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回家(2 / 2)

“他說他來尋。”

“那就問題不大,放一百個心。”

喝了點茶,看到外麵下的雪竟然越發大了,吳成林整個人又焦急起來,他坐立不安地望著外麵,手機一響就立刻接通,聽到是大兒子說吃年夜飯的事情,吼了一聲立刻掛斷,聽都不想聽。

過了一會兒,外麵張直兵穿著警服一路小跑進來,然後不停地拍打著身上的雪花,跺著腳說道:“入娘的,開到一半落大雪,天氣預報不是說不落雪嗎?”

“阿兵,張南打你電話沒有?”

“他跟張武聯係過了,讓我先過來吃飯。做啥?出啥事情了?”

張直兵見周圍的人都離老頭兒們遠遠的,又見吳成林也在,而且雙眼通紅,於是過來問吳成林:“阿叔,出啥事情了?”

“老太婆應該是出去尋阿三了。”

就這麼一句話,張直兵便懂了,然後道,“我跟張南聯係一下,也過去幫忙尋一下人。”

不遠處本家的女人們也閒扯起來,自然是聊到了吳成林還有他小兒子吳一鳴。

“吳家阿叔也蠻不容易的。”

“那肯定的啊,他撿吳一鳴回家也年紀輕了呀。”

有個係著圍裙老太太正在剪紗布,晚上做餛飩餡兒的時候,是要把蔬菜碎擠出水的,現在提前做好紗布袋子,到時候忙起來也省力。

“早先他在窯廠挑擔,多少苦噢,兩百多斤的泥胚老早全靠人工,哪裡像現在還有啥機器。吳一鳴小辰光是養得體麵,大隊裡也無幾個人吃過奶糊。”

老太太絮叨著,卻也是感慨,“成林這個人確實可以的,吳一鳴這個小倌兒呢,也不差,一直老子做啥他做啥,聽話又懂事,就是念書稍微不來事。”

“臘月裡好像確實沒看見吳一鳴啊。”

“也正常的。”

眯著眼睛的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剪掉了線頭,然後把手上的活兒放下,一手擱在圓桌上,一手撐著大腿,“我要是曉得我不是娘老子親生的,也吃不消。吳老三多乖的,又孝順,家裡一直和和氣氣,現在還幫張南做事,好日子後頭還不曉得多少年呢。要怪啊,還是要怪吳老三的親娘老子,最不是物事,簡直就是宗桑(畜生)……”

難得罵人的老太太,此刻也忍不住開罵。

想想也是的,早不尋親晚不認親,偏偏吳成林當了代鎮長,然後吳一鳴也事業有成了,突然間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直接冒了出來。

要說是攢了良心,耄耋之年的老太太根本不信。

望著外麵的雪突然又飄大了一些,老太太忽然道:“打個電話問問看蔡庸,這老棺材不要又是自己騎腳踏車過來的。”

“我帶手機了,我有蔡存誠的電話。”

剛要打電話,就見蔡大夏穿著羽絨服戴著厚厚的帽子走了進來。

“成林,你家老三尋著了,張南剛才跟我打電話說了,正好讓我過來帶句話。”

蔡大夏剛坐下,就有個係著圍裙的中年婦女給他端上一杯熱氣騰騰的碧螺春,然後他接著道,“你娘子也在。”

“這麼快啊?!”

一旁有個老頭兒都驚呆了。

“張武跟農場派出所的打了聲招呼,聯防隊在解放圩東麵尋著的。”

“我去六乾河!”

吳成林說著就要起身,而蔡大夏直接拉住了他,“張南說了,一會兒送回轉,讓你不要過去。”

“我……”

“信不過彆人,還信不過我孫子?”

蔡大夏一句話就讓吳成林忍了下來,重新坐回了位子。

不遠處,老太太感慨道:“所以老話才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是有道理的。”

而此時,張浩南其實還在車上,並沒有親眼看到吳一鳴還有他媽。

不過,農場派出所的人,已經在這邊的街市口看到了人。

這裡早先是個河市,往北就是農場河,往西就是六乾河,早年間行船到此,船家多能尋些可以填飽肚子的地方。

有個獨眼做的羊湯很有名氣,又因為還兼職殺牛,工錢通常用牛下水來抵,所以熬的牛雜湯也很紮實。

手藝談不上多好,就是用料紮實,早先做重體力勞動的人,就算是遠到虞山,也時常有過來吃一碗的。

料頭足,對早些年來說,這就是最好的。

“獨眼”也就成了一個特定年齡段的人的特有記憶。

五六十歲的人若是說去“獨眼”那裡吃湯,那大抵上,不是一碗大蒜葉子滿滿當當的羊湯,就是蔥花不要錢的牛雜湯。

吳一鳴小時候的美好記憶,或許記不起吳成林是如何一匹磚一匹磚做工換來奶粉,但是,吳成林把他放在肩頭,坐著小船去“獨眼”那裡喝羊湯,卻是如何都忘不了的滋味。

他能躲藏的地方,也不會太多。

張浩南大概能猜到他在哪兒,是因為重生前吳一鳴的確是在農場這裡找到的,然後張浩南也吃了一碗羊肉湯。

本該幾年後發生的事情,提前上演了一下,唯一區彆,大概就是更年輕的吳一鳴,心理承受能力更差一些。

張浩南能猜到,他媽隻會猜得更準。

從五家埭到這裡,三十公裡左右,快要六十歲的女人從天晴蹬三輪蹬到下大雪。

張浩南到的時候,吳一鳴像是個沒頭蒼蠅一樣,正雙手插在衣袖中,嘴裡叼著一根煙,在“獨眼”的鋪子外麵跟個幽靈一樣徘徊著。

正要靠過去的張浩程,卻被張浩南叫住了:“張程先不要過去。”

此時的農場遠沒有二十年後那般便利,哪怕是主乾道,也不過頂天雙車道的石子路,西北走向的道路,更是能肉眼可見坑坑窪窪。

裹著綠色圍巾,慢悠悠蹬著三輪車的女人到了街市口,像是鬆了口氣一樣,緩緩地下了車,然後推著三輪車往前走,就這麼隔著一條馬路,看著低頭轉圈踱步的吳一鳴,拉下了遮住口鼻的圍巾,帶著笑喘著氣說道:“阿三,過年了還在外頭做啥啊?”

那一刻,吳一鳴像是雕塑一樣在飄落的雪花中一動不動,驚愕地看著馬路對麵那個氣喘籲籲的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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