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不進來的地方總能滋養奇異的生靈, 無儘海深處——用來孕育新生命的巢室因為缺乏修補已經變得破爛不堪,被墨色的海中植物糾纏著,偶爾鑽出一些因為仗著無人看到所以長相比較隨意的小魚。
秦家行船上的水手已經放棄了掙紮, 他覺得身體逐漸在和海水的溫度趨近一致。
視線旋轉顛倒,他可以看到自己軀體上破碎的洞中正在飛速變化的白色“珍珠”, 那些東西從他的血肉中汲取營養,像無情的菟絲子一般將自己成長的需要極儘掠奪。
冰冷的生物在暗處觀察著, 一天一夜過去, 隻有幾隻劣等的後代撕碎了“培養皿”, 從這個築基期的身體中爬出。
他幽綠色的眸子滿是失望。
躁動的繁衍欲和滅族的恐懼感讓這些邪惡的生靈變得瘋狂,他們不擇手段地用各種方式模擬母親的身體, 可是這些該死的卵中爬出來的隻是一條條最低等的蠢貨, 連靈智都無法誕生。
祂看著那幾條小鮫人在出生後迅速撕咬起已經死去多時的水手, 麵無表情地離開了這座荒廢的“孵化室”。
外麵那些人族能捉到的蠢東西, 大抵都是這樣沒有任何意義的複製品,它們有著鮫人的魚尾,卻沒有鮫人編織鮫紗操控人心的能力。它們的利爪被磨去,尾巴被剪開,因為漂亮的臉而被弱小的人類豢養, 真是恥辱。
這樣的恥辱從“朝”出生起,就一直籠罩著祂。
鮫人族退至越來越偏遠的海域,從曾經的塞壬海妖淪為了岸上修士的寵物。
朝從傳承記憶中隱約可以窺見族群鼎盛時期那些帶著血腥的權力交疊,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每一代最強大的鮫人們會掙的你死我活,有時候,無儘海甚至會被血染成粉色。
他們爭鬥的不僅是地位……
更多的,是□□權。
鮫人和蟲子一樣,對給予他們生命的溫暖擁有無與倫比的占有欲, 禁忌的感情讓它們血液中流淌著弑父的衝動。怪誕的雛鳥情節解釋了一切——每一代新生鮫人都是母皇的孩子,也有機會成為她孩子的父親。
為了這個念頭,它們會拚命到最後一刻。
這是這個族群強盛的秘密,
母皇由王族選中又誕育了王族,以此循環,生生不息。
鮫人可以自己產生源源不斷的卵,但是卵隻有在溫暖的地方才能孵化。它們冰冷的身軀無法獨自完成繁衍。
因此,沒有底線的怪物們想將有著自己血脈的種子種進“母皇”的身體,讓她在深淵中最溫暖舒適的繁育室內生下帶有整個族群血脈的孩子,源源不斷,源源不斷。她不需要覓食,不需要思考,隻需要被動地承受著愛和供養就好。
她是所有鮫人的“巢”。
從朝出生起,它就沒有見過“母親”,它也隻是從人類的血肉中孵化出來的劣等品。
這樣的身世讓它對“母親”這個角色沒有什麼概念,甚至有些默默的排斥。它不喜歡那具糟糕的骸骨,沒有族群傳承記憶中的柔弱和溫度。
記憶中的“母親”看不清容貌,但是能聽見她呢喃和哭泣。
如果它見到她,
會用一切辦法掠奪世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的麵前。
可是,
這樣的想法終究是幻夢,在母皇存在的歲月裡,隻有族群中最強大的鮫人才能夠有幸被她挑選,留在身邊。
像朝這樣血脈並非最純淨的,恐怕也隻能終生徘徊在巢穴的外圍,期盼著能夠見到她一麵。但是往往結果不會全如人意,那些強大的瘋子是不會讓她有機會離開繁育室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它們都是她的孩子,都是這個世界上和她最親密的存在。
——鮫人自欺欺人地想
傳承記憶從某一時刻變得越來越混亂。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王族的鮫人們像是失去了全部的爭鬥的欲望,停止進食,不再遊動。族群感到費解,但是從來不知曉原因。強大的生命讓大多數王族的鮫人生生沉睡了將近千年才最終化為白骨。
直到那一刻,族群才發現。
“母親”不見了。
自私狠毒的王族們為什麼一心求死。
一切都有了答案。
——鮫人們失去了王族,又失去了母親
它們已經近千年沒有找到媽媽了。
隨著最後一位王族的失蹤,它們再無能力從茫茫的深海中找到希望。
朝有些心神不寧。
它向前遊動著,看到了那幾個瘋子在圍著什麼東西竊竊私語。它知道那是一塊破碎的鱗片,隨著失去主人而流逝了光澤,隻是透明的粉。
“派出去取東西的那條魚還沒回來。”它皺了皺眉,不知道對方怎麼去了那麼久。
那些瘋子沒理它,朝又重複了一遍。
它的聲音驚擾到了沉浸在思緒裡的鮫人,其中有一隻慢慢轉過頭來。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
在深海中幾乎沒有光亮,大部分生物都失去了擁有視覺的能力。依舊可以視物的種族都有著異常神色的眸子,哪怕因為不同色素的作用下有著微妙的顏色差彆,但無一例外趨近於純黑——儘可能地吸納更多的光。
那條鮫人的眼睛也是綠色的,像深淵裡的火焰,隻是火焰深處的焦躁讓它看起來扭曲怪異極了。
“安靜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