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滄瀾峰眺望,破雲而來的妖獸腳踏祥雲,身披彩光,仿佛仙神從天而降。
而北元宗的弟子知道,這不是什麼從天而降的仙神,而是四麵八方前來參加合籍大典的修士。
除了騎著坐騎前來的各宗門修士,天上還有許多星芒破空。
星芒落地,劍光散去,一身道袍、背負長劍的劍修互相作了個揖,踏上長階向明光殿走去。
滄瀾峰正殿,靈霜站在透花窗前,持劍抱臂而立,她臉色陰沉漠然,頗有些不好招惹之意。
身後,十幾個弟子把幾個烏木大箱子搬出來,放到地上。為首的弟子作揖,小心地問道:“靈霜師姐,這些東西該如何處理?”
靈霜回頭,掃了地上幾個大箱子一眼:“燒了。”
為首的弟子猶豫,他道:“箱子裡除了瑤光君從前的衣物,還有許多琴譜、劍譜……”
“我說燒了,你沒聽見嗎?”
聽到靈霜陰冷的聲音,為首的弟子心頭一跳,作了一揖,趕緊讓身後的師弟把箱子抬去外麵燒掉。
剛走到殿外,迎麵走過來一位年輕俊美的男人。
男人一身藏藍色的道袍,烏發半攏半散,腰間佩劍,劍身輕盈如細雪,如秋霜玉露,冰涼、寒冷。
為首的弟子立刻停下腳步,恭敬作揖:“掌教。”
身後抬著箱子的十幾個弟子把沉重的烏木箱放下,跟著抬手作揖。
賀蘭雪看了幾個箱子一眼,問道:“寢殿收拾好了?”
為首的弟子回:“東西都已經搬出來了,婢女正在裡麵打掃。”
“辛苦你們了。素焉一定會很高興的。”
賀蘭雪似乎隻是想來問一問滄瀾峰的寢殿有沒有收拾好,得知周明萊的東西都已經搬出來,他轉身就要離開。
“箱子裡的是什麼?”
眼角餘光看見地上的幾個烏木箱子,賀蘭雪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壓劍柄,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瑤光君……是周明萊從前用過的東西,都是一些衣物、琴譜劍譜之類,並無什麼特彆的東西。”
“琴譜?”賀蘭雪微挑眉,他道:“周明萊還會彈琴?”
為首的弟子:“是。周明萊雖然為人心術不正,琴藝卻是一絕。”
有道是,琴聲乃心聲,琴為君子,能將七弦琴彈奏得如此清絕之人,應當也是位君子才是。
然而事實正相反,周明萊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賀蘭雪饒有興趣:“沒想到周明萊還有這樣一麵,”他抬步離開,邊走邊道:“把箱子抬到我那裡。近日無事,我正想鑽研鑽研琴譜。”
望著掌教漸漸遠去的背影,一群弟子麵麵相覷。
其中一位小心翼翼地道:“師兄,真的要把這些東西搬到掌教那裡嗎?”
過幾日就是合籍大典,掌教讓他們把東西搬去他那裡,要是被素焉師姐看見了……以素焉師姐的性情,定會大發雷霆。
素焉師姐有多恨周明萊,他們是有目共睹的。
為首的弟子咬了咬牙,道:“搬!沒聽見掌教的話嗎?”
賀蘭雪離開滄瀾峰,往雲台峰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過來,靈田花園、靈植桃樹,數不勝數,美若仙境。
蘭茵小築,幾位同樣身著道袍的好友已經等候多時。
看見拾階而上的賀蘭雪,幾人抬手扶劍,起身出亭相迎。
“賀蘭兄,恭喜恭喜。”
“素焉少宗主貌若神女,賀蘭兄豔福不淺。”
“真是羨煞我等。”
賀蘭雪停下腳步,抬手回了一揖,微笑地道:“哪裡哪裡,諸位說笑了。請。”
幾人走進亭內,亭內一張玉案,一尊香爐。案幾上一壺清茶,幾個茶杯,幾碟點心。
賀蘭雪一撩道袍,坐在首位。
一位好友道:“聽聞賀蘭兄給魔主送去了請帖,怎麼不見他?”
幾位好友一同望向賀蘭雪,似乎對於賀蘭雪邀請魔主參加合籍大典這件事,感到非常不解。
正魔兩道從天地初開伊始就勢不兩立,更彆提四年前青城山還險遭魔道妖人滅門,這個時候邀請魔主來青城山參加合籍大典,怎麼看怎麼覺得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的不是青城山,有問題的是賀蘭雪。
賀蘭雪輕啜了一口茶水,他道:“魔主生性謹慎多疑,不到合籍大典的最後一刻,他是不會踏進青城山一步的。”
一位背負劍匣的好友蹙眉:“你想在合籍大典上對魔主動手?”
賀蘭雪歎道:“魔主對素焉虎視眈眈,我不能坐視不管,這是一勞永逸的方法。”
“確實是一勞永逸的方法,”丹修好友開口,他沉聲道:“但是你彆忘了,魔主是大乘期,離飛升隻差臨門一腳。”
整個修仙界,除非北境複活,否則沒人殺得了他。
但北境已死在四年前的荒海,魂飛魄散,湊都湊不起來。
這是青城山最大的秘密,也是賀蘭雪最大的秘密。誰也不知道北境是怎麼死的,就像誰也不知道賀蘭雪是怎麼殺的他。
賀蘭雪笑道:“好友不必擔心,我已做了萬全準備。”
幾位好友看著他,若是旁人說這句話,他們絕不會相信,但若是賀蘭雪……那他們相信,魔主這一次,有來無回。
賀蘭雪同幾位好友飲了茶,回明光殿。
明光殿外有弟子把守,看見賀蘭雪回來,弟子們紛紛抬手作揖。
賀蘭雪徑直走進寢殿,冷冷清清的寢殿同以往沒什麼不同,就是多了幾個烏木箱子。
他走到幾個箱子麵前,抬手打開其中一個箱子,掃了眼裡麵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又打開另一個。
“劍譜?”
賀蘭雪拿起最上麵的一本劍譜,來了興趣。他坐到床邊,翻開來看。
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一本劍譜,若是天生劍骨的人來煉,不出三年就能名列年輕一輩劍修榜首。
可惜周明萊不是天生劍骨。他不僅不是天生劍骨,還是極陰之身,一輩子都修不了劍道。
難怪他要學九尾天狐的“無我有術”,一個爐鼎,一個無法學習劍術的爐鼎,一個注定在大道一途無法精進的爐鼎,除了學習傳承的“無我有術”,他還能怎麼保護自己?
九尾天狐的天賦技能很多,但隻有兩樣是拿得出手的,一樣是“縮地千裡”,另一樣就是“無我有術”。
周明萊收集了這麼多劍譜,可見是還沒放棄學習劍之一道。
若是旁人,如此熱愛劍之一道,賀蘭雪早就收為徒弟了,可惜,收集這些東西的人是周明萊。
賀蘭雪翻了幾頁,把劍譜放回去,又去另一個箱子拿了本琴譜出來。
賀蘭雪不通音律,並不能欣賞這些琴譜,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完完整整地看完了一本琴譜。
“如此高雅的愛好,卻是那樣一個性子。”
賀蘭雪笑了笑,他把琴譜放到枕頭底下,決定找個機會讓門中弟子給他彈奏一遍。
幾個箱子都翻開了一遍,沒什麼特彆的東西,除了琴譜多一些,周明萊甚至連衣物都沒有幾件。
賀蘭雪走到一個櫃子前,將裡麵一個雕著鏤空花紋的檀木盒子拿出來。
他把盒子放進周明萊裝著衣物的箱子裡,把箱子合上。
小竹樓裡,燈火搖曳,一道身影落在地上,與月光為鄰。
明萊坐在案幾前,給千重寫信。
信紙展開,他提筆寫了又寫,最終歎了口氣,將毛筆放下。
折玉枕在他膝蓋上睡覺,他小小的一團蜷縮著,像是有點冷,伸出小手扯了扯被子。
明萊把孩子連小被子抱起來,向房間走去。
折玉兩歲之前,都是跟明萊和千重睡的,兩歲後,明萊跟千重給他布置了一個房間。
房間裡放有床榻,案幾、櫃子,案幾上和櫃子裡都是小孩子喜歡的東西,明萊曾經在折玉的櫃子裡找到他沒吃完的桃酥餅和冰糖葫蘆。
把孩子放到床上,掖了掖被角,明萊起身,扯落帷賬,吹熄燭火,關上房門離開。
明萊重新回到案幾前,他靜下心來,提筆寫了一封信,放進信封裡,將信封的一角放到燭火上燃燒。
燭火燃燒的速度很快,半盞茶的功夫,一封信就化為了青煙四散。
明萊沒有去睡,他在等,等千重的回信。
燭火幾近燃儘,四散的青煙又複攏起來,化為一張雪白的信紙。
明萊抬手接過,放到燭光前看。
千重說,事務纏身,暫時無法回來,請明萊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明萊收好信紙,第二封信又傳了過來。
明萊沒有看,他接過信紙,撕成兩半,漠然地用燭火點燃。
明萊在生氣,自己的丈夫半月不歸,他憑什麼不能生氣?
月色如薄紗,清冷迷人。
蘭茵小築,亭中,賀蘭雪舉杯至唇邊,忽然笑了一下。
幾位好友好奇地看過來,賀蘭雪道:“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諸位,請。”
八月初一,合籍大典,從辰時開始,鼓樂之聲就沒有停過,響徹青城山地界。
無數百姓圍擁在青城山山門前,想要一睹合籍大典。
明萊抬手扶著帷帽,透著帷帽長長的薄紗,他看見了張燈結彩的青城山,仙鶴,妖獸、四麵八方前來祝賀的修士,不愧是仙門魁首的合籍大典,這排場,怕是整個仙門都找不出第二個來。
明萊出門本是為了見千重一麵,但好巧不巧,碰上了賀蘭雪的合籍大典。
八月初一……他怎麼就忘了,賀蘭雪八月初一成婚。
看來今天是見不到千重了,明萊轉身離開,回竹山之前,他去買了盒桃酥餅,家裡的桃酥餅沒有了,折玉正是愛吃的年齡,沒有桃酥餅,他一定會吵著要下山。
回到竹樓,折玉還在睡覺,明萊把桃酥餅放到折玉房間的案幾上,去廚房做午飯。
做好午飯,他走到折玉床前,坐到床邊,低頭輕聲地道:“折玉,折玉?該起床吃飯了。”
孩子小小的一團,在被褥裡,沒有動靜。
“折玉?”
明萊還以為折玉在跟他玩,他笑道:“你再不起床,就沒有桃酥餅吃了。”
折玉還是沒有動靜。
明萊怔了怔,他俯下身,把孩子轉過來。折玉臉上發燙,雙眼緊閉。
高燒?
明萊心慌了一瞬,但他很快冷靜下來。高燒而已,對人類來說,高燒也許會要命,但對九尾天狐來說,隻是會比較難受而已。
明萊有條不紊地給孩子降體溫,然後起身去熬藥,這一夜,他守著孩子,寸步不敢離,唯恐折玉的體溫又升上來。
第二天,折玉睜開眼,他看著坐在床邊眼眶微紅的明萊,虛弱地開口:“父親,折玉想喝水。”
明萊起身去倒水,然後坐回床邊,俯下身給孩子喂水。
“頭疼不疼?”
折玉搖頭。
“還難不難受?”
折玉道:“不難受。”
孩子就是明萊的一切,他心痛如絞,澀聲道:“對不起折玉,父親不該留你一個人在家,父親以後再也不會了。”
折玉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父親,你不去找爹了嗎?”
明萊搖頭:“不找了。”
折玉悶悶地道:“可是我想爹了,爹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呀?”
明萊摸了摸他的頭發:“很快。”
“真的嗎?”
“真的。”
折玉的病來得凶去的快,喝了兩碗藥,又活潑好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