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最起碼有一副健康的身體,於是便試圖勸她一兩句,隻是他大概不是個會說話的人,畢竟話說出口竟是:“彆哭了,本來又醜,哭起來就更醜了。”
周梨想起自己這悲慘的前世今生,還要聽白亦初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更難過了,聲音也大了幾分。
加上身體差,那哭聲傳入白亦初的耳朵裡,似變成撕心裂肺了一般,竟然叫白亦初有些過意不去。
一夜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經過衝喜過後的周老大,身體似乎真的有好轉,早飯的時候還喝了兩碗粥,把元氏高興得不行。
可哪裡曉得到了傍晚些,周老大臉上的光彩就忽然像是消失了一眼,整張臉黑得難看,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元氏嚇得哭天喊地的,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元氏也就比周梨的姐姐周秀珠長幾歲罷了,此前被她兄嫂賣了個醉漢,那醉漢生活稍不如意就對她拳打腳踢,偏她性子軟弱,白瞎生了這個大塊頭,不敢還手。
後來多半是老天爺看不過眼,醉漢有一日喝多了,醉倒在溝裡淹沒氣兒了。元氏便被接回了娘家,轉而才嫁周老大續弦,才得了安生日子過。
但她終究是不是個會主事的,這會兒明顯看到周老大不行了,她也隻曉得跪在床前哭喊,倒是稍微有些精神的周梨喊著她,“彆哭了,你去喊通知我祖父祖母他們,再去地甲家跑一趟。”
轉頭看到跟進來的白亦初,又道:“堂屋裡左邊那桌上,有個柳條衣箱,你給拿過來,幫我爹把衣裳換了。”
白亦初自覺昨晚對不住她,害得她哭了大半宿,加上白日裡周老大和元氏都待他溫和,並沒有想象中的打罵或是給他安排乾不完的活,反而真把他做了半個兒子一般看待。
因此這會兒聽到周梨的話,見到周老大也是彌留之際了,便沒半點耽擱,就急忙去堂屋取了衣箱來。
周梨等他一來,又出去搬了早前準備好的鬥紙地炮,氣虛喘喘進屋時,白亦初已經給周老大換好了壽衣,周老大那渾濁的目光正到處尋周梨的身影。
這會兒見著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忽然伸出手,沙啞的聲音從喉嚨裡艱難擠出,“阿梨,阿梨,我可憐的兒啊,快來爹跟前。”
周梨是連跑帶爬跪倒在床前的,一把握住周老大的手,忍不住哽咽起來:“爹,我在呢。”
她前世也是自小帶病,父母卻嫌棄她,最終將她遺棄在了醫院。從小就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到死都沒有得到父母的一絲疼惜。
但作為周老大的女兒才短短一個月,卻體會到了父愛。周老大自己都命不久矣,卻還在拚命想辦法保護自己,安排自己的往後餘生。
所以這聲爹她喊得心甘情願。
而此刻的周老大曉得自己終究是撐不下去了,他看到眼前瘦弱年幼的女兒,心中那叫一個自責愧疚,“爹對不住你,沒有給你一個健康的身體,還不能看著你長大,早曉得爹就不接你到這個世間受苦了。”說著,那眼角流出了兩道渾濁的淚水來。
“不是爹的錯,爹是這天底下最好的爹,遇到您這樣的爹,是阿梨的福氣。”周梨如何聽得了他說這些話,哭著搖頭反駁。
不想這話越發叫周老大難過了。他又看了看周梨身後的白亦初,隻示意他將手伸過來,乾枯冰涼的手覆蓋在白亦初滿是傷痕的手腕上,“娃,是我周老大對不住你,害你做了贅婿,你要怨就怨我這老頭子得了,可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將阿梨托付給你,以後你就是這個家裡唯一的男人了,要好好護著她們娘倆。”
坦白地說,有前幾個買主的惡毒在前,對比起來這周老大算是個活菩薩了,隻是可惜命短。不過這並不代表白亦初不怨他讓自己做上門女婿,但對於周老大的托付,他還是點了點頭:“嗯。”
周老大得了這話,才像是鬆了口氣,“這樣我到底下是能閉眼了。”
他話音剛落,外麵就是周老太哭天喊地的聲音,隨後周梨就被人粗暴擠開了,周老大的床前除了祖父祖母,還有叔叔和不少周家親戚。
周梨清楚他們來得這樣及時為的是什麼。
不過就是惦記著爹還有多少錢,想來分美羹一杯罷了。
但周老大卻隻同周老頭夫妻哭道:“爹啊娘啊!兒子不孝順,叫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兒子如今要走了,唯獨放心不下阿梨,但好在她眼下有了夫婿,所以等兒子走後,我這大房的事情,就讓阿梨小兩口自己做主。”
他這話自然引得周老二不滿,照著這話,以後豈不是大房都一切都要給周梨這個病丫頭和一個外姓小子?但架不住如今他要死了,哭得又情真意切,終究是自己的親骨肉,周老頭和周老太良心未泯,還是點頭答應了。
周老大卻是吊著一口氣不肯走,隻等得地甲來了,要地甲做個見證。
等著地甲和周家族裡幾個老輩點頭了,他便忽然掙起來,病入膏肓的身體忽然像是充滿了無數的力量,要從床上彈起來一般,好幾個人都按不住,掙了好幾下,最終眼皮一塌,最後一口氣也就沒了。
頓時周老太的哭聲穿透房頂,從梧桐村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