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塔下,停著一輛土黃色的出租車。
“滴、滴、滴、”
被放在車前台麵上的傳訊器,滴滴響個不停。
諸伏景光瞥了傳訊器一眼,又轉而望向被他控製在駕駛座上的“中年男子”。
這位“中年男子”根本就不算是中年男子。
他有著一頭耀眼的金色短發,俊朗的臉上、還殘留著易|容|麵|具所造成的膠水痕跡。那雙淡紫色的眼睛,在這樣全新的五官上,顯得格外貼合。
後者故作無害地揚起手臂,咧著嘴笑道:
“你的通訊器響了,不去看嗎?”
“……不、用。”
諸伏景光往下壓了壓身子,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天藍色的眸子意外地陰沉下來。
“你是不是該先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降、穀、零?”
黏膩的膠水還殘留在指尖。
諸伏景光剛剛一把撕下對方臉上的易|容|麵|具,露出全然熟悉的五官——
什麼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根本就不是錯覺。
是某個家夥帶著易|容|麵|具、裝模作樣欺騙他!
“為什麼就連來見我也需要帶著易|容|麵|具、偽裝成完全不認識的人?”
“為什麼在車上那麼長時間的單獨相處裡,都不肯把事情說清楚?”
“看著我著急上火、四處奔波,從警視廳趕到波洛,你覺得很好玩嗎?!”
“難道是這輛車上有什麼監控、監聽設備控製住你,還是你已經被洗腦加入組織了?”
對方連珠炮似的逼問著,看上去想要得到一個回答,但話語密到根本插|不進話。
——如果真的插話,反而會讓這家夥更加生氣吧?
但這家夥,完全認錯人了啊……
直白的、沒有任何惡意的發泄,即便生氣也說不出多麼難聽的話,大概是隨便說點什麼就可以輕鬆哄好的程度。
這個時期的諸伏景光很少會生氣,即使真的生氣,也會用一種很溫和、甚至是近乎好笑的手段報複回來。
可以隨便開玩笑,而不是擔心自己說出來的某段話,剛好激起對方的應激反應。
黑透沉默著移開視線,一時間失去和對方繼續對視的勇氣。
那個世界的大家,拋去自閉症兒童不提,其他人雖然看上去很正常,但其實一個比一個問題大。
他在很長一段時間了,沒辦法和那邊的景光接觸。但這並不是因為他討厭他、而是因為他們一旦碰到一起,對方就會不自覺開始自殘,又或者是在他身上製造傷口。所以BOSS把他們分開了很長時間——
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他在完全無知無覺的狀態下,忽然變成誘導對方發病的原因,每次出現的時候,原本可以進行正常的人際交流的人,會突然之間變成另外一種樣子、全然陌生的樣子。
但好在這種狀況,到現在已經好轉很多,至少在日常相處當中是正常且自然的,最多隻是會偶爾感到很微妙。但一直以來養成的、下意識回避對方的習慣,好像已經很難糾正過來。
會下意識地回避視線、回避溝通、回避一起做任務。
明明所有世界當中,真正了解他的諸伏景光,就是隻剩下對方了但還是——
不由自主地逃避。
就像這一次的任務。
按照原計劃,他隻需要接應黑方諸伏景光。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純粹的、司機工作。
這種任務簡單到、甚至根本不值得讓他特地從美國回來。哪怕換成黑方伏特加也可以做到,但久川悠偏偏把這個任務交給他。
對方是什麼想法,他其實心知肚明。
但就在他等在門外,看著那個穿著防水服的背影、消失在彆墅宅邸前時,當他意外看見另外一個熟悉的身影、無知無覺地從他車旁路過的時候——
他的腦海裡想了太多東西,找了太多借口。
比如,這個世界的諸伏景光馬上就要走進另一條街道的監控範圍。一旦對方真的走進去,在那段監控視頻裡,就會同時出現兩個景光。這種大跌打碎世界觀的東西不能留下來。
又或者是,這可是這個世界的景光落單的大好機會,BOSS一定想要借此做點什麼。
又或者是……
總之他驅車追上去了。
甚至在匆忙間,忘記通知BOSS另外找一個人來接應。
·
“……總之,我給你機會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群堵在波洛門口的人到底是誰?公安廳的人嗎?你現在還安全嗎?”
在一大串輕飄飄的發泄過後,對方終於冷靜下來,熟悉的天藍色眸子裡充斥著擔憂的情緒。
這種擔憂情緒,反而把黑透拉回實地。
雖然他不止一次想過,要不要就此取代這個世界的降穀零。在一個全新的、所有人都還活著的世界重新開始。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悄悄收拾掉一灘爛泥似的紅方,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
但這隻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
就像是吃慣了番茄三明治的人,忽然想著:要試試看鯡魚罐頭嗎?
——這種不切實際、且永遠不會付諸行動的幻想。
等到今天晚上的見麵結束,這個世界的諸伏景光見到這個世界的降穀零,一切都會回到原點,對方會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
所以——
黑透伸手按掉了警視廳的通訊器,拔下裡麵的電池透過半開的車窗、拋到一旁的垃圾桶裡。
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諸伏景光,愣愣地望著電池的拋物線,隨後茫然地捧著自己那個完全停止使用的通訊器。
“你在——”乾什麼啊?
“怎麼樣?是不是正中靶心?”
黑透轉過頭,一把把對方按在副駕駛座上。
“……哈?”
諸伏景光低下頭望著自己手上的通訊器,又望向對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家夥做了什麼,猛地瞪大眼睛。
“你在乾什麼啊!破壞警方的通訊器是犯法——”
“要去兜風嗎?”
黑透聳了聳肩膀,全然沒有表露出半點要道歉的意思。
“我可以告訴你警視廳、警察廳,甚至是FBI、CIA和組織之間的關係,但前提是——”
“先兜風吧?”
大概是對方的態度太過於奇怪、甚至近乎懇求,又或者是那段話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
——有關係,能有什麼關係?
互派臥底的關係恐怕不值一提。能夠被搬到台麵上說的關係,能夠導致降穀零逃離住處、甚至沒辦法用真麵目示人的關係,能夠讓這家夥變得這麼奇怪的關係……
諸伏景光低下頭,眨了眨眼睛,算是默認了對方的提議。
他默不作聲地係好安全帶,望著對方緩緩調整出租車的朝向,然後猛地衝了出去——
破開漆黑的夜色,朝著無目的地的遠方奔去。
·
“警視廳遭到炸彈襲擊,請所有警員立即趕往指定區域等待指派!再重複一遍,事關重大,所有警員請立刻出發,前往指定區域等待指派!”
看守所走廊的角落裡,通訊器瘋狂播報著最新消息。
湊到那裡的警員,零零碎碎地交換著信息。
“這個事情鬨得也太大了吧?我們也要去嗎?”
“彆開玩笑了,我們要是去了,看守所裡的犯人怎麼辦?誰來管他們?要是有人趁機來劫獄怎麼辦?”
“哈?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啊?”
“這種事情也說不準的啊,之前也沒有人想到過,警視廳都會被炸掉。真的太離譜了……”
“查到嫌疑人了嗎?”
“聽說又是‘酒廠’乾的,他們入侵了警視廳的內部網絡,控製了視頻音頻通訊電話和短信。說起來,如果警視廳都被炸掉了,我們這裡的監控錄像不就全都停擺了?”
“噓!以前沒有發生過這種狀況,警視廳那邊現在忙得焦頭爛額,也顧不上這邊,不知道最後該怎麼辦……”
“警視廳的防護係統是用紙糊出來的嗎?”
“欸!秋原先生,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角落裡,側身麵朝著牆壁的赤井秀一,沉默著眨了眨眼睛,豎著耳朵仔細聽外麵細碎的信息。
警視廳爆炸,監控錄像全部被毀——簡直是最適合越獄、或是劫獄的時間點。
這種事情簡直是天方夜譚,卻真真實實發生在自己身邊。
外麵的聲音漸漸稀疏下來。
那群警員漸漸偏離了原本的話題,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警察職業的前途和危險性,擔心自己某一天會意外殉職。
片刻之後,赤井背對著攝像頭,再次展開那張快要被揉爛了的紙條。
上麵用打印字體寫著——
[今晚12點,有人接你出獄。]
這是今天下午,他剛剛入獄的時候在地上撿到的紙條。
當時他隻覺得,這上麵寫著的東西太過於荒唐離譜,口氣太過於狂妄自大。
一個守備森嚴的看守所,卻說得好像是進進出出、無比隨意的旅館酒店。
他也曾經試想過,對方會用什麼辦法劫獄,也許是找一個臥底警視廳的熟麵孔、用偽造的命令把人帶出去,再想辦法刪掉監控。但半夜十二點這個時間,好像不是正常的上班時間?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那群家夥竟然可以直接把警視廳炸掉。
這真的是最強悍的聲東擊西。
這就是那個組織給他的第二份誠意嗎?
第一份誠意,讓他直麵組織人員交換情報的現場,展示了他們對於組織情報的了解程度。
第二份誠意,展示了他們強大的武力和對警視廳的肆無忌憚?
與其說是誠意,倒不如說是一種警示。
如果連警視廳都可以說炸就炸,對方的勢力範圍已經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之前警視廳被炸時的悶響傳來時,是十一點十一分。
這個看守所房間裡沒有鐘表,他隻能按照那群警員在十一點前後換班的規律,從十一點開始人工記時。
距離紙條上所寫的十二點,隻剩下最後兩分鐘。
赤井秀一皺著眉,將紙條撕碎塞進嘴裡,隨後整了整衣服站了起來。
他靠著牆壁、在一片黑暗中緩緩往外挪動。
他的腳步極輕,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但他的耳邊分明聽到——
“噠、噠、噠、”
是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間奏和諧、有條不紊。
“誰啊?”
“換班的人嗎?”
外麵的警員先一步有了反應,刺眼的手電筒白光朝著走廊儘頭的位置照了照。
“請問是來換班的同事嗎?說句話啊?”
“你這樣怪嚇人的。”
“噠、噠、噠——”
腳步聲愈發逼近,但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等、等一下!秋原先生!好像是不認識的人啊?”
“傻瓜!是劫獄的!開槍啊開槍!”
“我沒帶啊!秋原先生——”
赤井秀一靠在牆邊,捂住自己的嘴,隻聽見一陣雞零狗碎乒乒乓乓,最後傳來好幾聲沉悶的、軀體倒在地上的聲音。
打著強光的手電筒吧嗒一聲落在地上,在漆黑的甬道裡滾了滾,白色的扇形光線映亮光潔的金屬地板。
片刻之後,手電筒被人重新撿了起來。
刺眼的白光,霎時間直直指向赤井秀一所在的囚室。
他猛地閉上眼睛,但還是沒辦法阻擋眼角本能的生理性淚水。
他的眼前一片昏花,但在這種至關重要的對視環節,慢一分一秒都有可能給自己帶來危險。所以即使看不見,他也艱難地睜開眼睛朝著那個方向望去。
在不停抖動的手電筒光線上方,他看見了那個舉著手電筒的人。
銀色的長發披在兩肩,一身墨色大衣,宛若焊在頭頂的黑色禮帽以及——額角狹長的疤痕。
對方毫不掩飾地暴露真容,墨綠色的眼睛像是打量一灘爛泥似的、冷冷地望著他。
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