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逐漸注意到了浴室裡不同尋常的動靜, 敲門,“奈穗子,你一個人在裡麵嗎?”
好在悟少爺已經被打發走了。
我將原本被悟少爺扣得嚴嚴實實的上衣紐扣重新解開, 將衣服弄得很淩亂,頭發也散下來, 淋上水。之後把浴室門打開一點點縫隙,隻露出半張臉,右眼怯生生地往外望:“夏油……你回來了?”
“嗯。”
他簡單回應, 起先並未注意到我身上的衣服很亂這件事, 而是徑直用手背將浴室門推得更大些, 往裡看。——浴室很小,隻一眼就能看清所有。
沒看到人。
他這才眉頭輕蹙著轉移視線, 然後就看到了慌亂後退到角落、手足無措攏起衣服遮擋身體的我。
他目光微頓,快速移開, 將浴室門關上。
但我知道他沒有離開。
還站在浴室門口。
果不其然, 半晌後, 門外傳來很輕的一句:“抱歉。”
隔著門, 我怯聲怯氣的:
“沒事……”
過了會, 我補充:
“夏油你能不能幫我拿一下衣服?我洗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身上的衣服也弄濕了,原本打算出去拿換用的衣服的……”說到這,我有點羞臊,“結果恰好你回來了,一時慌了神,就躲進來了。”
如果是往常,他有時回來,我恰好在浴室洗澡, 他也不會想著去第一時間確認我在不在。
但這次,幾乎是我聽見他關上寢室門的那一刻,他就在喊我的名字。並且他開門時,有在寢室門口停頓幾秒。那時候正處於悟少爺在鬨彆扭,怎麼都弄不走的情況。所以隻有一個可能,他應該是聽見了寢室裡比較混亂的動靜。
畢竟這所學校的寢室,隔音效果真的很差。
我的這番話,算是間接解釋了下。
“嗯,抱歉。我下次會注意一點的。”門外傳來他的聲音,過了會,腳步聲遠去,又折返回來,輕輕敲兩下門。
我將浴室門打開一點。
他遞過來一套乾淨的裙子,是淺藍色的長裙,還有一套內衣。
——是他給我買的。
悟少爺給我買的胸衣,除了尺寸合適的那件被我穿在身上外,其他的,連同衛生棉都被我塞進了床底下。
也是因此,我才敢讓夏油傑幫我拿衣服。
我將衣服接過來,朝他道謝。
他沒有看我,依舊是很簡短的一句:“嗯。”——不管是目光還是肢體動作,相較於以往,都有些不自然。
我換好衣服後,出去。
寢室裡沒開燈,隻有電視機散出的微弱熒光。夏油傑坐在沙發上,在看電影,好像是探案題材的,我看到有個拿著放大鏡的角色在分析地上的血跡。
茶幾上,放著我準備好的晚餐。
他已經盛出來了。
看到我從浴室出來,他側頭看來,注意到我濕漉漉貼著後背的長發,他問:“要我幫你吹嗎?”
見我點頭。
他就去浴室取來了吹風機。
我坐在沙發上,他站在我身後,替我吹頭發。吹風機溫熱的風吹過來,他有些粗糲的五指抓起我的長發,又放下。
寂靜無言的寢室,一時間隻有電視機傳出的聲音。
此刻已經進展到主角破案了。
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我盯著看,過了會,頭發吹好了,夏油傑將吹風機關掉,我仰頭看他,問:“夏油,咒靈球你帶回來了嗎?”
他拔掉電線,纏繞在電風吹上,聞言動作微頓,然後繼續纏繞:“帶回來了。你要這個做什麼?”
我沒立馬說,而是很期待的看他:“在哪裡。”
他做了個掏口袋的動作,然後攤開手心,露出一團空氣。
見我無措地眨了好幾下眼,呆滯的表情。他笑一下,“因為奈穗子不是術師,所以連咒靈球也看不見,但是是可以摸到的吧。你試試看。”
我聽話地伸出手。
的確摸到了。
是一個圓圓的、有乒乓球那麼大的球體。
我內心有些驚訝居然會這麼大,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張開嘴,去吃那團我並不能看見的空氣。
但很快我的臉頰就被捏住了,抬起來。
我第一次在夏油傑臉上看到這副表情,無語和震驚,“你在做什麼……?”
我紅著臉,被捏住臉頰,說出口的話含糊不清:“我嘗不出來咒靈球的味道,所以由我吃掉的話,說不準會更好一些。這樣夏油就不用忍受那股難吃的味道了。畢竟夏油可是連醒酒湯都能麵不改色喝掉的人,能被你認為超級難吃的東西,味道一定是世界上最恐怖的。”
他停頓幾秒,哂笑起來,說了句毫不相關的話:“我第一次聽奈穗子沒打頓說這麼多話。”
“誒?”
“不過奈穗子應該是誤會了什麼,咒靈操術不是說必須要吃掉詛咒才能祓除詛咒,而是說吞掉詛咒變成的咒靈球之後,便可以驅使該詛咒。”他彎下腰來,跟我視線持平,眼神裡的笑意很難得的帶了些真,“我吃掉的話,可以操控它,如果是奈穗子吃掉,估計就是它留在奈穗子的體內,操控奈穗子的身體了。”
我有點窘迫:“是……這樣的啊。”
“那你等一下!”我急急巴巴跑回廚房,開始做醒酒湯,醒酒湯除了豆芽、豆腐、海帶的食材外,還需要放蔥薑蒜之類很刺激性的調料,我這次將調料的比例放大了很多,即使我沒喝,光是聞著味道也有些刺鼻。
我端出去,遞給夏油傑,緊張地看著他:“那你吃完咒靈球,立馬喝湯的話,應該可以有效果將咒靈球的味道變成稍微有些能忍耐的醒酒湯的味道吧?”
他抬起手,蓋在眼睛上。
但嘴角在拚命上揚。
過了會。
他問:“奈穗子為什麼要那麼糾結這件事?”
聲音帶著濃濃的充斥著無奈的笑意。
“因為我總感覺沒怎麼幫助到你。”我有些沮喪。
他放下蓋在眼睛上的手,那雙紫眸在黑暗中盯著我,很溫柔,就連他的語氣也不自覺低了下來:“我之前跟奈穗子說過的吧,可以不用那麼小心翼翼地討好我。也不用非要在意有沒有幫助到我,我都會一直保護你的。”
“我沒有在小心翼翼地討好你。”我立馬抬起頭,反駁。
他微愣,好半晌:“……嗯?”
我眼睛有些紅,很認真:“不管是那天想分享你嘴裡的咒靈球的味道,還是昨天晚上在衣櫃裡的親吻,我都隻是想讓你輕鬆一點。”
他沉默。
過了會,揚起嘴角,是我所熟悉的漫不經心的微笑,他不走心的調侃:“是嗎?奈穗子這麼認真的說這種話,會讓我誤以為你對我有特殊感情的。”
“我不可以對你有特殊感情嗎?還是說,夏油討厭我對你有這種感情。”
他臉上的笑容再次出現僵硬。
“從一開始我就感覺得到夏油總是很不開心,胃口很差,心情很差,雖然一直在笑,但就是沒在發自內心開心的笑。”我垂垂眼瞼,“我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夏油是我活那麼久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不求回報的幫助我,保護我,不會欺負我。明明已經那麼累了,還把床讓給我睡自己擠在沙發上。我早就已經……把你當最重要的人了。”
很安靜。
寢室安靜到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大約過去三四分鐘吧,頭頂才傳來很輕的嗓音:“醒酒湯沒用的,咒靈球的味道很持久,大概能保持半個多小時吧。難道奈穗子要讓我一直喝醒酒湯喝半個小時嗎?那也太折騰我了。”
我眼睫顫顫,抬起頭。
便看到他臉上的笑,是很溫柔,很無奈的笑。他說:“廚房的櫥櫃裡有一個快遞箱,你幫我拿來吧。”
我眼睛裡有淚花,眨了下,眼淚就掉出來了,我擦掉,立馬露出很燦爛的笑容:“嗯!”
廚房的櫥櫃裡有一個快遞箱,我一直都知道。
但我不清楚是什麼。
我將它打開之後,才發現是好幾盒糖,糖的包裝上畫著薄荷葉。沒打開,我也能聞到很濃的薄荷味。
我拿出要出去時,看到夏油傑在吞咒靈球。
我並不能看到咒靈球。
隻是看到他將一團空氣塞進嘴裡,喉嚨那裡立馬鼓了起來,然後咽下去,他捂著嘴,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睜得很大,有一點眼淚冒出來。
我過了會才出去,彼時夏油傑已經恢複了,正百無聊賴地仰著腦袋癱在沙發上,看天花板。
我將薄荷糖遞給他。
“謝謝。”他接過來,打開,剝開三四顆塞嘴裡。
我小聲:“這個有用嗎?”
“要聽實話嗎?”他笑眯眯的。
我毫不猶豫點頭。
“沒用。”
看到我立馬緊張起來的神色,他笑出聲,“騙你的,這東西我之前用了很久,說沒用是不可能的。”
“那為什麼後來不用了?”我好奇地歪頭看他。
“任務太多了。”他神情平靜,好似隻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剛祓除完一個,嘴裡的味道還沒消失,就要吞新的咒靈球。口袋裡裝滿了薄荷糖也供應不上,再加上經常半個多月回不來,即使買了快遞也顧不上拆,慢慢的,就習慣不吃了。”
“這樣啊。”
我微垂下臉,看著自己的手指,嘴角微微上揚著。
他探身看我,“怎麼感覺你有點開心啊,我可是在說很悲傷的事。”
我眼睛睜大,連忙擺手。
“噗。”他說,“總感覺你有點蠢蠢的,逗起來很好玩。”
他第一次說這麼直白地說這種話。
如果是過去,他大多時候都是更委婉一點的調侃,例如我將他的頭發紮得亂七八糟,他會狀若誇獎地說:“奈穗子的手很巧。”
他沒再逗我,“所以,為什麼開心?”
我撓撓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你在向我分享煩心事,所以我很開心。”
他似乎沒想到是這個理由,望過來的眼睛半睜,裡麵透露著無奈和無語:“哈?”
我笑起來,傻傻的:“因為夏油在跟我說真話,知道了你為什麼不開心,我就有方向找辦法安慰你了。也有機會看到你露出發自內心的真心的笑。”
“夏油之前說,會讓我沒有負麵情緒,每天都過上很開心的生活。昨天晚上你問我想要什麼,我想了下,發現我想要的也很簡單。”
“我想讓夏油開心起來。”
“……”
“如果我說,”黑暗中,他沉默了一會,嗓音很輕地說,“我討厭所有非術師呢?想要殺光他們,創造隻有咒術師的世界。隻有這麼做,才能讓我發自內心的笑出來呢。”
見我表情有些呆滯。
他露出有些嘲諷的笑來,“這麼極端的想法,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那個我背道而馳,所以我才說啊,你早晚會覺得我不是你所認為——”
“我也討厭非術師,準確來說,我討厭除了夏油以外的所有人。所以……如果夏油真的決定要這麼做,可不可以把我留到最後殺。”我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聲音同樣很輕,很慢,“我死掉的那一刻,夏油應該可以真心地笑出來了吧,讓我看一看吧。好嗎?”
“……”
“……”
他怔怔地望著我,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裡,沒有任何與笑意有關的情緒,有的隻是錯愕。慢慢的,我注意到他的的臉逐漸紅了。但很快,他就捂住了下半張臉,視線轉移:“……忽然發現,你是直球係啊。”
我眨巴了下眼,露出不解的表情。
過了會,他才放下捂住下半張臉的手,語調平穩:
“放心吧,剛才是嚇唬你的。雖然的確討厭非術師,但我目前還沒有那麼瘋狂的想法。以及,”
他總算將視線轉移回來,並將我發間的百合發卡取下來,丟進了垃圾桶。
在我著急忙慌要去撿時,他扯住了我的胳膊。
與此同時,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插入了我的發間,我伸手摸了摸,是一個新的發卡,隻能勉強摸出來是蝴蝶形狀。
我有些錯愕的抬頭,與他平靜中帶著笑意的紫眸對上,他說:
“奈穗子雖然也是非術師,但我並不討厭。”
……
那晚過後,夏油傑又重新帶薄荷糖出門了。
每次回來,也都會給我帶伴手禮,絕大多數是衣服發飾一類的。
也許是那天晚上的交談起了作用,再加上他在我麵前暴露了相對來說比較真實的自己(討厭非術師),所以麵對我時,跟過去相比,他臉上不真心的笑容減少了。沒有值得開心的事情就不笑,除非有讓他提起興趣的事情,才會勾一勾嘴角。
並且,他偶爾也會在睡不著的時候,跟我說一下任務途中遇到的比較煩心和讓他稍微感到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