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枝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她剛想說什麼,就聽見屋外傳來了敲門聲。她皺眉問:“誰?”
清潤好聽的男聲:“夫人。”
寧枝赤足直接去開了門,是秦以何。男人拿著一捧山穀裡比較常見的花,但是似乎被精心打理過,很是漂亮。
他低頭看到寧枝光腳站在地上,輕輕皺眉,然後將她抱回了床鋪。
美人從始至終不發一言。
秦崇久蹲在彆院外麵看,確定他哥沒有被玄殷發現趕出來的跡象之後就高高興興地撿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繼續觀察。
屋內,秦以何關好門轉過身來,看到了床鋪角落裡使勁掩藏自己存在感的333。小孩子被養的非常好(雖然他不知道是宋澤乾的功勞),而且眉眼間像極了寧枝。
男人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幽深,輕輕說:“對不起。”
寧枝的表情出現了空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道歉。不過秦以何很快就說明了理由:“是我的錯…讓你一個人承擔這些。”
她的表情裂開了。
她想解釋,但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可是她又不能解釋,一旦讓秦以何懷疑333的來曆,天道也會發現不對,到那個時候可不是她掉一點節操能挽回過來的事情。
所以她小聲、僵硬地說:“沒事。”
秦以何聽後,心更沉了幾分。他今日來隻是想看看她和333,並不想給她任何壓力。男人輕輕拉住了她微涼的手,說:“你還怨我,對嗎?”
寧枝的臉要皺成包子了。
她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她偷偷看了眼憋笑的333,整個人處在一種極其不穩定準備隨時爆炸拉著這群人同歸於儘的狀態。
那方,秦以何還在輕聲的道歉:“枝枝……”
就在他本想將思考多時的話說出口時,寧枝的門突然被人粗暴的拍了兩下。不過敲門的人顯然還顧慮著夜深人寂,所以壓低了嗓子。
“枝枝!放我進去!”
美人一下子站了起來,她看著同樣神情空白的333,和似笑非笑的秦以何簡直手足無措到了極點。
她環顧一圈也沒有發現有什麼特彆好的能藏人的地方,隻能跑回臥房後麵的窗邊,將窗戶推開,用眼神拚命示意秦以何快走。
男人這個時候反倒和她較起勁來,微笑著坐在原地,不動如山。
寧枝急的心跳如鼓,她像一隻小倉鼠一樣跑到秦以何身邊,雙手合十做著口型:求求你。
秦以何還有閒心將她旁邊垂落的額發挑起來,卻依舊沒有動彈。
見屋內的她沒有反應,門外的人又稍微提高了一點音調:“快呀,不然我哥發現了。”
寧枝連拉帶拽把秦以何拖到窗邊,然後一把撈起333扔進男人的懷裡,拚命把他往外推。
期間美人不小心碰到了窗欞旁的花樽,發出的聲響讓她抖了一下。
秦以何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笑的溫潤如玉。333在他懷裡動都不敢動,看見自家宿主一跺腳一咬牙,湊過來糾結了半天親在了他的臉側。
“求求你,快走吧。”
秦以何的笑容又真切了幾分,挑眉做口型:那為夫,就不耽誤夫人談情說愛了。
說罷,他便翻牆離去。
寧枝關上窗戶的一瞬間,魔尊大人也終於破門而入。
他狐疑地看著從被子裡探出頭來的小姑娘,她的臉色非常平靜,看不出任何異樣:“你吵醒我了。”
司耀一下子就軟了聲調,連忙小心翼翼地道歉:“我就是太想你了。真的對不起……”
見她沒有什麼反應,魔界的尊者得寸進尺地湊近了一點。扭扭捏捏地把自己在山穀裡采的小花遞了過來。完全沒有注意到窗邊的花瓶中放了一束更加大的野花。
寧枝強擠出了一個笑。
控製著自己不要裂開。
屋外,秦崇久走了神沒注意到魔尊到來,更沒有注意到他哥遇見了另一個人。銀發劍修不知何時站在了後院,顯然已經等候多時。
這個彆院都在他的神識之下,又怎麼會不知今夜的鬨劇?
一個是大陸最富盛名的占卜師,另一個是最強大的劍修。他們從前沒有私交,隻因為寧枝見過一麵。
如今相見,還是因為寧枝。
秦以何給333施展了結界,銀發劍修也加了一層。兩個人的談話自始至終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
做完這一切,秦以何勾起一個涼薄的笑:“是你吧,太上長老。”
玄殷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捏緊。
秦以何從收到玄殷的那封信時就想明白了一切。寧枝曾和他提到過,他們中有一個人發現了異常,並且……把她困在了這個世界。
現在看來,這個人就是她敬重愛慕的師傅,太上長老玄殷。
“你親眼見到她死在你懷裡,然後你參透了世界的真相。可是你為什麼要困住她?”秦以何說的直白,語氣諷刺。他相信寧枝也不願意相信麵前的銀發劍修就是她一直在找的那個“意外”。
他的質問似乎讓玄殷想到了什麼。
男人輕輕笑了笑,反問道:“為什麼是困住?”
——這是他的問題
他發現了異常,發現了時空的變化,發現了他的愛人也許來自另一個地方。可是為什麼於她而言……這裡不是最好的終局。
“你太自私了。”秦以何語氣厭惡。
“那麼你呢?”太上長老從始至終都非常淡然。應邀而來的每一個人不是都想知道真相嗎?難道就沒有一絲齷齪的心思將她留在這裡。
秦以何也笑了,越到這個時候他越是冷靜:“你是唯一一個她愛的人,但是傷害她的也是你。”
他不敢想象寧枝知道這一切時候的反應。因為秦以何自六百年前就知道她有多麼在意她這個虛偽冷漠的師傅。
玄殷輕輕眨了下眼,反而說起了一個無關的事:“我們相遇的第一天,她在我背上睡著了。”
秦以何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捏緊。
寧枝對玄殷的信任是他們任何人趕不上的。
“然後她醒了,哭的很傷心。”玄殷頓了頓,看到秦以何同樣複雜的視線。
他的心何嘗不因為那些漂亮的珍珠而碎成了灰燼。
“她說,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銀發劍修笑了,笑的有些無力,“她多聰明,她在求我放過她。”
秦以何的神情微微改變。
是的,寧枝不可能猜不到,她那麼傷心絕望不也正是因為排除了所有人……隻剩下眼前的銀發男人。她可以坦誠地和自己做交易,卻無法舍得和玄殷說一點重話。她哭,是因為她害怕自己真的會因為心軟而留在這裡。
“那一刻我才知道,這裡於她是樊籠。”
——《仙途》是寧枝的噩夢。
這和他原本以為的,大相徑庭。
在看透世界真相的那一刻,銀發劍修同樣感受到了外界對她洶湧的惡意。他知道有一群他並不了解,甚至無法控製的人在覬覦著她。甚至想殺死她。
可她是他一手養大的小姑娘。
他怎麼會讓她落到那樣的境地?
所以在那一刻,整個世界最強大的人變成了遊戲係統中最難修複的bug。他生出了新的欲望和貪念——他要把她留下來,保護著。把那些想傷害她的人隔絕在世界之外。
直到寧枝哭著拚命躲進他懷裡的那一刻,他卻永遠地意識到,她會把他推開了。她不需要這種沒有意義的庇護。她執意要回到未知的風險之中。
——這裡的一切對她而言隻是一場並不美好的夢境
隻是剛好有一些人,有一些事讓她無法割舍,所以才遲遲沒有挑明。可是她在彆院的每一日,都在煎熬。
她知道。
他也知道。
——鶯靈注定不會拘於金絲籠
秦以何沉默了。他看向玄殷的眼神微微變得深沉起來,他沒有想到對方是出於這個緣由。更在此刻意識到……寧枝的離開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你,心甘情願嗎?”占卜師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玄殷是一個可敬且強大的對手。可是他沒有辦法想象玄殷做了什麼樣的決定。
銀發劍修聞言輕笑了一聲:“你知道嗎?在她…的時候”他躊躇了許久都沒有將那個字說出口。“她對我說,她是因為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
“可是我有的時候又覺得,我是因她而存在的。”
男人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
“她來之後,時間流逝,故事發生。”
“她走後,這些都不存在了。”
銀發劍修說完這些之後沒有再過多的寒暄,隻是沉默地離開了後院。身後,秦以何突然叫住了他。
“玄殷。”
“我會幫你。”
太上長老腳步一頓,徑直離開了。秦以何留在原地,他看著結界中的333,突然露出了苦笑:“你知道我們如何做才能幫到她,對嗎?”
…
屋內,寧枝對這兩個人的交易毫不知情。
司耀寫了十頁的檢討書,一項一項地讀給她聽。就在他讀到再也不會捂住寧枝的眼睛或者綁住她的手時,門被敲響了。
寧枝的指尖有點發麻,露出了一個比哭還僵硬的笑。
這時候剛好在線的秦崇久大吃一驚,竟然是那條鮫人王。對方似乎喝了很多的酒,搖搖晃晃地摔倒在她的門外。
宋澤乾委委屈屈地說:“枝枝,你在嗎?”
在房間裡的司耀一下子怒火攻心,張牙舞爪的就要衝出去。寧枝拚死拉住魔尊,然後把人摁在了桌子上。
此時外麵醉醺醺的鮫人還在泣訴:“枝枝,我尾巴破了,好疼。”
“這個隻會裝乖賣傻的家夥。他這是苦肉計!!”
眼看著司耀又要炸,寧枝飛快地捂住了他的嘴,然後把司耀推到了床的最裡麵,以防萬一還拿了一床被子把他蓋住。
——宋澤乾喝的太多,應該發現不了
她壯著膽子去開了門,小鮫人粉色的頭發已經全部失去了光澤。粉色的眸子裡麵全是淚,身上酒氣衝天。
她默默給自己加油,然後擠出一個笑:“夜太深了,你該回去了。”
鮫人王聞言哭的更厲害了。
在他們最開始相處的時候,如果他出了什麼事,她不但會替他上藥,還會讓他和她一起住一晚上。她還會給他講故事。
“枝枝,我是不是不應該要名字。”
宋澤乾哭到抽泣。
他腦子裡很亂,也許最開始就是最好的。
看著即將走向青春傷痛文學的劇情,寧枝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人拖了進來。她對上了被子裡司耀的視線,凶狠地威脅:不要出來!
然後倒了一杯水給宋澤乾灌了下去。
被寧枝寵大的小孩短暫地恢複了神智,意識到了自己在她的房間了。立刻喜上眉梢,開開心心地把頭埋進她的懷裡。
寧枝僵硬地站著,不敢回頭看床鋪的方向。
“咦……”
寧枝心道不好,果不其然看見小孩發現了桌麵上的“魔尊追妻檢討書”。如果讓這兩個人發現彼此在這,她又死死抓住另一半自己祈求不要裂開。
“是我寫的嗎?”小鮫人疑惑。
寧枝鬆了口氣。
幸好……醉鬼是沒有理智的。
她看著小鮫人拿起了那十頁荒誕的檢討書,從第一頁重新開始讀給她聽。她的手腕被鮫人死死的攥著,對方雖然醉酒,但是手勁很大。
“第一,我以後不會綁著你、關著你。不會捂你的眼睛,對你說下流的話,用糟糕的姿勢讓你哭。”
寧枝的靈魂已經死去了。
小鮫人讀到這一段,突然停住,嚎啕大哭:“原來我做過這麼混賬的事情。我真該死啊!”
“我怎麼這麼該死啊!”
美人對上了司耀凶狠的眼神,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
小鮫人不依不饒地繼續往下讀,越讀哭的越狠。
“我不該在那種時候故意停下逼你說好聽的話,不該給你讀那些糟糕的書。”
宋澤乾的頭痛到裂開,越讀越絕望。
“我怎麼會這樣,我都做了些什麼?為什麼我想不起來了……”
“枝枝…我求求你殺了我吧。”
寧枝環抱住他,對上了被子裡魔尊要殺人的眼神,沒有感情地說道:“不怪你們。不,我是說……不怪你。”
她絕望之下差點說漏嘴。
“是我的報應。”
她重複了一次:“是我作惡多端的報應。”
美人對司耀做著口型:忍一忍,求求你忍一忍
“不……怎麼會是你的錯!”
“我們還有孩子。”這就像是一個炸彈,寧枝腦子裡的弦繃到了極致。被子發出激烈且凶狠的抗議。
宋澤乾對她的慌張一無所知,諷刺一笑:“孩子的頭發都是粉色的,他們憑什麼和我爭。”
有一刻,美人真的覺得世界大戰會從這個房間開始。情急之下,她想起了333給她發的那個荒誕的視頻,在此刻卻顯得像一份標準答案。她幾乎是咬著牙說:“現在爭誰是孩子的父親有什麼用……”
此話一出,屋內安靜了。
寧枝在混亂的思緒中艱難地找到後麵的台詞,不太熟練,磕磕絆絆地說:“呃…不如把這種爭搶,對孩子…的期盼,化成對我的愛。”
不對,好像說錯了。
“化成暗中的守護……”對,好像是這個。
小鮫人哭著哭著停了下來,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但是他還在思考寧枝的話。她說的確實很有道理……於是宋澤乾終於找回了一絲理智,大受啟發地說:“枝枝,門外好像有人。我去幫你殺了他。”
他要守護他的愛人。
那一刻,寧枝覺得房間裡有點擠,原來她終於裂開了……
宋澤乾直接起身,在寧枝還沒有來得及阻止的瞬間拉開了房門。屋外,容和景衣冠整齊笑容可掬,端著一杯茶,不知道聽了多久。
至少,寧枝那番慷慨激昂的發言是全然聽見了。
他挑眉,看著寧枝蒼白無力的神色,醉醺醺的鮫人,還有臉色陰沉到極致的薄千來,優雅地舉杯:
“月色很好,大家要出來賞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