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孽畜不讓人過年
大概是要增加點年味,年三十當天下午又下了一場雪,吾家湖外間白茫茫一圈,整個湖泊中心就像個巨大的明鏡,倒是變得很好看。
“亮亮小火車”於是就開了最後一班,連幾個係著圍裙等著開飯的中年男人,也都上去過了一把癮。
就是冷了點兒,其它的無可挑剔。
都過癮之後,大家這才又去大食堂幫忙乾活,擺桌子的擺桌子,傳菜的傳菜,留在沙城的工人們也都盤著今年攢了大概多少錢。
樊振華燒了一支煙,跟老家過來的堂兄弟們一扯賬,今年都攢了最少兩萬塊錢。
一年到頭開銷都不大,食宿問題現在基本解決,新年裡還有兩棟樓,一棟是員工宿舍,另外一棟也是。
由樊振華介紹過來的瀨渚農機廠下崗工人,如今也都圍著樊振華做事,算是形成了一線車間中的“瀨渚幫”,規模還不算大,但明顯要話語權大一點。
這種事情在所難免,不過樊振華也怕被人說自己賣侄女,所以一向低調,跟以前一樣性子偏軟。
老實人的通病就是不被逼急不會爆發,樊振華自然也是如此,好在整個企業的風氣很適合做事的人,哪怕是作業區抽煙,查到就是重罰,廠門口黃線之外抽煙沒事兒,進入就不能抽,外來訪客也必須遵守。
就為了這點事兒,機械廠跟找茬的人打了二十幾次,警察都快瘋了。
不過現如今沙城做工廠的老板圈子裡,也都知道“吾家機械”的工人抱團,有事兒真的會一起上。
尤其是下屬的“吾家農機”,秋季還串聯過幾個村的收割隊罷工,原因很簡單,拖欠的夏糧收割費沒給,然後耙田費還想拖著。
原本大家都不知道怎麼辦,然後就傳了一個上頭的消息出來,罷工就完事了,有什麼難的。
罷工其實沒什麼問題,串聯其實也沒啥問題,通常有問題的地方都是訴求不明確及擴大化。
張老板這方麵業務還算了解,讓“吾家農機”的培訓部、銷售部,跟各村收割隊先溝通好,訴求就一個,拿回自己的那份錢,彆的不多要。
什麼補償、賠償管你十倍還是八倍,不要。
也有個彆村的收割隊想要獅子大開口,被人打了一頓就老實了。
每個村的收割隊並不是一個組織實體,都是各種個體戶臨時湊個班,想法肯定是千奇百怪的,聯合起來之後,那就不一樣了,訴求隻要統一,就不會隨隨便便踩雷池。
同時,上級政府通常解決問題都是希望儘快,因此訴求越明確越精準,上頭解決起來也就越容易。
往往事情拖拖拉拉並且失控的原因,就是訴求不統一,意見不統一,這就需要讓上頭根據不同人來設計不同的解決方法,於是一拖再拖,最後一屁股爛賬。
其中核心問題,就是解決事情的人不想背鍋,模糊的訴求會導致模糊的處理方式,最後產生模糊的責任問題。
“不做不錯”原則永不過時,隻要還是人在做事,都是如此。
因此“吾家農機”咬死了隻要夏季收割費,此事就隻會停留在鎮、街道這一級,連沙城市政府的各部門辦公桌都不會出現半個字。
因為解決起來很容易,鎮和街道都想儘快把事情糊弄過去,所以不管是借是偷是搶,也要把這筆錢先清了。
之後就是當地村和鎮之間的財務問題,跟收割費就全然無關。
當然,要做到這些,並不容易,普通個體戶的鬆散聯營關係沒啥鳥用,互相之間都防著彆人多收三五畝地呢,怎麼可能給彆人出頭?
“吾家農機”出頭道理很簡單,新世紀的本地農機駕駛員,幾乎六成從“吾家農機”出去的,人情上首先就有親近關係;其次“吾家農機”已經做到了外地,很多收割隊都已經出省賺農忙時的機耕費,“吾家農機”在這時候已經算是個業務分派公會。
比如說安東縣的收割隊,他們自己會有業務,本地賺個幾萬塊錢是肯定的,但各地農忙會有幾天到幾十天的差距,比如豫南和豫東的農忙,差個十天很正常,哪怕氣候環境完全一致。
這時候就要趕場,豫東收完抓緊去豫南,個體戶一台機子隻要不壞,在這時候賺個九萬塊錢不是問題。
但問題就在於賺不到,靠個人能力是想都不要想的。
拖車、向導、人身安全、收費能力等等等等,單槍匹馬去外省賺這個辛苦錢,大概率就是新世紀農奴,九成九白乾。
“吾家農機”就不一樣,可以直接定點到某個縣的某個鄉的某個村,然後簽好合同,拿走三成預付款,然後排期,調用兩江省農村供銷合作社所在地的收割隊。
這裡頭“吾家農機”並不追求什麼高抽成,因為光農機檢修和維護,再加上油錢、設備錢的供應,就能穩賺。
簡而言之,“吾家農機”客觀上就是個帶有農機4S店功能的業務公會,公會在農村供銷合作會在農忙之前就提前掛牌業務,不同省份不同地區的收割費會有幾塊錢十幾塊錢的來去,就要根據各自的條件來選擇。
供銷合作社的人在報名時間表上簽字蓋章之後,再統一登記到本地縣市的辦事處,遵從先到先得原則。
通常來說,兩江省北部地區的供銷合作社,在農忙時候,駕駛員賺得要比南部地區的多得多,平均一年要超出個三萬來塊錢。
南部相對來說要富裕一些不假,但周邊地區的耕地麵積有限,出省作業距離上也要遠,而北部地區可以輕鬆進入中原、海岱、淮西甚至是冀北,可以做到量極其的大。
王熙組織的一次中原省“遠征”,有個夫妻檔連收帶耕的機子,做到逆天的二十二萬業績,目前是兩江省的最高峰,甩開第二名整整十萬。
用王熙的話來說,就是睡覺都在田裡搶收。
這些東西在以前都想都不敢想的,但是有了“吾家農機”,以及背後的農村供銷合作社,乾活的人隻需要考慮把活兒乾好,剩下的,根本不用去多想。
久而久之,延伸出來的組織性就相對來說要高一些,統一意見上也容易一些。
這也是為什麼組織罷工又串聯各村農機隊,既沒有引發什麼熱點輿情,也沒有說激化更惡劣的乾群矛盾。
當然之後沙城市政府也派了工作組常駐“吾家農機”就是了,畢竟得預備著姓張的孽畜又突然整個什麼大活兒。
所以在五家埭準備年夜飯的時候,沙城市政府的政研室有個農工小組還在加班,因為正月初八之後,就要拿出初步內容來,關於整合“吾家農機”業務平台的事情。
要剝離,但不能完全剝離。
強行剝離是不行的,這違反了市場原則,畢竟“吾家農機”規模也不算太大,更談不上什麼壟斷;但是不剝離也不行,太容易左右地區農忙時間段內的農業秩序,除非加大力度投入基層農村的機械化規模,可這就要大幅度提高縣鄉兩級政府的財政壓力。
治理是個高度精力、智力的地方,“吾家農機”無意中打開出來的一個全新市場,僅在兩江省省內,今年農村農機隊就創造了兩億多的市場。
老百姓窮是窮了點兒,但機械收割稻麥,機械耙田犁地開溝挖渠的需求,還是存在的,咬咬牙拿個十幾二十塊錢或者多一點百十來塊,不同家庭多少都有一點兒。
人力的隊伍雖然還有,比如說插秧等等,但都算是比較精細的活兒,插秧機並沒有更省力更省錢。
但是地方政府也算過賬的,最多三四年,如果還是按照現有的家庭年收入增長速度,插秧用人力和機器的費用基本可以拉平,規模越大機器越省。
因為幾個村的農機隊串聯罷工,此事雖說談不上什麼大事兒,但本著防患於未然的原則,沙城市政府給市政府秘書們的任務,就是一個要用很多年的政策,壓縮在了三個月內搞定。
前期調研兩個多月,彙總數據就差點累死人,然後查找年鑒,查找同理相關經驗,大年夜和正月都要加班,實屬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