你不開心了嗎?”紀晏開門見山,直視景沅。
景沅眼神躲閃:“沒有喔。”
“真的?”紀晏問。
“嗯。”景沅刻意轉過身,背對著紀晏:“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紀晏站在原地:“可能是我多想了。”
景沅手上的煙花很快放完。他又取了兩支,蹲在地上望著煙花迸發出的火苗。
紀晏朝他走來:“沅沅。”
景沅看向他:“怎麼啦?”
紀晏抿唇:“沒什麼。”
景沅垂眼:“那我回去睡覺了。”
紀晏抬起手,像往常一樣試圖牽起景沅的手,不料卻撲了空。
景沅看起來很緊張,說話磕磕絆絆:“我先走了。”
“嗯。”紀晏收回視線:“記得關窗戶。”
景沅抬頭望向自己的臥室。剛剛他看煙花的時候,為了圖清楚,確實打開一扇窗戶。
看來紀晏觀察得很仔細。
“謝謝,我知道嘍。”景沅揮揮手,裹著羽絨服像隻小企鵝,搖搖擺擺地消失在夜色中。
紀晏盯著對方離開的方向,久久沒有回過神。
他今晚精心準備的說辭一句都沒有說出口。景沅遠比他想象中得更加抵觸他。
……
在度假村住了幾宿,景沅隨紀晏回家。
一路上,景沅離紀晏遠遠的,始終沉默地欣賞外麵的風景。他的話一直很密,來的時候小嘴巴巴從沒停過。但今天卻格外安靜,就連司機都察覺到他的異常。
紀晏不動聲色,並沒有點破。
等回到家後,靜靜觀察著景沅急匆匆的身影。
陳天在旁邊擔憂地問:“紀總,景少爺他…”
紀晏:“你現在幫我去做一件事。”
陳天頷首靠近:“您說。”
景沅的臥室裡,保險櫃已經打開。
他將一切珍貴的東西清點好,收進行李箱內,隨時做好離開的準備。
但當景沅坐在床上時,又開始擔心自己的故意疏遠是否會引起紀晏的不滿。
紀晏雖然不會把他怎麼著,但隨便使用點手段折磨他還是輕而易舉的。
他目前沒有特彆恰當的借口離開這裡。稍有不慎,有可能引起紀晏的懷疑和不滿。
景沅躺在床上,像隻沒了水分亂撲騰的小魚乾,屋內滿是歎息聲。
第二天,院長照舊過來幫他檢查身體。
景沅配合地抬起手,鬱鬱寡歡。
院長把著脈:“景少爺最近心腎不交,是不是比較難入睡?”
景沅回想起自己每天15小時的睡眠時間確實在最近幾天被打亂,於是乖乖附和:“喔。”
院長繼續探脈:“您有心火,最好出去走走,心情好了病才能好得快。”
景沅禮貌感恩:“好。”
待院長開完藥離開後,景沅枕著抱枕,感歎院長確實料事如神。目前的情況,他確實應該外出散散心。
當然,前提是沒有紀晏跟著。
哼唱著小曲兒,景沅打開ipad,開始跟進茶行的事。設計師已經將圖給他發過來,總體來看很複雜,需要修改的地方有很多,與他想象中的設計有所偏差。而且茶行的買賣手續也出現一些問題,好像是那邊涉及城市規劃,他的精心選址有一定的概率泡湯。
原本他很焦慮,但景白微一直幫他管著這些事,也算讓他稍微放心些。
最近,縵合那邊一直在聯係他能否去上班。他一連休了一周,換做其他老板早就把他辭了。也就是李墨人還不錯,他不去的時候也不催,會找其他人來代替。
最近要忙的事太多,以景沅目前的精力確實有限,他沒骨頭似的靠在床頭,開始幻想天上掉餡餅。比如,有現成的茶行能讓他直接接手就太好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距離景沅從度假村回來,已經有三天。這期間,他與紀晏很少碰麵,每次紀晏回家時他要麼頭痛在睡覺,要麼正在泡溫泉,儘量避免和紀晏接觸。
但他知道,這麼躲著紀晏不是回事。
兔子急了還咬人,紀晏可比兔子恐怖多了。
這天下午,景沅睡醒午覺後伸著懶腰做運動,隨後開始享受下午茶。
他的甜點是焦糖布丁和檸檬紅茶,很符合他的胃口。
這時,他的臥室門被敲響。
往常這個時間,並沒有打擾他。
景沅好奇地說:“請進。”
紀晏推開門,邁著長腿走入他的視線。
正咕咚咕咚喝茶的景沅當即咳嗽起來。
今天是工作日,紀晏怎麼這麼早就下班了。
“沅沅沒事吧。”紀晏坐在景沅對麵,抽出幾張紙巾遞給他,“怎麼喝這麼快?”
景沅臉都咳紅了:“…有點渴。”
三天沒見麵,紀晏發現景沅清瘦不少。剛剛他問過陳天景沅近期身體狀況,院長好像說景沅心火旺盛,夜不能寐。
“今天有時間早下班,我想送你一個禮物。”紀晏睨著景沅,溫柔說道。
景沅的氣管終於順暢,低著頭,他的餘光悄悄打量紀晏的表情,心裡開始糾結。
如果以他最近幾天的狀態來說,他肯定會拒絕紀晏的好意。但拿捏人講究鬆弛有度,要想占據主動方,還是要適當變通。
於是,景沅小聲問:“有條件嗎?”
紀晏笑了:“沒有。”
景沅有些意外,眸子中依然藏著警惕:“是什麼禮物?”
紀晏握住他的手:“跟我來。”
…
很快,兩人乘車來到一座大廈樓下。景沅沒來過這裡,坐在輪椅上任憑紀晏推著。
走了幾分鐘,紀晏帶他停在B棟底商,一個氣派的LOGO前。
“這是哪裡?”景沅好奇地打量,讀出logo上的字:“雲水澗?”
紀晏:“嗯。”
正交談時,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士從裡麵跑出來,熱情迎接:“紀總帶著愛人來了!”
景沅仍然一頭霧水,直到進去後發現幾排佇立在大廳中央的展示櫃後,才後知後覺發現這裡是一個茶行。
他喜歡茶,是有淵源的。
早在他穿書前,他就喜歡玩茶和品茶。
隻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實現。
這次他有了錢,才想開一家茶行試試。
“你是來帶我學習經驗的嗎?”不管紀晏的目的如何,景沅依舊很開心。這裡從茶的種類選擇到每個角落的裝修風格,都深得他的意。
紀晏輕笑一聲,當作回應,帶他繼續逛。
“我們茶行的麵積很大,這裡是普通區域,後院是VIP廳。每天晚上,都有茶技師傅們,過來給客人們表演。”茶行的經理介紹道。
景沅來了興致:“你們這裡客人多嗎?”
經理:“周末會多一些,後院包廂供不應求。工作日的話,上座率75%。”
景沅:“那是不是非常賺錢?”
經理:“嗯,主要客戶資源在這裡。一般過來喝茶的,都是談生意的大老板。”
景沅迫不及待地朝後院伸著脖子,拍了拍紀晏推著輪椅的扶手:“我想去那裡。”
紀晏盯著自己的手,笑了笑:“好。”
整整一下午,經理不厭其煩地為景沅介紹茶行的經營經驗,景沅聽得很認真,點開手機備忘錄認真記下。
聊到最後,景沅都不好意思了,靦腆地笑著:“謝謝您跟我說了這麼多經驗。晚上我請您吃個飯吧。”
他覺得經理這個人很實在,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說了。
聽罷,經理趕忙揮手:“您太客氣了。以後咱們就是自家人了,隻要您有用到我的地方,您儘管說。”
景沅被這“一家人”三個字說得有點蒙圈,下意識看向紀晏。
紀晏俯身解釋:“你原先選的那家茶行存在很多手續問題,順利開張的話,至少兩年起步。這家茶行的老板準備移居海外,如果你喜歡,可以直接接手。”
幸福來得太突然,景沅突然有點接不住。
他不斷告誡這是紀晏的糖衣炮彈目的不純,卻還是控製不住高興的心情。
“那…收購的話,需要多少錢?”
紀晏:“跟你開始選的那家差不多,1700萬左右。”
景沅亮起眼:“真的?”
經理笑眯眯道:“騙您乾什麼?”
景沅當即從輪椅上起身,雙手背在腰後,煞有介事地開始在大廳轉悠,巡視自己未來的地盤。
見經理瞠目結舌,紀晏解釋:“他不是殘疾人。”
經理拍了拍胸脯:“我說呢。”
轉了半天,景沅對自己未來的茶行非常滿意。轉身問經理:“以後我招點帥氣的茶技師可以嗎?”
經理看紀晏一眼:“沒問題。”
景沅又問:“那再招一些身材好顏值高的帥哥過來跳舞,生意豈不是會更火爆?”
經理扯了扯嘴角:“您說得有道理。但您指的跳舞是?”
景沅語氣輕鬆:“跟茶文化相關的古典舞唄。”
經理瞬間鬆口氣。
他差點以為是鋼管舞或者脫衣舞。
“麵試的話,我準備親自來。”談起這件事,景沅瞬間精神起來,神采奕奕的模樣讓經理捏把冷汗。
這景老板跟紀先生感情真好。
景老板說這種話,紀先生仍然保持微笑,全力支持著自己愛人的事業。
一直到傍晚,景沅始終坐在大廳欣賞著茶技師的表演,完全不舍得回家。
這家茶行叫雲水澗,名字雖然好聽,但景沅為了突出新麵貌,還是決定換個名字。
從始至終,紀晏都在默默陪著景沅,偶爾景沅提出一些想法後,給予回應。
不過到最後,他們也沒決定好茶行的名字。
一下午的時間,景沅餓得厲害。一口氣啃了三盤茶點,吃了一盤堅果。
見景沅吃得香,紀晏最近陰鬱的心情竟然莫名好了些。
這種感覺很像跟自己慪氣絕食的小貓終於不計前嫌,放下身段,願意蹭蹭主人一般。
…
從茶行出來時,景沅揣著手,目光奕奕:“紀晏,謝謝你幫我想著茶行的事。”
紀晏聲音溫和:“不客氣。我們是一家人,幫你是應該的。”
聽到這句話,景沅微微怔住。一向明朗的笑容也在此刻染上幾分複雜。
嚴冬裡,被凍紅的鼻尖泛著酸。
他又想起花園裡紀晏說過的話。
如果他不知道實情,聽見紀晏這句話應該會非常感動吧。
他將羽絨服的拉鏈拉到最上,將下巴輕輕埋在裡麵,不去看紀晏的眼睛。
今天是大寒。
從傍晚時,空中便開始掉落著稀稀疏疏的雪花。雖然不大,但落在人的肩膀會融化成不小的水痕。
紀晏撐開傘,替景沅遮住:“沅沅。這些日子我想你遇到了一些心事。你不願意跟我說沒關係,但彆悶在心裡。院長說你有心火,我很擔心你的身體。”
景沅眼中劃過一絲詫異。
緊接著耳朵兩側彌漫起一層細微的紅暈。
瞧瞧,紀晏演戲時說的情話格外真摯。
如果不是他知道真相,他的結局搞不好會人財兩失,被紀晏玩弄於股掌之間。
不過看來,紀晏對他的異常很是在意。
他還是趕緊收斂一些比較好。
“好的,我會照顧好自己。”景沅呲著一排小白牙,笑得明媚:“紀晏,你彆隻給我打傘,你也進來吧。”
兩人隻有一把黑傘,剛剛紀宴一直幫景沅撐著,自己則暴露在雪中。
紀晏推了推眼鏡:“嗯。”
他靠前一步,與景沅肩碰肩一起停車場走。
等他們回家時,路途中的雪越來越大。景沅從車窗裡伸出手,好奇地感受著雪的溫度。
他從來沒見過下雪的樣子。
這時,他瞥見路邊一家賣糖人的店麵。
“師傅,可以停一下車嗎?”
司機師傅停靠在路邊:“景少爺,您有什麼想買的可以讓我去,外麵風雪大。”
景沅拉緊羽絨服:“我馬上回來。”
紀晏正在接通電話,見狀隨景沅下車,一邊跟對麵溝通方案的實施細節,一邊望著買糖人的景沅。
等他結束通話時,景沅已經買糖人回來。
車上,景沅舉起帶有自己名字的糖畫:“你看,老板還幫我畫了小人,寫了很多吉祥話。”
紀晏點頭:“看著不錯。”
景沅遞給紀晏一個紙袋:“也有你的。”
紀晏頗為詫異:“謝謝。”
拆開紙袋,映入眼簾的是醜醜的紀晏二字。
不用深入研究,就知道不是小鋪老板寫的。
這幅糖畫很簡單,沒有過多的圖案修飾,隻有紀晏二字和一句祝福語。
“歲歲平安。”紀晏低聲讀道,像是回憶起一些往事。
“嗯。”景沅舔著糖畫,沒過多解釋。紀晏那幅畫是他貪玩兒跟老板要材料自己畫的。至於祝福語為什麼是歲歲平安,他也沒仔細想。可能他潛意識中認為,紀晏一生並不順遂,能夠平安度過每一年最重要吧。
紀晏並沒有吃,而是將糖畫收起,眼底難掩落寞和無奈。
他也想歲歲平安。
但一些人和事攪得他無法順遂。
這一世,如果真的能歲歲平安就好了。
“謝謝。”紀晏嗓音有些沙啞。
景沅嚼著糖:“不客氣。”
邊角料扔了怪可惜的,還不如利用一下。
遺憾的是隻能寫幾個字。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三天過去。
清晨,陳天發現紀晏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
雖然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他不要亂打聽老板的私事,但他仍然沒忍住好奇心,問了出來。
“紀先生,有什麼喜事嗎?”
紀晏慢條斯理地扣著襯衫:“沒。”
陳天開玩笑道:“感覺您心情不錯。”
紀晏眼眉微挑:“景沅的事,基本沒問題了。”
陳天微微詫異:“看來茶行的事情,確實很討景少爺的歡心。”
“嗯。”紀晏坐在餐桌前,又想起那個雪夜景沅送給自己的糖畫。三天了,糖果應該已經不能吃了。但他還是說:“冰箱裡的糖畫彆扔。”
陳天:“好。”
傍晚,紀晏提前回家,敲門喊景沅出來吃飯。他與景沅的關係剛剛修複好,還是需要繼續增進一些感情。
今天他特意定了景沅愛吃的黑天鵝蛋糕,希望兩人能好好聊聊天。
可紀晏敲了半天門,也沒聽到任何回應。
他推開門,看著空蕩蕩的臥室時,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快步走向衣櫃——
果然,景沅的行李箱不見了。
緊緊抿著薄唇,紀晏冷著臉喊來陳天:“讓你看著景沅,人呢?”
陳天不知所措地打開手機:“我查查走廊監控。”
紀晏麵色冷若冰霜,忽然瞥見景沅枕頭底下留下的一封信。
他沒有任何遲疑,上前撕開。
[紀晏,謝謝你幫我惦記茶行的事情。身為茶行的老板,我有義務把握品控,找到更優質的茶葉。昨天茶行的經理給我推薦了一個茶鄉,我決定去那裡待一段時間,培育最優的茶葉。不用擔心我,勿念~]
高鐵上的景沅戴著黑色墨鏡,手捧保溫杯,嘴裡叼著棒棒糖,一臉愜意。
他正愁沒有一個離開紀晏合情合理的理由。
這不?被紀晏親手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