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片寂靜。
那個青年依舊維持著、靠在門上的姿勢,頭微微低下,眼神落在虛空之中,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是在假裝聽不見嗎?因為他的抓捕計劃已經暴露了嗎?
也對,這種赤|裸|裸的埋伏,正常人都能看出來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現在該怎麼辦?
對方顯然已經不可能按照他之前的計劃,跟著他去那個偏僻的安全樓梯,得換一個計劃。
直接在這裡動手嗎?然後替換掉監控設備?
安室透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笑容糊在臉上,大腦飛快思索解決的辦法,腳下動作不停,逐漸走到了久川悠的身前。
對方在這個過程中,始終低著頭,露出一段完全沒有任何保護的脖頸。
安室透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一下,手指有些不自覺的撚了撚。這種時候,動手不是剛剛好嗎?
他緩緩將手背到身後,正準備敲對方一個猝不及防的手刀,靠在門上的青年忽地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正對上他的雙目。
那雙眼睛最中心,是濃鬱的、仿佛一旦沾染上就無法掙脫的黑。
黑點外側,包裹著一團看上去有些溫暖而濃烈的琥珀色,在正午的陽光下,漸變成淺淺的金色。
那種金色毫無生機,仿佛在八月午後,被曬到發蔫的向日葵。
“……久川?”
安室透愣了一下,下意識呢喃出聲,背在身後的手有些尷尬地放了下來。
青年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掛上笑容。狹長的鳳目彎成月牙狀,徹底遮蓋住原本的淺金色眼睛。
他一臉無事發生的樣子,很隨意地雙手插兜,開口問道:
“啊,安室先生,你回來了。要回去嗎?我還得蹭你的車子呢。”
“……回、去?”
安室透重複了一遍對方的話,腦子裡一團亂麻。
雖然和對方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安室透很清楚對方的智商應該在正常水平線以上。
這個走廊裡的埋伏,已經到了如此拙劣的程度,對方竟然可以當做無事發生嗎?
這到底是真的腦子有問題,還是……有恃無恐?
“對啊,不回去嗎?你隻需要把我送到波洛就可以了,我家就在波洛附近。”
青年仰頭望著他,眼裡閃過一絲迷惑。
送,還是不送。
抓,還是不抓?
疑似組織BOSS的家夥就站在他眼前,毫無防備地望著他。
如果按照最開始的計劃,把人帶到那個偏僻的安全通道,讓附近的公安守住每一層的出口……
他沒辦法放掉這個機會。
這很有可能是他這麼多年臥底生涯當中,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
“那就走吧,我送你。”
安室透笑著側過身,讓出一條向右的通道。
青年側頭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順著他的意思往前走。
安室透落後半步,用一種儘可能輕鬆的語氣,裝作很隨意地說道:
“剛剛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的路上,我看見這一棟的電梯門口圍著幾個工人,像是在修電梯。我們估計得走安全樓梯下樓了。”
“……”
安室透說完之後,第一時間用餘光注視著對方的反應。
但久川悠依舊在往前走,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對這一切都接受良好。
這個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總有一種事情會脫離掌控的感覺。
安室透眉眼微凝,將手背在身後,打了個手勢,示意那些行動隊的睿智們趕緊到各個安全樓梯的出入口守著。
如果能在那個偏僻的安全樓梯裡,確認對方的臥底身份,也許可以不用逮捕他。
他總覺得,組織的BOSS不應該會這麼隨意地、跟著他這樣一個有嫌疑的人,走入早就準備好的陷阱。
·
“吱呀——”
久川悠一把推開厚重的安全門,走進了黑暗的安全通道。
門響動的聲音觸動了裡麵安裝著的聲控燈,第五層的樓梯間亮了起來,被驅散的黑暗委屈地團在角落裡。
落在久川悠背後的安室透,深深望了一眼前方毫無防備的背影,關上了安全門。
他猶豫了一瞬,背著手將鎖簧換了個方向,鎖住了安全門。
清脆的卡扣聲響徹整個樓道,在寂靜的環境中被放到無限大。
但久川悠依舊一無所覺的往下走,甚至一連下了好幾個階梯。
聲控燈的時效到了,黑暗再度降臨。
久川悠的腳步聲也停了下來,聽位置,大概已經走到了樓梯的正中間。
“……久川悠。”
安室透頓了一下,咬著牙開口,拋出了一連串問題:
“你到底是誰?”
“你為什麼會知道那麼多組織成員的信息,為什麼認識琴酒,為什麼要接近鬆田陣平,又是為什麼,要我裝得再像一點?”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聲音越來越大,連帶著點亮了聲控燈。
站在樓梯正中間的青年,遲疑地回過頭,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繼續往下走。
“久川悠!”
安室透有些無奈地再一次開口。
“如果你再繼續無視我的話,下一秒公安廳的人就會衝進這個樓道。”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場的狀況了。
如果對方是Boss,根本不可能如此隨意地走進他準備好的陷阱當中。
可如果對方不是Boss,又是如何掌握到那麼多成員的信息,提醒他注意偽裝,卻又始終不肯說清楚自己的身份。
對方既然已經知道他的臥底身份了,為什麼不能好好把事情說清楚?到底有什麼顧慮?
他已經把話題遞到這種程度了,久川悠不至於開不了口吧?
到最後,他也隻能象征性地威脅一下對方,但這種威脅顯然也毫無用處。
難道久川悠已經摸準了,自己不會真的逮捕他?
樓梯間再一次恢複寂靜,燈光暗了下來。
·
在一片黑暗當中,久川悠打開係統卡牌的界麵,借著微弱的光線照明,同時看到了自己正在使用中的那張卡牌。
狹窄的樓道裡,伴隨著清脆的腳步聲,聲控燈隨之亮起。
在慘白的光線下,一個黑發青年從樓梯下方緩緩走上來。他穿著一身淺棕色的大衣,右手上拿著一個黑色的小盒子。
在如此糟糕的光線映照下,他的五官依舊很溫和,天藍色的眼睛澄澈到恍若一彎湖水。
燙金的SR卡牌上,蓋著正紅色的[已使用]三個字。
下麵是卡牌的名字——[諸伏景光]
站在樓梯最上方的安室透僵直在原地,死死盯著新出現的人,紫色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
站在樓梯正中間的久川悠,望著從一片黑暗中冒出來的諸伏景光,露出了放鬆的笑容。
對付安室透最好的卡牌,就是諸伏景光卡牌。
這可能要比黑透卡牌更加好用。
而且看看,貼心的景光還特地把他的助聽器一起帶過來了。
雖然那個垃圾助聽器大多數時候根本沒什麼用處。
早在三分鐘前,諸伏景光被投放到沒有監控的地方。
他按照久川悠寫在備注當中的指示,踏著一節又一節的台階,緩步走向站定在樓梯正中央的Boss。
他安撫性地衝著久川悠笑了笑,行走之間微微張開嘴,仿佛說了些什麼,卻又完全沒有發出聲音。
隻有久川悠看的清楚,諸伏景光對他說了什麼。
在一片寂靜中,聲控燈再一次暗掉,黑暗重新籠罩了整個樓道,吞噬了每一個人的臉,也吞噬了久川悠的全部視線。
他停留在原地,維持著平穩的呼吸,在一片寂靜聲中等待。
這種寂靜往往會持續很長時間,在視力同時被剝奪的情況下,會變得更加糟糕。
但是沒關係,他隻需要站在原地等待。
等待熟悉的氣味靠近他,溫熱的手掌捂住他的耳朵。
在一片寂靜當中,聲控燈再一次亮起。
他看見那個黑發青年,站在距離他隻有半米間隔的地方。
對方伸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捂住他的耳朵。
他注視著對方緩緩抬起頭,天藍色的眼睛凝視著站在樓梯最上方的安室透,嘴唇不斷開合。
·
諸伏景光抬著頭,神色冷淡地說道:
“他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