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美人在沉睡時被人粗暴地擦去了易容,此刻頸側和耳尖都帶著薄紅。方才換衣服的侍女在少主冷淡的視線下戰戰兢兢,連扣子都沒有全部扣好。如今領口還鬆散著,露出大麵積雪白的肌膚。
上麵被人用力鉗製留下的痕跡已經成暈成了一片的青紫。
她低著頭,左手用力試圖掙脫鐵鏈。聲音有些顫抖。“容和景!你卑鄙。”
“彆裝了。”懶洋洋的聲音,“受害者的故事留給那對兄妹吧。”
鐵鏈劇烈碰撞的聲音戛然而止,美人鴉色的長發垂落在身側,顯得楚楚可憐。可是卻與她突然綻出的微笑形成對比。
容和景看到她這個笑,也勾起了唇角,“什麼時候打的耳洞?”
“你們叫我去獵場前,”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容和景回憶起她那時似乎回了趟院子。
“將死之人還有心思整理遺容?”
“我想著……要嫁人了總不能沒有耳飾吧?”這句話一出,便承認了她從一開始就猜到了這場戲全部的走向。
她無所謂地抬手,又一次新奇地拽了下那顆東珠,新生傷口被墜著,讓她疼的眼淚汪汪。
成為輪回宗少主的很多年中,容和景似乎再也沒有碰到這樣有趣的人。
這十日,太精彩了。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戲台子上引頸受戮的角色,她用血和命詮釋了忠義最殘忍的下場。被昔日的主家拋棄,被扣上莫須有的死罪,可惜求死也無能,卻被一個男人強占為妻。
可這是她寫好的劇本。
“第一日見你,你洗去手上的血跡時暴露了修為。這不是失誤,而是你知道我會看到。”容和景笑夠了,走近了籠子坐在了外麵的地上。
他的語氣肯定,問出來也隻是為了再一次確認。
美人笑眯眯點頭。
“那個十二歲的小丫頭,是你安排好的。”
——紅袖嗎?倒也不是安排的……不過算你猜對了吧。
美人給他豎了拇指。
容和景沉默了一瞬。
“我去找岑望也是你……”
美人小貓一樣點頭如搗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容和景突然笑了出聲,他笑的肆意張狂,連眼淚都要笑出來,幾乎翻倒在身後的獸皮中。
高傲的少主突然覺得自己留下她的命是一個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你可以告訴我,你每一步是想做什麼嗎?”容和景突然對上了寧枝的眼睛,不肯錯過其中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寧枝歪歪頭,坦誠地開口。
——在我家鄉有一個邪惡的理論叫做消費主義。它為沒有需求的人創造了需求。容公子說過可以自清門戶,直到您看到了我。
初遇,陰謀乍起。
——一個築基期的下人或許平平無奇。可如果是岑家少家主鐘情的人呢?
岑望,烈火烹油。
美人一直以來謹小慎微麵具被徹底撕開。“不讓您付出些沉沒成本,您不會珍惜一個隨手要來的奴婢吧。”她無所謂地攤手,好像設計的一切都是出於無可奈何。
當真是,好無辜。
可愛又理直氣壯的卑劣,讓人生不起一絲恨意。
容和景也笑了,他將手從籠子的縫隙中伸了進去,像揉一隻小貓一樣揉亂了她的長發。麵對美人的怒目而視,他大笑著離去。
沒有看錯,她比想象中的還要聰明、有趣。
所以你來到我身邊,是為了什麼?
籠中,
寧枝打了個哈欠。
「333: 枝枝…這就是那天你說“你點火”,岑望“煽風”的意思?你給容和景創造了一個他原本不需要的交易,然後利用岑望對你的感情,把你的侍女身份鍍金,增大了容和景需要付出的成本,幫助岑家談判……」
「寧枝:Bingo~」
「333: 那你又為什麼主動暴露?」
明明,這個計劃已經這麼完美。
「寧枝:苦肉計對男配沒用。」
男配身世坎坷生性多疑,他會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孤注一擲的付出和不求回報的情感吸引。可是他同樣也會因為歇斯底裡的嫉妒而毀掉他得不到的東西。
寧枝為了岑家寧願去死。——這是容和景注意到她的前提。
如果她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容和景的夫人,按照任務要求守護在他身邊。那麼她身上那份“忠心”就淪為了泡影。和容和景曾經不屑一顧的人沒有什麼兩樣。
如果她依照人設和容和景鬥的你死我活……那又與任務何益。
這原本是個悖論的死局。
而現在,她給出了第三份答卷。
出賣她的人也許還在愧疚。
捕獲她的人必定還在得意。
可殊不知這些情緒本身也是高明獵人的餌料。
「333: 枝枝,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這不是333第一次提到寧枝的從前,但就像是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寧枝翻了個身開始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其實333第一次見到寧枝時,是在星海最深處、被最嚴密看守的監獄中。
她作為古藍星最後一位存活的冷凍人,因為被批準參加特殊項目而被提前喚醒。隨著紙質檔案的湮滅,無人記得她究竟觸犯了什麼法律,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那冰冷無望的漫長歲月是在為什麼而贖罪。
——智腦們需要這樣一個沒有來曆、無人在意的宿主來幫助完成任務。
探視間的角落容貌精致到怪誕的少女沉默地低著頭,周圍是一片無儘的雪白。
聯邦用這樣的方式來消磨嫌犯的意誌。
333在無數新生係統中被選中參與這次項目開始前的談話,它有機會問一個問題。智腦們希望它利用這個機會挖掘寧枝的弱點。但是333有自己的問題。
「333: 寧枝你好,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在入獄十年後又增加了437年的刑期呢?」
無論智腦如何遊說都未曾抬眼開口的少女突然敏銳地看向了房間中的一個方向,那是333數據流主要在的位置。
她彎了彎眼睛。結合起她所在的位置,漂亮的像深淵裡的魔鬼。
“我用泡麵和室友換了幾百年,湊個整。”
負責記錄談話的智腦直接死機了。
小係統倒還算冷靜。它的數據庫裡有強迫症和精神病兩個詞條的概念。
「333: 寧枝,你幫助我們完成一個任務。我們提前解除你的關押,並且給你合法身份。」
“我要回藍星。”
「333: 藍星已經荒廢了,你無法在射線中存活。」
“我說了,我要回家。”
333沉默了,直到它接到了智腦肯定的答複。其實它很意外,寧枝沒有問任務的具體內容,也沒有問失敗的下場。她似乎直接進入了談價的環節。
這是對自己能力充足的自信。
——333從十年的休眠中醒來,在十天中意識到寧枝確實可以有這個自信。
*
芙蓉城,
“誰這麼大膽!也敢衝撞我們家小姐。”婢女嫌惡地彆過眼去。
被扶住的乞兒邋遢的長發下露出靦腆討好的笑,小聲說了句謝謝貴人。他跑的急切,直接奔著攤販旁邊滾落的燒餅去,這才沒注意險些碰了人。
被喚做小姐的人有些怔愣地低下頭,看著自己靈力尚未散去的手。乞兒還在連聲道著歉,吵得她心煩。街巷中任何細微的變化好像都被無限放大,從前的世界似乎更加清晰。
少女眼中劃過一絲微妙的不適應。
岑思穿了件樸素的布衣,青絲隨意地用綁帶紮起挽在身後,這已經是她能夠爭取來最素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