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你猜我在你的書裡夾了什麼?”
小姑娘神神秘秘,而且非常激動。魔尊的話給了她啟發,不知道尾羽能加多少進度點呢?
這是那本“收聚神光,達於天心”的劍譜。
銀發男人很小心地將書接了過來,他擔心裡麵是一片樹葉,或者泯都天山上的一片野花瓣。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氣,隻能慢慢翻開了書頁。
他猜錯了。
奶白色柔嫩清軟的一片尾羽。
他的喉嚨有些乾澀。手指不受控製地微微彎曲,卻遲遲沒有敢碰到它。羽毛太輕,好像在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
【鶯靈不通情愛,會將尾羽送給珍重之人】
那瞬間,失去生命而顯得格外輕飄飄的羽毛是那麼重手。還沒有碰到就被它的炙熱所燙傷了指尖。他多想不管不顧將它收起,藏在空間靈戒的最深處,任何稀世的劍譜或者靈器都在這一刻成為了守護它的存在,淪為最不起眼的陪襯。
銀發劍修陷入了沉默,良久也沒能回神。
珍重之人的上半句【鶯靈不通情愛】
寧枝看到了他一瞬間上下瘋狂波動的拯救值,她有些困惑,玄殷不高興嗎?
小姑娘踮起腳尖抬頭看他的表情,男人一直是無言的樣子,甚至連一句謝謝都沒說。她有點不高興了。
銀發男人抬手揉了揉她的長發,突然發現手感受阻,這才意識到她是紮著頭發的。在他離開的日子裡,她也有自己整理好心情的能力。
“你長大了。”
他輕輕說。
男人的指尖摩挲了一下,像是和小時候初見的那天一樣,帶著些刻意的小心和避讓。不會讓人感到反感的溫柔。
寧枝覺得他的情緒很古怪,但是說不上來……她看著那個進度條最後停在了95,和一開始沒有絲毫的變化。
“你不開心嗎師傅?我喜歡你。”直白又突然。
——你不開心嗎?
無往不利的小孩第一次嘗到了挫敗的滋味。她真的很好奇,對方為什麼一點都不喜歡她呢?
哪怕隻是一個遊戲,哪怕隻是一個虛假的世界。
哪怕玄殷隻是一串冰冷的數據。
銀發劍修將那本劍譜放在了梳妝台旁邊的匣子裡,和她那些漂亮的發帶放在了一起。這是一個微妙的區域,物品屬於寧枝,但是男人卻曾經每日接觸。從心理學的角度上講,是收禮之人不想拒收的折中做法。
玄殷怎麼會不開心呢?
心臟跳動,鼓膜微微發脹。柔軟的內裡塌陷,一片轟然。
可是……
“我總覺得,你一直想讓我開心。”他說出了隱藏了太久的想法。
這句話聽上去毫無問題,讓寧枝下意識震驚抬眼。
銀發修士站在那,外麵日頭正盛,可是他孑然一身、清清冷冷。他是修真傳說中的救世之人,玄殷在少年時期就展現出了絕頂優秀的天賦,甚至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看穿了司耀的能力。
所以他也看透了她。
“你不喜歡我,你隻是想讓我高興。”
“可我不想你離開。”
毫無關聯的兩句話,但是讓少女的寒毛瘋狂豎了起來。她的腿有些發麻,連指尖都是冰涼的。玄殷的兩句話衝淡了所有看似旖旎的氛圍。
寧枝的唇瓣開合了下。
扶在桌麵上的手一瞬間捏緊。
玄殷……甚至感知到了超脫這個世界以外範疇的事物麼。
未知的科技公司、《仙途》、和那些荒誕又正在進行的拯救任務。
他也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隻是遊戲中的角色,但是設定中賦予他的能力讓他在所有的碎片中勘破了恐怖的真相。他終於說出了自己一直在害怕什麼。
他害怕,
當他一點點開心起來的時候……天道會在某一個他追悔莫及的臨界點,收走帶給他快樂的全部光芒。
所以他寧願呆在冰冷的角落。
玄殷的話甚至讓寧枝自己也陷入了片刻迷茫。
少女在思考,她究竟真的對一個虛擬的任務目標產生了留戀,還是從始至終都隻是為了任務而入戲太深。
——對於從前的寧枝來說,一定是後者。
她突然也不是很開心了。
寧枝扯了下嘴角,僵硬地笑了笑:“你不相信我?”
玄殷摸了摸她的長發,什麼都沒有說,卻什麼都說了。
她站在那,伸出手:“把我的羽毛還給我。”
玄殷有些無奈地彎了彎眉眼,但是沒有動。他靠在梳妝台旁,擋住了所有的去路。
“戰事結束後,我們再談這個問題好不好……”強大的修士總是能夠在天道運行的時候摸到它的規律。這場戰事對未來至關重要。
並蒂雙生。明明不是同胞兄弟,他們二人之間那種詭異的同步讓玄殷感到疲憊。司耀根本沒有能力殺他,他一時也無法破局。也許隻有正道真正勝利的那一天,他才有機會能夠說出那些死死壓抑的話。
那句現在不能說、不該說也不敢說的話。
於是他問:“樟靈花呢?”
寧枝被他突然的打岔愣了一下,她也清楚自家師傅從始至終都知道那朵花的存在,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思考了下:“回來後一直沒見到,出去玩了吧。”
男人嗯了一聲,不置可否:“這次休戰,幾位彆的宗門的長老會到清虛門共商事宜。讓它小心些。”
寧枝意識到這是他蹩腳的轉移話題的方式,可是看著對方幾乎不能再低的頭和不停顫動的眼睫,也沒有拆穿。
她沒好氣地噢了一聲。
還沒有等說什麼,男人就被一個急色匆匆弟子請走了。寧枝坐在原地,看著日頭落下,月亮升起。她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她究竟是想完成任務
——還是想要玄殷高興?
等到了夜深,樟靈花和玄殷依舊沒有出現。
她等來了白可兒。
寧枝在那一刻就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少女的神色有些冷,但是很平靜。
與之相對比的是白可兒。女修神色焦急,幾乎是蒼白透頂:“出事了!”
她極儘可能言簡意賅,來參會的三個長老死了兩個。剩下的一個親眼見到是一朵魔花。她抖著手說:“不管事情怎麼樣,我都相信不是你。可是如果你不走,他們一定會殺了你的。”
正道慣用的伎倆,總是聚在一起除掉叛徒,來達成看似親密的聯盟。至於叛徒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四個字:
同仇敵愾。
她掉下淚,抓住寧枝的手,拚命向外扯。還沒有來得及出門,火把的光芒就映了進來。照的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齊雲石和齊憑裡站在院落外,手裡拿著一塊令牌。兩名劍修的劍都沒有出鞘,安安靜靜地伏在身側。他們是奉命而來的。
白可兒猛地停下腳步,眼神中帶著不敢置信:“你們兩個難道信他們的鬼話?”
齊憑裡沒有回複。他的神色凝重,看向寧枝的眼神很複雜。
齊雲石卻按耐不住。
“如果不信,就不會出現在此。”
他看向那個從始至終不發一眼的姑娘,說每一句話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的心在一點點被攪碎。“寧枝,他們想用這件事要挾太上長老。你不能走,如果你走了,長老就會成為眾矢之的的。”
少年劍修握著劍的手都在抖。
道出了白可兒沒能來得及說出的恐怖真相。
“他們已經確認,魔尊可以附身。”
女修的眼神震驚。
“你留下,我們保你的命。就算是被世人唾棄死,你也隻是豢養魔物,釀成大禍。清譽不重要。”
“你走,你就是魔尊附身的傀儡。天下人人見而誅之。”
少年說到最後眼眶通紅,他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但是因為太過突然而沒有絲毫的準備。他隻能壓著所有的情緒讓自己拚命冷靜。而且他知道,清虛門、掌門、太上長老沒有人會相信寧枝是那個叛徒。他們一定會定著所有的壓力保住她。
他顫抖著,幾近哀求。
寧枝站在原地,旁邊人不停地在說著什麼。但是她恍惚間沒有聽進去。桂花樹的葉子落了幾片,她抬手,花瓣卻從她的掌心飄落。她在一刻鐘之內,明白了這個世界的結局。
魔尊沒法殺死玄殷。
但是他的能力是附身。
【那場600年前無法控製的仙魔之爭。以裂縫被填補,魔尊身殞,清虛門太上長老重傷陷入沉睡為代價。】
她本以為是一場普通的交手,可是在知道魔尊的能力後,她突然間明白為什麼玄殷會重傷。不是因為他不夠強,而是他太強。
那個答案荒謬又可笑
——玄殷把劍揮向了自己。
這個大陸曆史上最強大的修士用逆著人性的最後一劍,賭贏了。他甚至保住了性命,隻是陷入了沉睡。並蒂雙生以慘烈又微妙的方式迎來了毫厘之差就會徹底逆轉的結局。
他救了這個世界,讓它繼續苟延殘喘了600年。
那誰來救他呢?
“我不會去的。”她不能被困在這,她有必須要做的事。
少女莞爾,看向攥緊拳頭的齊憑裡師兄弟。她從頭上把那條發帶褪了下來,將手上屬於清虛門的配劍插進了地裡。她將水藍色有些陳舊的布條交給了白可兒。
鴉色長發披散在身後,她鋒利的容顏美的像暗夜裡的精怪。
“你要是真的逃了,就再也沒機會了。你給了他們充足的借口,一定會不擇手段去找到你,殺了你!”
寧枝嗤笑了一聲:
“跟他們說。”
“歡迎光臨。”
退休生活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