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城,陰雨。
掌櫃的去上貨,留守的夥計已經偷了半日的閒。
城裡三日前來了許多眼生的仙人,裝著紅箱的馬車占了驛站門口三條半的街。可岑家唯一適婚的那一位小姐……夥計打了個寒顫,眉毛耷拉了一半。
他趕緊甩甩頭把腦子裡和自己這個平頭百姓無關的念頭扔去,手下麻利地裝好了主顧要的東西。
“兩個包子三個餅,收您五個銅板。”
“多謝。”
夥計的手停了一瞬。
許是今日天冷,蒸籠的汽濃的迷了眼睛,越看越覺得這位客人明明應該不長這個模樣。清湯寡水一張臉,卻有一雙黑的晶亮的眼睛,像小鹿一樣。她應該要再白一點,再柔和一些。她好像——
“寧姐姐,你怎麼讓那丫頭去服侍容公子…”紅蕊皺著眉,壓不住心底藏著的焦躁。紅袖宋和七年才進府,粗手粗腳的很。
——原來是大戶人家的丫鬟,氣質出群也是正常的。
夥計將墊布往肩上一甩,搖搖頭沒再細想她那莫名不和諧的樣貌。
寧枝走在前麵,聽了這話笑嘻嘻地回頭:“小小姐折騰那位貴客。貴客不高興,他身邊的丫頭不就要遭殃?”
昨日的事情他們都聽說了,容公子受邀約出門後便被丟在了花街柳巷之中,小姐和侍衛一瞬間也不見蹤影。清晨的萬紅樓不可能開張,鴇母卻花枝招展地迎了上來,就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位“貴客”。
這是岑思孩子氣的報複。
“紅袖年紀小,容少主不好見怪。”寧枝咬了口餅,滿足地眯起眼睛。她身上獨特的氣質和那樸素的相貌怪異地融合在了一起,像一隻慵懶的梨花貓。
紅蕊心裡還想著那風姿卓約的公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捏著手裡的袋子。她輕輕咬了下唇,這個理由似乎確實合理。
兩人行至岑家偏門正對的巷口,
紅蕊行了一禮:“多謝寧姐姐提點,後宅有事,奴婢也回去了。”
寧枝咬著燒餅沒說話,揮了揮手。
她慢悠悠走到巷子的深處,油皮紙袋中的兩個包子還冒著熱氣。
岑家的護衛若是在此恐怕連下巴都要嚇掉在地上,就在大宅高牆幾仗遠的地方,他們竟然從未注意到正對著的巷子中趴著一個渾身血汙的乞兒。
333警告過寧枝,一個正常乞丐怎麼會選擇這麼隱蔽的地方呆著。不在鬨市、沒有人流,怎麼會有人給他供以生存的吃食。
少女慣例將手裡的包子放在了牆角。
自己的手裡還剩下兩個餅。
“今天沒餅了,隻有包子。”她麵不改色心不跳。
乞兒沒有回應,黑乎乎一團趴在那,隻有脊背微微上下起伏。她蹲下身,熟練挑開了幾截破破爛爛的黑布。
傷口深可見骨,腥臭腐爛。
“我要求你十天之內痊愈。”她理不直氣也壯地開始發言,順手掏出了幾個淨白的瓷瓶一同放在旁邊,“不然我不來了,你就會餓死。”
乞兒連喘氣聲都微不可聞了。
“你幫我一個忙。”
“大概十天後會有一個小姑娘經過,黑發黑眼…”
“不對,估計眼睛可能會腫的你看不清瞳色,反正街上最好看的就是她。”
“你幫我和她說,我留了一封信埋在院子裡。”
她說完,也沒有管地上的人有沒有聽明白這一長串沒有前因後果的話,縱身一躍三兩下間消失在了原地。
在一片臟汙的塵埃中,逐漸冷掉的包子反出了油腥。
玉桂的冷香漸漸散去。
*
後宅,懷影院。
不說旁人,就連紅袖自己也想不明白寧姑娘為什麼選了自己來伺候這位家族的貴客。
小女孩低頭端著一個烏木做的托盤,上麵盛了一盞茶。她泡了三遍,才覺得勉勉強強過得去。紅袖的眼睫不停地顫著,從踏入這間屋子的一刻連眼睛都不敢抬了。
“那麼緊張做什麼?”溫潤如水般的聲音。
紅袖的手抖了下,匆匆將茶盞遞過後又站的遠遠的。
“寧姑娘說了……容公子是貴客…要,要奴婢好生伺候。”
狐狸眼的男人靠在梨花椅上,打量著麵前像隻小老鼠般瑟縮的小姑娘。看骨量不過十二歲,簡直把“找麻煩就是你無恥”寫在了全身上下。
他輕笑一聲,搖搖頭。
“是寧姑娘啊。”岑家神秘的築基期,卻帶著易容裝成一個瘋小姐的婢女……他眯起眼,回憶起初遇時對方的樣子。
——蹲在荷花池旁邊,掬起一捧水,麵無表情地將每一根手指擦拭乾淨。
紅袖誤解了男人的意思,壯著膽子應聲:“是,姑娘跟著小姐少爺身邊十年了,不似奴婢…才入府兩年。”
麵前的貴客總是一副笑臉,看起來倒是比家主還要和藹幾分。她年紀小,漸漸放下了心裡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