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了,我們先進電梯。”
安室透頓了頓,直接邁進了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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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園子的父親鈴木史郎,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有什麼事情可以好好商量,無論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滿足你。]
彩色的SC壓住無數亂七八糟的彈幕,緩緩劃過直播間的頁麵。鈴木園子的家人已經注意到了這裡發生的事情,並且開始往現場趕。
神戶未來一邊繼續拿槍抵在鈴木園子的腦袋旁邊,一邊湊近直播間,仔細辨認著上麵的字眼。
“鈴木財團的,董事長?”
[是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行為,但無論有什麼問題,我們大人之間可以解決,沒必要牽涉到小孩子身上。我記得你是園子的老師對嗎?園子還和我提到過,非常喜歡學校新來的神戶老師……]
神戶未來頓了一下,隨後爆發出無法壓抑的笑聲。
“喜歡?太廉價了。”
“我不需要錢,也不需要任何其他東西。”
那雙深灰色的眼睛迸射出一股惡意,他拖著嗓子陰陽怪氣地開口:
“鈴木財團很有錢對吧?既然那麼有錢的話,你們不需要把錢交給我,你們隻需要立刻把鈴木財團的全部財產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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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裡,久川悠靠在電梯壁上繼續關注著直播。
這裡的信號出乎意料的好,竟然沒有一絲卡頓。隻可惜這個電梯行駛的速度出奇的緩慢,完全不符合高層建築必備高速電梯的習慣。
“他為什麼要鈴木財團捐財產?”
安室透皺著眉,完全沒辦法理解這個凶手的腦回路。最開始為了替神戶奈緒美複仇,先後殺掉那三個死者,勉強還可以理解。
但後來為什麼要來帝丹高中當老師,又要綁架鈴木園子?鈴木園子和神戶奈緒美的交際圈沒有一絲一毫重合,完全沒必要這麼做啊?這已經從最開始有目的的複仇,演變成無差彆殺人、甚至有點仇富的意味在裡麵。
而且對方的要求非常離奇,讓一個大集團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捐出財產,根本就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你看了這些網友的回複,還是沒辦法理解神戶未來的用意嗎?”
久川悠伸手點了點直播間上五花八門的彈幕。
[?我不明白了?這是什麼情況?這家夥是來這裡劫富濟貧的?]
[emm鈴木財團那麼多錢,捐一點出來也無所謂吧?]
[好哦,又是富人的遊戲,和我們沒什麼關係。盲猜是鈴木財團不正當競爭,傷害了那個老師吧?那就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嘍?]
[之前不是有人猜測,這個老師是在替那個女愛豆報仇嗎?就K11的奈緒美,墊底的那個,當時黑料纏身,最後自殺了。]
[奈緒美自殺不是活該嗎?耍大牌、嘲諷粉絲、放品牌方鴿子,貌似還有隊內霸淩、私生活混亂一大堆瓜。]
[假的!早就澄清了,奈緒美死掉之後,有人發長文澄清了。好像是因為鈴木財團想要進軍娛樂事業,下轄的某個分公司為了攬功,下猛料抹黑了奈緒美所在公司的所有藝人。
那家公司後來直接解散了,大部分藝人跳槽到彆的公司,也有心理承受能力差點的、直接退出娛樂圈。但奈緒美應該是心理承受能力最差的吧?直接自殺也是真的很決絕了。]
[好家夥,那不就是冤有頭債有主嗎?鈴木財團活該啊!]
[就是啊,不就是捐掉財產嗎?也許我們的生活還能變得好一點。]
彈幕的方向愈發偏離正常人的三觀,在法律邊緣瘋狂蹦躂。
匿名機製和網線天生的疏離感,將人性的惡意放到最大,扭曲的惡臭撲麵而來,讓安室透不自覺蹙起眉頭。
“要鈴木財團捐掉財產,並不是他的本意,這隻是一個幌子而已。他真正想要做的,是惡意挑起網友和鈴木財團的對立。等到一部分仇富的網友將矛盾指向鈴木財團時,反而將真正的施暴者——也就是他自己乾乾淨淨地摘了出去。”
久川悠低下頭,注視著直播間裡的那個青年。
“那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引導仇富的風氣,讓網友對譴責鈴木財團?抹黑鈴木財團的形象?”
像這種結構穩定、市場近乎飽和的大公司,即便口碑上出現一點問題,也完全不會影響他們的日常經營。
“這有意義嗎?”
“不,不對,他好像是要反過來……”
久川悠的眼睛裡不自覺流露出一絲讚許。
這個家夥真的很厲害,神戶奈緒美之所以選擇自殺,其實是多重因素糅合的結果。
朋友的霸淩、鈴木財團子公司不正當競爭所帶來的鋪天蓋地的黑料、網絡鍵盤俠們不計後果的肆意辱罵……這些因素一層層、一片片堆疊累積起來,直到她無法承受的時候,雪崩發生了。
但正常人,根本沒辦法向每一片雪花追責。
因為這太艱難,遠遠超過了一個普通人能夠負擔起的限額。就算他可以起訴每一個黑子,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奈緒美畢竟死於自殺,那些黑子最多隻會以造謠、人身攻擊的名義被關上幾天。
這太輕微了。
他們所接受到的懲罰,遠遠抵不上他們曾經對一個普通女孩子釋放出的惡意。
所以他選擇了鈴木財團。
一方麵報複對方的不正當競爭,另一方麵……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個凶手很快就會放出他真正的目的。
“從現在開始,我將發起一個投票,由你們決定我該不該殺死這位鈴木財團的大小姐。”
直播間裡忽然傳出了神戶未來的聲音,充滿蠱惑意味。
“當投讚成票的人超過一萬人以後,我將扣動扳機——”
直播間的彈幕空白了一瞬,以一種極其恐怖的速度飛快刷新著。
“他瘋了嗎!?”
安室透奪過手機,眼睜睜看著直播界麵上出現一個投票的按鈕,左側是讚同,右側是反對。
“這可是殺人!?正常人怎麼可能會同意?”
他下意識按下反對鍵,隨後就看見了當前實時投票結果——
讚同190
反對2340
一股寒意在一瞬間侵襲而上。安室透捏著手機,不可置信地問道:
“……怎麼會?”
他望向直播間上的那些彈幕——
[不是吧?我隻是隨便投一下玩玩,我以為大家都會投反對的啊?!]
[原來選讚成的人這麼多嗎?我主要是不太相信,我覺得這肯定是廣告,或者是炒作,那個槍看上去真的很假,一看就不是真的……]
[我反而蠻想要看見最後的結果,真的會開槍嗎?我還沒有見過這種場麵……]
“很正常。有很多人本質上隻是想要看熱鬨,他們不在乎這件事的後果,也自以為匿名機製能夠保護他們的選擇。”久川悠冷漠地奪過手機。“當失去束縛和監督的時候,一部分惡意就像在暗處肆意生長的雜草,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
“這才是神戶未來真正的目的。他不是想要報複鈴木財團,他是想要借著鈴木財團的手,借著大企業從無敗訴的法務部,去報複那些肆意妄為的鍵盤俠。”
“至於鈴木園子,隻不過是他報複之路上的工具。”
那個家夥早就清楚,像這樣的選擇出現之後,手握掌控他人生死的能力、但又不受到任何限製的網友,會走向何等失控的方向。
所以他提前設下了這個局。以鈴木園子的生命作為砝碼,把這些鍵盤俠架到和鈴木財團對立的高度。鈴木園子如果真的死於這群網友的惡意,鈴木財團的法務部不會輕易放過他們,這也就間接達成了懲罰鍵盤俠的效果。
如果最後投票數沒有超過一萬,反而證明了網友還是有救的、大部分人都還是好人,所以就算計劃失敗也無所謂。但可能性更大的,是這群平庸至極、心懷惡意卻渾然不覺的人,滿心歡喜地走進他提前布置好的陷阱當中。
久川悠抬起頭,注視著電梯顯示屏上緩慢變動著的紅色數字。
距離他們進入電梯,已經三分鐘了。
但他們直到現在,也才到第26層。換成任何一個電梯,就算是老舊居民樓裡過載的老電梯,此時也早就抵達第三十二層了。
久川悠微微側頭,望向站在他身後的安室透。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電梯的速度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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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的風聲將天台和樓梯口連接處的鐵門,吹得刺啦作響。
毛利蘭靠在門後,手裡緊緊攥著手機,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做。
直播間上,投讚同票的人數以一種她完全沒辦法理解的速度飛速增長著,才過了短短幾分鐘,就已經到了1014票。雖然投反對票的人數也在快速增長,但是反對票有什麼用,凶手隻看讚成票。
直播視頻的熱度還在飛速攀升,無數新的觀眾正在湧入,基本盤在不斷擴大,相信越到後期,投票增長的速度就會越快。估計要不了多久,這個投票就會觸頂、達到一萬票。
不能再這麼等待下去,必須得想辦法阻止這一切。可是……
直播視頻上,那個黑洞洞的槍口緊緊對準沉睡的少女。該怎麼阻止?警方直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她要怎麼阻止這一切?
天台上的風聲很響,幾乎可以掩蓋掉其他一切細碎的聲響。從直播視頻的背景看,神戶老師和園子應該待在另一邊,不會直接看到鐵門這邊的情況。
毛利蘭猶豫片刻,緩緩推開那扇鐵門,邁向了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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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窄的電梯間裡,充斥著一股機械自帶的氣味。
安室透抬起頭,注視著電梯按鍵上方的顯示屏,上麵的紅色數字已經卡在“29”上很久了。
“是不太對勁……”
正常的電梯早就到了,就算不到,也不該在二十九層卡上這麼久。
他伸手按下二十九樓的電梯按鈕。
“就剩下三層了,我們直接走出去吧?”
“哢噠——”
細碎的機械聲響起,又湮沒在交談的聲音當中,仿佛被投入水中的石子、蕩開層層餘波。
久川悠的耳朵動了動,察覺到了異樣。
“等等!”
他伸手想要阻止,但安室透已經先一步按下按鈕,詫異地回過頭。
片刻之後,整個電梯猛地震動了一下,隨即發出巨大的卡頓聲和拖拽聲。
“快按!隨便按什麼!”
久川悠後退半步,牢牢貼在電梯的牆壁上,伸手拉住兩側的扶手,麵色凝重。
安室透迅速反應過來,雙手齊上,在電梯麵板上按亮了一大片按鈕。
但已經來不及了。
整個電梯在一瞬間被黑暗籠罩,劇烈的震動之後,猛地向下方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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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塔。
諸伏景光趴在第四十層向外伸出去的觀景台上,試圖居高臨下去瞄準那個、持槍綁架學生的嫌疑人。
他的手機就放在身側,上麵一邊播放著直播間的畫麵,一邊和久川悠保持著通話狀態。
諸伏景光也沒想到,對方這一次竟然會選擇打電話給他。
他還以為對方應該和鬆田更加熟悉一點。明明他們彼此之間隻有一麵之緣,對方卻表現的好像……對他極其信任的樣子。在某些時候,他甚至會被對方話裡那股熟稔的意味弄迷糊,誤以為他們真的是認識很久的熟人。
瞄準鏡裡的畫麵已經持續了幾分鐘,那位嫌疑人一直維持著那幅姿勢,用學生的身體牢牢遮住自己。對方看上去,好像對警方的狙擊早有提防,反偵察意識極強……
等等!那是什麼?
原本一成不變的畫麵裡,忽然出現另一個女學生的身影。她就站在天台的另一端,以樓梯的牆壁掩蓋住自己的身形,朝著嫌疑人所在的位置探頭看去。
怎麼會有其他學生闖入現場?
這太危險了!
諸伏景光伸手將手機湊到耳旁,正準備向另一端的久川悠詢問具體情況,電話另一端卻猛地傳來一聲巨響,隨後是一係列劇烈到震得人耳膜生疼的聲響。
出事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電話另一端沒有任何人聲。
諸伏景光血液冰涼,拿著電話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出事之前,久川剛剛走進電梯,那麼此時劇烈的聲響究竟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這棟行政樓是鈴木財團在去年才蓋好的,內部配置的電梯不可能會如此輕易的出現問題。之所以會出現電梯事故,相比是那位在天台上的凶手一手策劃的。
這種方式最多隻能阻慢警方的步伐,不可能徹底斷絕警方通過消防樓梯登上天台的可能性。所以與其說是阻止警方上樓,倒不如說是一種無差彆的泄憤行為。他在利用警方想要救人的急切心理,給警方下套。
可是走進電梯的人根本就不是警察啊!整個東京警力缺乏,根本沒有警察來得及趕到現場,那個電梯裡麵,是和整件事沒有任何關係的一個普通男大學生,以及降穀零。
那個隻能從電話裡,依稀辨認出的熟悉聲音。
從三十二層墜落下去,會發生什麼?
他不敢去細想,也不能去細想,因為時間快要來不及了。
直播間上的投票數字,已經達到了極度驚人的8017,距離凶手所設下的一萬票,僅僅隻差最後兩千票。
在此之前,沒有人能夠如此直觀的感受到人性的惡。
諸伏景光重新俯下身,將不停顫抖著的手指搭在扳機上,深吸一口氣,透過瞄準鏡、注視著那位嫌疑人。
他可能還有最後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