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說,菜菜子和美美子因為完不成作業,被教主克扣了零食。哭得傷心欲絕要來找我告狀,但被攔住了。
她吐語如珠說了一連串,最後,她說。
教主大人明天要外出傳教。
——是嗎?
我笑容不改,但不管怎麼看都有些落寞,“好羨慕你啊,小杏。”
她有些不解。
“每天都能碰到這麼多好玩的事,能肆無忌憚地跟好多人聊天,能到處走動,不會像我這樣被困在房間裡。”我低頭,玩手指。
我身旁沉默了一會,才傳來小心翼翼的詢問:“你因為什麼事,惹怒教主大人了嗎?”
我搖搖頭。
“那為什麼教主大人忽然就限製你自由了?”
“可能是因為……”我笑容有些苦澀,“可能是因為我是非術師吧?菜菜子美美子那天來,我抱著她們睡了一會,被教主大人看到了。可能是不希望我再跟菜菜子和美美子接觸。”
“現在外麵到秋天了吧?”
“好想出去看看。”
夏油傑討厭非術師這件事,在盤星教的術師裡,有目共睹。
大家原本都以為我是特殊的。
雖然是個非術師,卻被夏油傑照顧得很好。
但小杏對於這件事的看法,現在應該會改變了吧?我不擔心會不會有夏油傑的咒靈在角落裡監視我,因為小杏能看見咒靈。
過了好久好久,小杏才開口,聲音很堅定:“要不,等明天教主不在,你扮成我出去吧?”
—
根據小杏所說。
咒靈操術,雖然能將咒靈為自己所用,卻並不能與咒靈視覺共享、聲音共享、感官共享。他隻能監視到詛咒是否被消滅,以及獲得詛咒傳達給他情報。
所以,
隻要讓詛咒認為我還在房間就好。
小杏換上我的衣服,我換上小杏的衣服。
離開前,小杏緊張兮兮的反複叮囑:“教主大人大概下午五點左右就回來了,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回來。”
“而且為了避免有人冒充的事發生,每個教徒的身上都會有教主大人的詛咒,如果沒有詛咒的氣息在盤星教內就會寸步難行。那個詛咒雖然隻有四級,無法做到監視,但卻會分辨聲音、氣味和術式殘骸。一旦有不對勁的地方,就會立馬通知教主大人。我不會術式,給你的這件衣服上也有我的氣味,所以不用擔心,但你千萬千萬不要說話。”
我朝她笑笑。
她便朝自己後背抓去,然後放到我的肩上。
我感覺肩上一沉。
她朝我揮揮手,我也再次點點頭,離開了。
我並不覺得依靠這樣一件衣服,我就能逃出盤星教。我連盤星教外麵是深山還是城市都不清楚,貿然出逃,隻會有輕而易舉就被抓回來這一個結果。
屆時,被觸怒的夏油傑。
會選擇掐死我吧?
所以我這次出去,是為了探查地形。
可能是覺得我隻是個普通人,一旦被用這種方式困在房間裡,就毫無辦法,所以夏油傑對我這邊的看管實際上很鬆懈。
我不認為自己這次能探查出什麼。
但隻要我還不是最後一個非術師,我就能一直探查到出結果為止。
我來到信徒聚集的地方,通過他們的聊天,得知盤星教好像是建在某一所鎮子上的。但每天來參拜的,可不止鎮子上的人。
下午五點很快就逼近了,我計算著從這裡回到我居住的房間需要多久。這對我很重要,以後再出來探查時,可以幫助我更好地利用時間。
我沒有手表一類的東西,隻得埋頭數腳步。
猝不及防下,我撞上一個人的後背,往前踉蹌了好幾步,直到被那人抓住胳膊,我才成功穩住身形。
可隨之而來的,就是恐慌。
我連忙抬起另一隻胳膊,擋住臉。
可在感受到抓我胳膊的那隻手毫無溫度後,我內心的慌亂,就又被其他東西替代了。
我放下擋臉的手,看眼前的人,果然是那個奇怪術師。
他比我高半個頭。
看起來很瘦弱,卻很穩地抓住我的胳膊,阻止我摔倒。
依舊是那天那個裝扮,黑色的衛衣帽將他上半張臉遮得很嚴實,在我抬臉的那一刻,我清晰聽見了他淩亂的心跳聲。
他張張嘴,想跟我說話,但他應該很少開口,聲音好半天都發不出來。
原本以為被夏油傑關住這麼久,他早就忘記了我。蠱惑他帶我出逃的計劃要沒有可行性了。
卻沒想到,他還記得。
可見平時真的很少被人關心啊。才會像我一樣,隻是被夏油傑簡簡單單一句‘我們是家人’而欺騙得那麼徹底。
“教主大人回來了!”
聽見遠處信徒們狂歡的聲音,我肉眼可見地無措起來,很恐懼,像是畏懼‘教主大人’到了骨子裡,與此同時,我不小心將袖子往上蹭,露出了我之前為了故意跟小杏說話,而弄傷自己很多次的胳膊,青紫青紫的,痕跡還沒消。
他看愣了,盯著我的胳膊發呆。
我將一直攥在手心的一張紙條塞他手裡,扭頭就跑。
他沒阻攔我。
至於那張紙條,上麵隻寫了一個字,是我僅會的三個字之一:
救。
我攜帶這個出去,原本也隻是想有備無患。但沒想到居然真的能起到作用。
我回到房間,跟小杏換回衣服,她將我肩上的詛咒抓回去,重新放到她的後背。吃過小杏從廚房端來的晚飯,我就開始坐在陽台盯著盆栽發呆。
我不知道我發呆了有多久。
但我除了這件事,也沒有彆的事可以做了。
外麵的天早就黑了,還能聽見隱隱約約的雷聲,是陣雨吧。來得突然,結束的也會很突然。
夏油傑,就像下在我心上的陣雨。
我低頭,用手指輕戳盆栽,內心思考著計劃。伴隨著雨水嘩啦啦下下來,我聽見了我房間門被快速打開的動靜。
我扭頭,看向門口。
卻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夏油傑。
他開門的動靜一點也不似以往的慢悠悠,帶著些急切,紮著的半丸子頭有些散,額發狼狽地搭在他的臉上,可在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他又很快擺出狀似風輕雲淡的模樣,雙手揣在懷裡,微笑著問我:
“你蹲在陽台,是在找月亮嗎?”
我沒否認。
他臉上的微笑漸漸收斂起來,將房間門關上,朝我走來。抓住我的手,把我從陽台的地上拉起來,然後牽著我走到床上躺下。
我不明所以他的行為。
直到他摟住我的肩膀,將我的腦袋按進他懷裡,時不時輕拍我的後背,用很輕微啞的嗓音,哄著我:
“這裡不是禪院家,奈穗子也沒有睡在儲物間,沒有老鼠蟑螂和蚯蚓。而且有我在,奈穗子不用害怕,可以安心睡覺。”
熟悉的話。
熟悉的懷抱。
還有他身上剛剛抽過煙、熟悉的氣味。
我看不懂他。
明明之前都能看懂的,是什麼時候開始看不懂的?好像是自從他說“我們是家人”開始,我就喪失了之前的洞察力和警惕。
陣雨十分鐘就停了,他卻沒放開我,保持著安撫我的擁抱姿勢,在念睡前故事。
是海盜的故事。
自由自在敢跟天叫板的海盜,得到了傳說中的寶藏的鑰匙,劈波斬浪地找到寶藏之後,卻發現寶藏的鎖生鏽了,而他的鑰匙也生鏽了。
生鏽的鑰匙和生鏽的鎖,儘管完美契合,卻無法打開彼此。
海盜的同伴勸他趕快上岸,但貪婪的海盜不滿足,心想他原本隻想拿走一兩件寶物的,既然無法打開箱子那就乾脆把整個箱子都帶走吧!
卻因寶箱太沉而遊不動,最終喪命海底。
我聽著故事睡著了,睡著的時候,眼睫上沾著眼淚。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哭。
可能是因為我真的很需要家人吧。
半睡半醒中,我感覺到有手幫我將眼淚擦掉了。隨即摟著我的人放開了我,輕手輕腳下床,要走。
我抓住他的袖子。
他的袖子比之前好抓太多了,五條袈裟,袖口那麼大,很輕鬆就拽住了。
他側頭,看我。
我忍不住問:“夏油,你現在開心嗎?”
他沒有沉默,很快就將問題拋回來:“那奈穗子又一定會一直陪著我嗎?”
“我會。”
隻要你重新給我家。
“我現在很開心。”他微笑,“我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讓萬物之靈長重新開始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