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留下我一個人呆呆坐在原地,伸手,輕輕觸碰著剛才被他親了一下的唇。
……
隔天。
我們按照計劃進行。
早上,將裙子和玩偶買回來後,放進她們房間。我們還買回來很多氣球和彩帶,裝飾家裡。
這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感到十分新奇。
等到菜菜子美美子差不多放學的時間點,夏油傑出門了,我則抱著禮花筒躲在菜菜子美美子的房間,等待房門一被人從外麵打開,我就按照夏油傑教我的那樣,拉動禮花筒的繩子,看著彩花如滿天飄下的彩色雪花般噴灑在菜菜子美美子的身上。
我等啊等,因為緊張而過於用力地拿禮花筒,這隻手拿酸了,就換另一隻手。
我看著時鐘“滴答滴答”從三點半,指向了晚上八點。
外麵的天色早已漆黑。
明明平時接她們回來,隻需要半個小時的。為什麼這次四個半小時過去了,都沒回來……?
我有些不安,可在聽見玄關處的門被打開的動靜後,這抹不安就消失了。隨即而來的就是心如鹿撞,七上八下地撲通跳個不停,我將禮花筒用兩隻手抱著。心想,一定不能有失誤,這可是在這個家裡過的第一個生日。
以及蛋糕,聽夏油傑說,菜菜子和美美子在此之前從沒吃過生日蛋糕。
我也沒吃過。
但我吃過不少甜品,甜品應該跟蛋糕的口感差不多?但我感覺甜品應該沒有生日蛋糕甜,因為甜品總是做一人份的,但蛋糕卻是好多個人一起吃。
夏油傑還問了我的生日,我的生日在二月。
他說,明年會陪我過生日。我很久沒過生日了,從小到大我隻過過一次生日,是在六歲那年,喜江阿姨送了我一個粉色的小皮球當生日禮物。
在聽到夏油傑說要陪我過生日,我總忍不住幻想我的生日蛋糕長什麼樣子。
腳步聲在靠近。
三米、兩米、一米……最後在臥室門外站定。
臥室的門把手被緩慢扭動,伴隨著門吱呀打開的動靜,我拉動禮花筒的繩子,按照夏油傑事先教我的台詞,笑意盈盈地衝他們喊:
“歡迎回家,生日快樂——!”
禮花就像被彈簧彈出去一樣,“砰”地一聲噴灑而出,細細柔軟的彩帶打著卷兒地飛出去,金色的、粉色的、紫色的、藍色的細小碎花在臥室門口炸開,如夏日廟會的煙花,流光溢彩絢麗奪目,但刹那芳華到隻有短短一秒,便飄散而下。
它們紛紛墜落。
黏在夏油傑籠罩在微微暗影中裹滿血漿的手上,黏在菜菜子美美子被濺上鮮血的頭發上。
禮花筒從我手裡脫落,掉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黎明前刺破天際的那縷光雖不能照亮整片天空,但依舊能使我看清道路在我腳下自由延伸,我沿著這條路追著那縷光一刻不停地往前跑,以為我跑得越快,與升起的太陽碰麵的時間就會縮短。
但在門開的那一刻,客廳的黑暗就侵蝕了我。
象征黎明到來的那縷光,也不過是煙花劃破漆黑的夜,短暫易逝。
……
我們離開了家。
我也不知道是去的哪裡,是哪個城市,隻知曉我呆的這個很大很大、跟禪院家的府邸很接近的地方叫盤星教。
夏油傑換上了五條袈裟,他成為了盤星教的教主。
他開始跟很多人打交道,很多都是社會上的‘成功人士’,但也有些咒術師。那些咒術師與我之前見過的咒術師都不同,他們看人的眼神就像在看案板上的魚肉。
菜菜子和美美子也沒再去學校上課,而是由夏油傑親自教導。
菜菜子和美美子也沒再喊過他夏油爸爸,而是喊夏油大人,每次這麼喊,我能聽出來她們聲音裡的崇拜。
我向她們了解過那天發生了什麼。
菜菜子被同學冤枉偷鋼筆,那是很昂貴的一支鋼筆。那個同學的父親是鎮子上警所的所長,老師得罪不起,所以不問清楚事情緣由,便強硬讓菜菜子道歉,否則就請家長,她認為隻是一年級的小孩子而已,都害怕家長和老師,隻要強硬施壓,就可以解決事情。
但菜菜子無論如何都不道歉。
老師打了夏油傑的電話,夏油傑說菜菜子不會偷東西。老師便反駁,說每個家長都覺得自己的孩子不會乾壞事,並拿夏油傑的年齡說事,說他才這個年紀就有了兩個這麼大的孩子,自己私生活都如此混亂,教導出的孩子能上什麼台麵。
之後發生了什麼,結合那天他們回來的狀態,我也不難猜出後續。
住進盤星教後,除了菜菜子美美子一周來看我三次之外,夏油傑沒怎麼出現過,每次來,都是喝了很多酒的時候,他拍著額頭、步伐不穩地拱進我懷裡。
他會抱著我說:“奈穗子,我隻有你。”
是指他此刻能真正敞開心扉的人隻有我嗎?
我摸著他的腦袋,想起上次我去找他,隔著拉門,我聽見他正用和藹可親的語氣問:“沒有辦法給兩千萬嗎?”
另一道唯唯諾諾的聲音:“教主大人,我手頭最近有點緊。”
夏油傑繼續問:“那一千萬呢?”
“最近公司出了點財政狀況,所以……但是,但是五百萬可以!”
“你沒錢了啊。”就像沒聽見般,夏油傑語氣有些苦惱,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在對方誠惶誠恐中,他逐漸變得扭曲,“那你就完全沒有用處了,猴子。”
“啪嘰。”
肉.體被碾壓成泥的滑膩聲音。
殷紅腥臭的鮮血濺上拉門,我的呼吸停滯住。我聽見門內夏油傑哼著歌走過來,拉開拉門,看到門外的我,他並不意外,雙臂交叉在胸前,悠悠地問:“奈穗子?有什麼事嗎。”
那時候,我們已經兩個月沒見了。
我摸著夏油變得更長的頭發,垂著眼睫,說:“夏油,我有點想家了。我們回家吧。”
他埋我懷裡,醉醺醺說:“好。”
可第二天,就又當做無事發生。
我想家。
我想念那晚沒吃上的蛋糕,想念獨屬於我一個人的粉色小床,想念隻有四個人生活在一起的單調卻又格外充實的日子。
所以,我又去找他了。
我問了一個教徒,她說教主大人正跟其他幾位盤星教內很有聲望的人在開會,我去到那裡,想等他們開會結束。
我等了好久,他們才出來。
彼時,我正坐在長廊上,將發間的兔子發簪拿下來,低頭玩上麵的麥穗流蘇,聽見動靜,我扭頭去看。隔著假山,我看見他正跟那些術師們聊得很開心,他背對著我,抱著菜菜子和美美子,衝他們說:“你們是我的家人。”
……那我呢?
“……”
這一刻,我心底的妄想被徹底擊碎。我無法再欺騙自己,事實被以一種惡劣到赤裸裸的方式橫陳在我麵前,告訴我:
回不去了。
我的家,已經沒了。
麻雀在枝頭上躥下跳,嘰嘰喳喳,池塘裡的小金魚在撲騰跳躍,吐泡泡,都在嘲笑我。
我將兔子發簪丟進池塘。
目前的非術師在夏油傑眼裡,都跟猴子差不多,一旦沒有利用價值,他會毫不猶豫地結束他們性命。他厭惡非術師已經到了不交談、隻是被靠近半米都要陷入十除以三永無止境的厭煩中,要用掉半瓶除臭劑才能稍微舒坦。
早晚有一天,我也會被他殺死吧。
可他召集的這些術師裡,卻並不都拿非術師當猴子看,更多的還是一種無所謂的冷漠態度,無所謂殺不殺,無所謂接觸或不接觸。隻是覺得呆在有很多術師的地方,更有歸屬感。
等假山後麵的談話結束。
我才從走廊上站起來,往回走。
遠遠的,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衛衣的男生正蹲在地上,搗鼓著什麼,我走近一些,才看到他是在殺昆蟲。徒手殺,他蒼白沒多少肉的雙手上,已經布滿了昆蟲各色粘稠的血液。——他是夏油傑家人中的一員。叫什麼,我不清楚。
注意到我,他顯然認識我是誰。
很社恐地一把將衛衣帽子戴上,壓得很低,幾乎隻能看見他瘦尖蒼白的下巴。
他垂著頭,要走。
我喊他,“等一下。”
他假裝沒聽見,將帽子拉得更低了,速度加快。
我拎起裙擺,小跑攆他。好不容易將他攔下來後,我氣喘籲籲地將手帕遞過去。
他有些呆呆的,不知道我要做什麼,看著我,沒接手帕。
見此,我便無視他手上臟兮兮的惡心黏液,主動抓住他的手,用手帕幫他擦拭。
他手指蜷縮了下,沒躲。
他的手很冷,仿佛沒有體溫。等擦拭完,這張手帕已經臟到不能看了,但我沒有嫌棄,而是疊好,收進自己的口袋。
抬頭看他。
他被帽子遮住大半的臉,隻露出微張呆滯的唇,他的唇倒是紅的,當然,跟他蒼白到不行的臉一樣,紅得不正常。
我朝他彎彎眼睛,笑一下:“你剛才跑得好快,我差點沒追上。”
【砰、砰、砰、砰砰砰……】
我清楚。
他被我蠱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