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不知噤了聲,沒再往下說。
走下飛船時,手心一暖。
殷晴樂湊了過來,抓住那隻冰涼的大掌。
“我也愛你呀。”她眉語目笑,柔聲道。
雖然她對愛情的認知還不深,但晏不知好容易主動開口,她一定會努力回應。
捧起晏不知的手,殷晴樂突然就起了興致,兩指捏了捏他冰涼的指尖,放在手心裡,開始孜孜不倦地試圖捂暖和。
眼見下了飛船,其餘修士都在忙碌,殷晴樂推推搡搡,熟練地把晏不知擠到無人的角落裡。
“你剛剛弄疼我了。”她擰眉,“我不開心。”
兩條細胳膊張開,索要擁抱的姿勢。
碎金落於她的烏發間,描摹出秀麗的容顏,臉上的笑容一如初始,奪目得叫人移不開眼睛。她和初見時變化不大,永遠都是充滿朝氣,甚至在步步向上。
他卻快死了。
若是早知如此,晏不知必不會在那晚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可話已出口,承諾許下,便是覆水難收。
他昨日還在想,究竟該如何回應,才能讓她始終笑語盈盈,不露苦色。
今日就知道,他很快就再也無法回應了。
“阿樂。”
他的聲音很輕,懷抱卻很緊。一寸寸收束,箍得她無法無法掙脫。
“阿樂,我……”
冰涼的氣息流轉,從麵頰落到頸肩。他回捏少女細小的指尖,加重力道,五指扣上,另一隻手圈住細腰,強硬的力道使她不自覺顫抖。
殷晴樂眯起眼,做好了更進一步的準備。很快就失望地發現,晏不知又不動了。
他總是這樣半道刹車。
殷晴樂惱火:“我聽到常大哥喊我,我走了。”
氣鼓鼓地,試圖從晏不知懷裡鑽出去,卻發現壓根無法挪動腳步。她回過身,撞進了一雙略帶戾氣的眸子。
“不要。”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達出自己的喜惡。
“不要過去,多陪我一會兒。”
換了平時,殷晴樂肯定會欣然答應,笑嘻嘻地回抱晏不知,哄他。
她這次著實有些不滿,埋怨晏不知總是遮遮掩掩。她又不是采花賊,雖然這是古代背景,但彼此間都說開了,他們一個修士一個現代人,觀念總是要先進點,親親抱抱難道不正常嗎?
“我就要過去。”她胡攪蠻纏。
一下子被拉進陰影,兩方位置變換,暗色撒落,把她罩得嚴嚴實實。
晏不知垂眸:“我若執意如此呢?”
刺骨的冰涼順脖頸往上,像是微溶的山間雪,定格在她的下顎處,迫使她仰起臉注視他。
“我若讓你與他拉開距離,不許你喊他常大哥,不許你和他月下對酌,不許你對他隨叫隨到,再三說他的好話。不僅是他,其餘人也不行,隻許待在我身邊。”
她還有許多時間
能與他們相處,可他不一樣,他隻剩下殷晴樂回家前的這點細水流沙般的時間。
一刻也舍不得放。
“我若不再是你心目中的模樣……你還會愛我嗎?阿樂。”
幻夢總有一日會醒,但晏不知可以讓自己不停往下沉淪、墜落。他有這個能力,隻是不知未來該如何償還。
他聲音發顫,無意識地帶了抹祈求,仿佛死囚在接受判決。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少女璀璨的雙眸間,帶有無法阻擋的侵略性。
殷晴樂像是被晏不知突然的變化震驚,黑白分明的圓杏眼睜得老大,許久後,才終於說出一句話。
“知知,你怎麼了?”
殷晴樂被嚇了一跳,先前還束手束腳的人,突然展露出駭人的強勢,令她猝不及防。
“你之前還不是這樣的,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她問。
她看到晏不知低下眉眼,像是因為沒得到想要的回答,長而密的眼睫不住發顫。壓抑與期許像是在一瞬間破碎,稀稀拉拉地在眼底湮滅,轉化為溢出氤氳的水色。
用力抱他的時候,像是將他弄疼了,如翠竹般直挺的脊梁忽地一彎,竟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肩口彼此相撞,晏不知的左腕痛楚放大,傳遍全身,力道被一點點抽空。看向殷晴樂愕然的表情時,心底像被挖出一個大洞,痛得他甚至想嘲笑神明的無能。
“沒有彆的事,隻是突然心血來潮,想問問你。”
他的頭慢慢垂落,卻依然緊緊扣著殷晴樂的手,沒有放開的打算。
“沒有就好。”小姑娘鬆了口氣。
“我沒辦法回答呀。”殷晴樂柔聲開口,“這要求對我來說太難了,哪怕對方是你,我也不能答應。”
內心竊喜:好刺激,這就是屬於知知的占有欲嗎?雖然很對不起常大哥,但他這張牌實在是太有效果了。知知可以再猛烈一點,沒關係,她受得住。
且看她欲拒還迎,再加把勁。
她踮起腳,剛好蹭到晏不知冰涼的頸部。側過頭,張開口,照著那處泛著獨屬於修士幽幽冷香的肌膚咬了一口:“放開我啦。”
耳邊傳來壓抑的呼吸聲,殷晴樂登時心軟。她本來就不是真咬,收起力道後,化作了一個輕柔而細膩的觸碰。
“你要是換一種方式,求求我,我或許還能考慮考慮,強扭是沒有好結果的。”她哼哼唧唧地撒嬌。
她氣勢洶洶攻擊的時候,晏不知的力道依然強硬,等唇瓣輕輕落下時,他的十指驟然鬆懈。
殷晴樂見縫插針,泥鰍般從他的懷裡鑽了出去。
“剛剛常大哥沒喊我,但那裡好像真的在吵架,知知哥哥,要和我一起去嗎?”殷晴樂朝晏不知招招手。
晏不知搖搖頭,同樣抬手示意她。殷晴樂笑盈盈地眨了眨眼,朝客棧正門跑去。
她離開後,晏不知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稀薄的真氣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身體。朝前一個踉蹌,扶住矮牆蒙塵的牆麵,才勉強站穩
。
沒有拒絕。
她是笑著回應的,那個語調,絕不是驚駭之下的退卻。
竟然,沒有拒絕?
晏不知慢慢抬手,撫上脖頸處的咬痕,笑得渾身發抖,笑得眼角泛起晶瑩碎光。
他倚在矮牆上,把喉頭的血咳光,渾身的疼痛才稍削減一些,讓他得以重新邁動腳步。於他而言,仿佛要把他淩遲活剮般的疼痛根本無足輕重,頂多讓他行動不便,無法即使跟上她而已。
她沒有躲開,意識到這點,就已經勝過人間無數。
客棧正門處,聚了許多人。先前殷晴樂上花轎時的看客,又再度圍攏上來,他們神色各異,擺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喬姑娘,伺候修士辛苦你了,他們有多少人?都是什麼模樣?粗暴還是溫柔?”
“慘咯,喬丫頭自毀名節,還有哪家男人願意要她。”
被刻意壓低的聲音,時不時穿插幸災樂禍的笑聲。
“她若是什麼都不說,我們或許還不知道。可她偏生主動去為其餘被抓的姑娘正名,主動暴露自己,可惜啊,可惜。”
殷晴樂光是聽著,就覺得不舒服:“你們都在說些什麼?”
“在聊喬蕊這丫頭。”回答她的,是個年邁的婆婆,她神色惋惜,止不住搖頭歎息,“她雖然是從澤玉城回來,可已經被糟蹋成那樣,以後的日子,難咯……也虧喬老隻有兩個女兒,要是換了彆的書香門第,恐怕都不會讓她進家門。”
殷晴樂突然明白,為何喬蕊要跟著送那些姑娘回家。被身欲鬼捉走,去當神明新娘的姑娘,必然會讓人覺得失去了清白,惹上不少閒言碎語。
“可她是英雄啊。”殷晴樂眉頭緊皺,“要不是喬姑娘,我們肯定沒辦法救出那麼多人。”
“誰管她呢?”婆婆搖頭,“女孩子嘛,一生無非是嫁人生子一條路,好生養、能賢惠持家即可,其餘的事情,大多是累贅。”
“你們怎麼可以——”殷晴樂惱火,還沒說完,忽然聽得聲悶響。
客棧正門被重重關上,閉門謝客的牌子掛起。白發的修士坐在屋頂,笑不到眼底地向下掃視,她無所動作,庭院水池中的清水無風自動,化作大劍,朝村民砍了過去。
關鍵處,化為徐徐微風,須臾後撤。
“諸位,熱鬨都看夠了,可以離開否?”青崖眨眨眼,模樣有些可愛。
修士出手,威壓尚未鋪開,就讓村民膽戰心驚。再沒有看熱鬨的心思,頓時作鳥獸散。
逆著人潮的小姑娘站在原地,猶如鶴立雞群。
殷晴樂的雙眼剛捕捉到青崖的身影,下一瞬,她已從空中躍下,笑眯眯地站在殷晴樂身旁。
“是想找常安道,還是溫如月?他們在幫喬老收拾行李,恐怕一時騰不出空閒。”
“收拾行李?”殷晴樂看了眼高高掛起的謝客門牌。
“喬姑娘的行為英勇光彩,卻無法堵住悠悠眾口。”青崖的雙眸亮晶晶,“人界長久
如此,無法僅通過三言兩語讓此地改變觀念?[]?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倒不如離開得好。我想著若是喬老也如村民一樣,要求喬姑娘做個了斷,就出手帶走她。不過幸好,老先生沒有讓我失望。”
她看向殷晴樂,“唔”了一聲,“小丫頭在想什麼?”
“我想到了另一對父女。”殷晴樂輕歎。
祭廳堆在一起的屍骸中,她沒看到眼熟的紅衣少女。殷晴樂本沒什麼想法,在看到喬蕊的遭遇後,又沒忍住想起了晏嬌嬌。
“人和人的區彆,還真是大。”她挑起眉毛,很快收起情緒,“青崖仙尊,我有事要找你。”
青崖樂嗬嗬:“有什麼事?”
“關於神明的。”殷晴樂捏緊拳頭,開口時,眼前修士的臉色冷下,逐漸收起嬉笑的神情。
“仙尊,我聽常安道說,您找到了名為玉蘭枝的靈藥。又似乎有對九陰木有興趣,請問……昆行草和繁欒果,您有聽說過嗎?”
青崖的目光沉了下去,她勾勾手,靈力浮現,往殷晴樂的身上散去。
還未觸及少女肌膚,另一股真氣襲來,將青崖的靈力擋了回去。
晏不知一指並起,指尖靈力環繞,朝一人的方向走來。他渾身散發出陰冷的氣息,與殷晴樂眼神相撞時,浮現一瞬的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