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耀的眼神陰沉極了。
他看著那個角落,從來沒有這麼恨自己逐漸變高變壯的骨架。
少年確信那天看到的、聽到的一切並不是幻覺。就算那個女孩不是人族,是鬼神,那麼一定也和那個角落有關。她也許是那座殘破白玉神像的化身,也可能是專門撫慰孩子的心軟地縛靈。
而無論如何……現在他失去了再一次見到她的資格。
時間開始流動,他不再是孩子了。
吃飯,會長高。
不吃飯,會死。
這成為了一個看似複雜的選擇題。可是對於司耀而言,他根本不覺得這是什麼難事。
紅發少年一直靠在壁龕旁,等到夜色深重時才慢慢站了起來。長久的饑餓讓他的眼前有些發黑,但是他淡定地向食盒走去,隨意掀開蓋子,抓起離自己最近的菜往嘴裡塞去。
他吃的很快,如果有人在場,甚至會好奇他能否知道每一樣菜的味道。但司耀毫不關心,他幾乎是用難以想象的速度借著冷掉的、泛著油的湯將所有的食物順了下去。
過於突然的飽腹感讓滿打滿算絕食三天胃部開始抗議。
鑽心的絞痛讓司耀的臉有些白,但是他默默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他換了不同的位置、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姿勢。甚至畫不同的畫去嘗試。從來都沒有再次見到那個女孩。唯一的線索,是一本可能的書。
自某一天後,他沒有再畫畫了,而是專心地坐在這裡等。
如果他是幸運的,那麼他一定會再次見到她。
——司耀想
月色稍微濃了些,似乎也在嘲笑著自不量力的晦氣存在。
男孩感受到疼痛消失,可能是他的身體在嘗試拚命汲取這些飯菜中的營養。在這一刻,他彎下腰,趴著讓自己將所有的東西嘔了出來。
胃酸劃過喉嚨,火辣辣的疼。
場麵怪異又惡心,但是司耀的臉上帶著一絲微妙的得意。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不會死的太早,沒有機會見到她。也不會長的太快,變成討厭又虛偽的成人。
他活了幾十年,
但是依舊討厭年齡增長所帶來的事。
就像那個生他的女人,和那個讓生他的女人懷孕的男人。
一千年後的許多人都把魔尊的行為看成一場不死不休的複仇。但是卻沒有問過他本人願不願意這樣解讀那場幾乎覆滅整座大陸的肆虐。
他恨玄殷嗎?
不是玄殷把他關在這的。
這場鬨劇的始作俑者從始至終都隻有兩個人,而這兩個人還給了他這一身肮臟的血——
一個惡心又無恥的男人
一個愚蠢又貪婪的女人
所以很難說他恨玄殷。畢竟境遇的不同是天注定的。
如果天道更喜歡玄殷,當然就會給他更好的運氣。司耀出生在泥沼裡,是那朵更矮的花,那就活該被踩在腳底下。這些事情從一個孩子未出生前就確定好了。
他要為那個算得上是他母親的人所做的一切承受所有的厄運。
他會被關在這,為同父異母哥哥的仙途做一個安靜的犧牲品。
沒什麼不公平的。
畢竟同樣死了媽的玄殷也沒殺他。那個女人雖然也不聰明,但是比他媽要狠,明明應該給自己找點彆的事做。最後搞得所有人都很可憐。
司耀無所謂地想著。
但是這一切一切的想法在那個女孩出現後有了一些更新。不是改變,是一些小小的更新。那絲小小的不甘就像是敲開了一個不可忽視的口子,讓他控製不住地去思考更多的可能。
——他想再次見到她
這是司耀最真實、最樸素的想法。
但天不遂人願。
他維持了五十年孩童的樣子。但是他從一個孩子,長成一個少年,變成一個男人僅僅用了三年。
“看什麼看?像條狗一樣。”弟子也蓄起了胡須,在司耀眼裡變得更醜了。
“你知道嗎?玄殷師兄都已經元嬰了。你娘想毀了他,現在恐怕在地府贖罪。”弟子冷嘲熱諷,“你知道嗎?多少世家的小姑娘爭著喜歡他。昨天有個穿白裙子的,死活都要住在妙丹峰。人家是天之驕子,你呢?”
其他的話司耀都沒聽進去。
他問:“穿白裙子的?”
那個弟子說出了他生命中來得及說出來的最後一句話:“是呀……”他的視線突然陷入了無儘的黑暗,隻能眼睜睜看著對麵的人不知道何時消失在了原地。更加恐怖的是,自己的軀體毫無預兆地開始活動,慢慢走下了樓梯。
他聽見“自己”和守衛像往常一樣問好。
他看見“自己”跟隨著灑掃的弟子一路去到了妙丹峰。
銀發少年在練劍,一個不停聒噪的白裙女孩帶著一大群仆從在旁邊驚叫連連。把這個世上能讚譽的他的詞藻都用了一遍。接著是當時的掌門,前來過問玄殷的功課。然後是許多弟子,不停地請教問題。
冷漠的少年孤身站在院落裡,麵對著來來往往的許多人。
“送飯弟子”在不遠處,站了許久。
司耀突然覺得很好笑。
玄殷死了爹媽。他也死了爹媽。
他以為自己和玄殷唯一的不同是對方可以擁有陽光和自由。
但是他現在突然覺得不是這樣。
——玄殷和他一樣,也被拴在了清虛門。
被血緣,被責任,被無窮無儘的期待所形成的枷鎖釘死在了原地。永遠也無法解脫。玄殷是正道的天才,所以一輩子就要做正道人心目中的天才。
司耀突然不太想回到藏經閣了。
他要出去玩。
我的好哥哥呀,原來我們的命運是一樣的。
其實你也從來沒有得到光,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