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麵的周梨正擔心著,聽到她的聲音忙回了一句,很快便見著跟個泥人一般的莫元夕出現在山洞裡。
白亦初在烤野雞,見她來了抬頭看了一眼,“趕緊收拾好休息,明天往深山裡去,隻怕有大的野獸,你若不跟緊些,可沒今日的好運氣了。”
莫元夕連連點頭,這會兒看到白亦初都異常親切,忙到火堆旁邊烘烤自己滿是稀泥的衣裳。
晚上她就睡在火塘邊,前麵烤乾了就換後邊,那泥乾了就一塊一塊地搓下來。
好幾次她都睡著了忘記添柴,但每一次清醒過來,發現火都被燒得旺旺的。她便曉得是周梨和白亦初添的柴火,心裡感動得不行,隻覺得自己果然是熬出了頭,遇著好人了。
就算是那白亦初此前綁了自己好幾次,可是打獵回來也分自己吃的,自己其實算是不勞而獲。
而且晚上還會給自己添柴,簡直就是嘴硬心軟,而且周梨腳那麼嚴重還忍著痛下床給自己燒水喝。
她忽然想起以前先生所教的雪中送炭,大概就是如此了。於是也下定了主意,無論如何都要跟著他們,隻有這樣自己才能保住性命。
隻是一麵細想起來,自己這一路上好像也沒給他們做過什麼貢獻,反而是一直白吃白喝。
想到這裡,心中十分過意不去,盤算著到底要如何才能報答他們的恩情?也沒意識到,自己從那個總是怨天尤人疾世憤俗的態度,竟然都被積極向上取而代之了。
所以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卻發現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麼,周梨她也背不了。於是便主動包攬了背被褥的的工作。
白亦初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了她,然後冷冷道:“跟緊了,我可不會專門停下來等你。”
白亦初這話絕對不是嚇唬她的,因為很快白亦初和周梨的影子又消失在了她的視線裡。她想起昨日白亦初說有凶獸,嚇得加快了步伐,終於又看到了他們兩人的身影,一時歡喜不已,來了不少精神,趕緊追上去。
沒了雪,山路雖是濕滑,但總是好過當初不知一腳踩下去會不會遇到地洞或是地縫要好。
因此原本的路程他們也節約了一半。
隻不過這次到底沒上次那麼好的運氣,遇著了狼,因此三人躲在樹上,硬是將那些狼熬得沒了耐性離開,才得以逃生。
但這樣一來,也浪費了他們兩天的時間。
等再度回到老家桐樹村的時候,已經是十天以後了,村裡還是那副樣子,隻不過揭開了被白雪覆蓋,所有的殘垣斷壁都暴露了出來,無處不顯蕭條荒蕪。
阿黃的叫聲立即就將地窖裡一個人過日子的柳小八叫了上來。
到底的小孩子,那腿上已經逐漸好,隻不過長久以來整個村子就他一個人,時時刻刻麵對著這份孤獨,整個人開朗的氣質一下憂鬱了不少。
見著白亦初和周梨平安歸來,那叫一個歡喜,抱著他倆就嗷嗷大哭。
隻不過哭過之後,也看到了栗子頭的莫元夕,“那是哪個?”
“路上遇著的路人甲。”白亦初回了一句,一副不管莫元夕生死的樣子。
不過莫元夕已經習慣了,尤其她發現自己隻要和阿梨多親近幾分,白亦初對自己就更凶惡幾分。
但好在她心裡曉得,白亦初並沒有什麼壞心思。
周梨的腳還沒完全好,哪怕白亦初後來有條件,就用滾燙的熱水和泥巴來給她敷腳,但因為那凍瘡太嚴重了,如今自己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樣子。
這叫柳小八察覺後,擔心不已,不過很很快反應過來,“我自打腿能走後,無聊在村子裡到處轉,找了不少好東西,還有專門治凍瘡的藥,你敷兩天肯定就完全好了。”
白亦初一聽,比周梨本人更歡喜,忙就要和柳小八去取。
這會兒他已經不綁莫元夕了,所以周梨便帶著莫元夕去自己的家。
但其實燒得就剩下那牢固的院牆和幾堵黑乎乎的牆壁罷了。
“你家好大。”雖然隻剩下廢墟,但莫元夕也能看出來,這是個大院子,於是問周梨,“你家不會是地主吧?”
周梨苦笑:“若是地主便好了,我家原本有點錢,但都是我爹去東海摸珠子拿命換來的,可他也因此落下不少傷患,才早早離世。”
莫元夕聞言,一時有些後悔,自己不該說那話提起周梨的傷心事情,一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她的頭發這陣子漲了不少,從栗子頭變成了炸開的栗子,整個人看起來尤為滑稽,這一垂頭,又像是一顆海膽一般。
周梨忽然有些想笑,“我給你找個頭巾,把頭包起來吧?這樣也方便。”不過轉悠了一圈,發現家裡這廢墟上,也被柳小八洗劫過了。
至於地窖,封死的,自己暫時也打不開。
莫元夕最後自己在村裡找了個破布來將頭包著,等她回來周梨的腳上已經敷了藥。
柳小八心情好,將自己找來的鍋碗瓢盆都搬出來,然後將家裡地窖的糧食都拿出來,正兒八經地煮了一頓飯。
吃完後周梨休息,他們倆喊這莫元夕搭手,在周梨家的廢墟上,借著那結實牢固的牆,搭了個簡易棚子。
柳小八又抱來了被子,搬來桌椅,倒像是個小屋子。
中間用床單掛著,隔成兩間,這樣以後他們四人就暫時住在這裡,也好有個照應。
要說這萬物生命強悍呢!莫元夕從一個以前被嬌養的千金小姐,在這天災中都能熬出來,更不過說那田間地頭裡被挖了不少根須的野草了還能繼續茁壯成長。
撒過一場薄薄的小雨後,泥土裡便鑽出了一撮撮綠。
周梨第一次覺得,這個顏色是多麼的好看,她的腳此刻已經好了,激動地拉著莫元夕在自己家廢墟牆角開荒種菜。
這個時候,白亦初幾乎已經放下了對莫元夕的防備,再說有柳小八在,因此他也放心地到鎮子上去探消息。
這些天,雖然周梨對周秀珠他們隻字不提,可是白亦初心裡有數,隻怕無時無刻,周梨那心中都掛記著。
沒想到他這一次到鎮子上,竟然有所收獲,隻見那些逃難的老百姓們,回來了不少。
也有可能,這隻是活著的那部分。
隻不過鎮子上被燒得七七八八的。
但聽說縣裡要撥銀子給大家修房子,今年還會免稅什麼的。隻不過因為這天災的確減少了不少人口,所以可能各村活下來的人,往後都要留在鎮子裡了。
也就意味著,像是周梨他們桐樹村這樣偏遠的小村莊,終究是要和馬家壩子一般,被淘汰了。
不但如此,他還得到了天大的消息。
回來顧不得喝上一口水,便與周梨他們說,“聽說這次咱們西南這幾個州府鬨災情,那個文弱又多病的和文帝因處理災情不果斷不積極,總聽身邊那大閹官的,引得好些地方暴民起義,他叔叔李晟趁機奪了他的皇位,現在和文帝連帶著他的保皇黨逃到了他母族齊州,可能接下來李晟安頓好了災民們,就準備要打仗了。”
他可得趁著這個機會掙功名,做個大將軍。
關於這個朝廷的事情,以前周梨多多少少知曉一些,先帝一把年紀了,忽然迷上了自己的兒媳太子妃。也就是和文帝李木遠的生母。
所以當李木遠這個皇長孫忽然繼承了本該屬於李晟的皇位,大家都一度揣測過,有可能李木遠不是先太子的兒子,而是太子妃和先帝的兒子……
不然怎麼太子都沒了,皇位會傳到這個體弱多病又優柔寡斷的皇長孫身上呢?而不是更有能力做好一個君王的李晟呢?
可能大概也正是這個緣由,李晟趁著一次天災多位,異常簡單輕鬆。
他們是在鄉下又無旁人,所以也是對於前後兩位皇帝大呼其名。白亦初喝了周梨遞過來的水:“縣裡衙門派了人來,眼下在鎮子上重新核對人口,咱們這種離鎮子偏遠的小村子,人都要遷移到鎮子上去,重新分發宅地基和田地。”
說完看朝周梨,“你怎麼想?”
人口核對總是要去的,周梨就是有些擔心姐姐他們現在生死難料,該是個怎麼登記法?正要詢問白亦初。
又聽白亦初說道:“因許多人還沒回來,所以應該會持續兩三個月左右,所以其實咱們倒也不用太著急。而且我打算明日再去縣城裡看看,杜儀表哥那幾個朋友的住址我也曉得,聽說縣城保護得還好,沒有被燒,他們若是還活著,應該都回來了。”
周梨聽得這消息,心中升起幾分希望來,但又有些不放心,“這去縣裡,四五天的路程,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
但是她的腳才好,現在才是災荒剛過,吃飯都是問題,哪裡來的牛馬代步?得全靠兩條腿,白亦初是不同意自己去的。
正想著要不柳小八跟著去,但白亦初已經先一步開口,“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好,快去快回,也免得你懸望憂心。”
周梨一想,那就作罷了,畢竟柳小八也是摔了腿的人。而且現在人們都返鄉了,沒準柳小八的叔嬸也來了,他可能要去鎮子裡找人呢!
倒是莫元夕,她不是本地人,這戶籍怕是不好弄,不免是有些擔心地看朝莫元夕,“你戶籍怎麼辦?”
莫元夕是不會再打算回十方州了,這段時間的相處,她覺得小孩子也不是不能自己生活,周梨不就活得很好麼?還能自己當家。
她是沒周梨那個出息,但是她可以留下來,幫周梨家乾活。她那十一二年雖是榮華富貴,十指不沾陽春水,但現在她什麼不會做?挑糞她都能乾。
那柳小八整個天災期間在地窖裡攢了的幾桶糞還是自己幫他一起運送出來的呢!
也不知他家那地窖,竟也不修個樓梯。
“我一個小姑娘,怎麼也和那作奸犯科的人不相乾,應該不用特意去我老家核對。”她唯獨擔心的是,自己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又無錢財置辦房屋,衙門大概不可能給自己開女戶,肯定要讓自己跟著將戶頭上在誰家。
所以她兩眼期待地看朝周梨和白亦初,“若是衙門不用我回原籍,也不給我開戶頭,求你們答應收留我。”她說到這裡,‘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這一路上我們雖彼此猜忌,可到底是你們救了我的命,我不是那種狼心狗肺不曉得知恩圖報的人,你們若信不過我,到時候我直接賣了死契給你們。”
然後連說好幾句求求你們了,不停地磕頭。
周梨將她給攔住了,“你倒也是坦誠,不過你先起來,這事兒不急。”
可沒得個準話,莫元夕心裡不安定,就此拉著周梨的袖子不放:“我什麼都能乾,你看我既識字能算賬,我也能下地乾活,挖糞劈柴,什麼我都能行的。”
周梨見她這急切的樣子,倒是像極了將自己和白亦初做那救命稻草一般緊抓著不放。終究是鬆了口,“罷了,那你就與我家上在一處,隻不過死契倒不必,簽個活契便好。”
雖然她有一顆好心,但周梨前世到底活到十八九歲,心裡清楚得很,理智地曉得好人要做,但也不能太過於無底線。
常言說的好,升米恩鬥米仇。
莫元夕對這個結果也很滿意,反而感恩周梨竟然隻叫她簽活契,心裡對於她的感激就更深了幾分。
因白亦初明日要啟程去縣城,所以今天晚上也就歇息得早。
翌日她一起,那莫元夕也趕緊爬起來,曉得周梨要給白亦初做乾糧帶在路上吃,也跟著幫忙。心裡想著原來自家那些下人們這麼做,自己也積極一點,免得對不住他們的救命之恩收留之恩。
卯時二刻,白亦初便背著包袱啟程了。
白亦初想著逃難的鄉鄰們返回來,他們村總不可能全都死完了,大家的糧食雖然基本都在,但是大部份還是因為走得匆忙,糧食沒藏好,一並消失在大火中了。
到時候不免這大半年都要餓肚子,雖說朝廷承諾會撥糧食下來,但幾時到,到手裡又有多少,能否讓一家人吃得飽,卻是另說。
便和柳小八商議,“你叔嬸若是都能平安歸來,再好不過,你家也算是有大人在,地窖裡的剩餘的糧食是能保住的。可是凡事有萬一,若他們沒有回來,或是又回來得晚,彆家沒了糧食,你一個小孩,怕是守不住的。”
她家地窖裡雖然也有糧食和些許蔬菜,但大頭都在姐姐那邊,這邊就算真被搶了,倒也沒有什麼。
不過她倒是擔心起了姐姐家的鋪子和院子的廢墟,不會因遲遲沒去核對身份,叫人當做無主之地,分出去吧?
想到這裡,她也起了心思,等不及他們回來了,先去將自己的身份核對了。
而柳小八聽到她的話,也憂心忡忡,馬上就打了主意,“咱還有些箱子,不如我墊了油布,咱給裝裡頭埋到地裡去?”
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周梨和莫元夕幫著他。
也是花了兩天的時間才辦好。
第三天三人便結伴上鎮子去。
而周梨也將姐姐店鋪和院子地房契給帶上了。
隻不過問題來了,莫元夕的戶籍雖然好上,她一個小姑娘,朝廷的人不擔心她從前有作奸犯科的記錄,同意了登在周梨家的戶籍上麵,但是因為白亦初本人不再現場,周梨是不能代核對。
更不要說現在沒有半點消息的姐姐們了。
柳小八去打聽了一回,隻與周梨和莫元夕說,“聽說就要按照人頭分發糧食,所以才不允許代核對,免得到時候有人拿死去的人的戶頭來騙糧食。”
這樣嚴格一點也好,的確可免小人鑽空子。
不過雖不能代替登記核對,但周梨因有她姐姐的那些契約,雖她姐姐不在,但她姐姐和離了,孩子也暫時沒消息,所以那契約也就順便轉到了她的名下來。
地窖當初她和白亦初離開的時候,也給封死了,一點痕跡沒留。
如今那裡就是一片廢墟,任由誰也想不到下麵藏了滿滿當當的糧食。
柳小八也順道核對了自己的戶籍,他叔嬸一家那裡還空著,顯然還沒回來。
當然,也有可能留在了外鄉或是……反正他將祖父的戶籍注銷了。
隻是可惜,他爺就剩下一把骨頭,還被那些賊人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周梨當初回來雖然幫著他將那一片的灰燼都收集起來,找了罐子裝起,可柳小八一想到祖父的慘狀,心裡還是難受了一回。
三人辦好了這一切,又因為排隊打聽消息等等,等返回鄉下的時候,已經略晚了。
莫元夕在登上了戶籍後,也在衙門的見證下,簽了活契畫了押,還蓋了縣衙裡帶過來的大紅章子。
契約一式兩份,拿了她才覺得安心些。
不然總時時刻刻擔心,哪一日周梨的姐姐和後娘回來了,不同意非要自己遷走,那就隻能回原籍。
所以柳小八見她時不時地掏出那契約看,還笑眯眯的,甚是疑惑不解:“你這都賣身了,怎還如此高興?”
“你雖也受了傷,差點沒命,可你不曉得外麵人性到底多嫌惡,遇著一個好人要多大的運氣,更不知道一個人漂泊無依後,忽然找到一個可以停靠的地方,那個感覺是叫人有多歡喜。”這就是此刻莫元夕最直接的感觸了。
柳小八的確不懂,他目前為此見過的人性醜陋就是那幫惡人的所作所為。
因此是無法理解莫元夕的歡喜。
周梨走在前麵,見他倆人慢吞吞的,便催促著,“快些,一會兒天黑了不安全。”
兩人聽罷,忙加快了步伐,急忙跟上去。
可因為從鎮子上啟程晚,還沒到桐樹村,這天就黑漆漆的了。
萬物複蘇後,那些個從前靜悄悄不吱聲的鳥雀們,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了,站在那黑壓壓的樹枝上叫著,叫人有些心慌害怕。
三人加快了腳步,沒有了白亦初,周梨是一點安全感都沒有,步伐越來越快,甚是有些小跑的意思。
柳小八和莫元夕也不敢停下來,緊隨在周梨的身後。
可到底,好運氣不能總環繞著他們。
旁邊的林子裡傳來陣陣悉索聲,隨後一個獵狗般大小的黑影從上頭跳下來。
夜裡是看不清楚對方是個什麼玩意兒,但當對上那雙綠幽幽的眼睛,周梨立即反應過來,“是狼!”這個玩意兒總不可能單獨出現的。
她嚇得將手裡一直拿著的,略有一斤重的石頭就砸了上去。
怕肯定是怕的,畢竟是狼,會吃人。
但怕也解決不了問題啊!所以她是當機立斷。
柳小八見她砸了石頭,立即趁著那狼沒留意,將手裡的火把揮了過去。
他是被狼咬過的,所以對其恨之入骨。不過起先周梨讓大家小心些,最後手裡拿著石頭或是棍子時,他還嘲笑周梨太過小心。
這條路村裡人趕集的時候,也沒少走夜路,可沒聽說過遇著狼。
可卻忘記了,今時不如往日,桐樹村已經好幾個月沒人煙在這裡來往了。
人少了,路走的人也少,逐漸就會被山林而取代。
而這些狼久不見人經過,自然而然也當這裡是自己領地的一部分。
他們倆都動了手,莫元夕也沒閒著,忙將自己手裡一把細碎的石子扔去。
那麼多石子,總不可能一個不中,更何況狼在躲火把,對石子根本就避之不及。
所以他們三人終於如願聽到了狼吃痛的聲音,也是這當頭,三人快步往前跑。
當然,他們並不能甩掉這狼,但是不跑,可能接下來這狼的同伴們也趕到了。
所以此刻隻不過是想找一個更合適他們躲藏的環境罷了。
狼是不會爬樹的。
所以當跑到了路邊就有大樹,三人立即就接二連三爬了上去,各在一棵樹上。
這是莫元夕跟著周梨和白亦初當初從那小村子裡來桐樹村時,在山裡遇到凶獸時候,緊要關頭才被激發出來的潛能。
此前,她可是怎麼都學不會爬樹。
可見在生命被威脅之時,一切不可能都皆有可能了。
他們三人上了樹,個個都大氣喘喘,而那被他們打了的狼也很快趕來了,與之一起來的,還有他們的同伴。
本來以為,像是上次那樣,兩天就能把狼熬走,沒想到他們三在樹上待了三天。
中間還下了一場雨,三人被淋得跟落湯雞一般,也虧得各自扯了腰帶把自己綁在樹上,不然早就熬不住滾下來成了狼群口中餐。
不過好在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見狼,沒嚇得屁滾尿流。
在樹上待了三天,早晨下雨中午就出太陽,天色擦黑,身上已經曬乾了。
那些狼原本可能還要繼續等下去的,可最後不知是聞著什麼動物的味道,一下全跑了。
三人卻沒敢馬上下來,而是解了腰帶在樹上活動了一會兒,確認那些狼果然已經回了山裡,這才敢下樹。
周梨本來以為,樹上待了三天三夜,又臭又餓又累,這會兒腳著了地,該是沒精神的,沒想到真正等腳踏實地了,那雙腿就跟上了發條一般,拚命往著桐樹村趕回去。
他們是一口氣跑到村裡的,回去也顧不得燒火,就先撿了點乾糧墊肚子,這才把灶膛燒起來煮飯熱水洗澡。
本來三人這一路回來,也沒哪裡不舒坦的,可是當天夜裡,周梨半夜就發起熱來。
那柳小八急得團團轉,又恨自己不如白亦初那般出息,“都怨我,我要有阿初的一分本事,咱們哪裡用得著在樹上待那樣久?阿梨自小本就體弱多病,這好不容易給養得好了些,如今卻因這一場雨……”
“你莫要再嘮叨了,快些去看看到底還有些什麼藥,這樣下去,我怕姑娘出事。”莫元夕也是講究規矩的,心想終究是管周梨簽了活契,往後自己就是她家的下人,因此也不喊她的名字了,隻像是曾經自家仆人丫鬟喚自己那般叫周梨一聲姑娘。
她見著周梨那紅撲撲的臉頰,伸手去試了一下,溫度高得嚇人,便催促著簾子外麵的柳小八。
柳小八像是才清醒過來一般,忙自己點了個火把,跑去郎中家的地窖裡繼續翻找。
隻是那裡能找的一切他早前都搜刮過了,如今什麼也沒尋著,跑回來的時候,又想起往昔自己生病了,祖父都是管河邊去拔些麻黃草熬藥,喝個幾頓就見了效果。
這會兒萬物初生,那麻黃草也冒了頭,隻是還小。
但總比沒有的好。
所以他舉著火把往河邊跑去。可是真到了河邊,又想起村裡郎中說的什麼風熱和風寒,風熱是常發夏季,他想現在頂多算是春天,而且早上還淋了雨,肯定就是風寒了。
於是將火把插在河邊的泥坎上,徒手就開始刨那些個長了不過小拇指大小的麻黃草。
實在太小了,折騰半響,指甲殼裡都全是泥了,才得一小把。他是有些嫌少,可又怕周梨那裡實在等不及,隻急急忙忙又趕回去,簡單將泥土清理去,便忙著熬水。
久不見他歸來的莫元夕見他這好不容易來了,卻在灶膛旁邊弄得乒乒乓乓的,忙探出頭來,“怎樣,找到藥了麼?怎去了這麼久?”
“沒找著,我去河邊挖了麻黃草,我風寒我爺就挖這個熬藥給我喝。”柳小八一麵說著,架了鍋子,舀水放麻黃草。
莫元夕有些憂心忡忡地看著那鍋裡還帶著嫩綠色的草,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但自己又確實沒彆的辦法,隻能雙手合十祈禱著,“希望有用吧。”然後趕緊回到房中用破布沾溫水給周梨捂著額頭降溫。
周梨這會兒燒得迷迷糊糊的,好像聽到許青苗喊自己,一會兒耳邊又是小樹的哭聲,還有許家那老太太罵人的聲音,反正隻覺得周邊噪雜得厲害,吵得她頭疼不已,叫她難受得掙紮著。
阿黃蹲在她肩膀旁邊,急得不行,時不時用那長著小肉墊的爪爪去輕輕拍一拍她的臉,每次沒有得到周梨的回應,那眼裡明顯就有些失落。
莫元夕進來看到這一幕,心裡更是擔憂了。
而此刻夢裡的周梨,好像又看到了元氏背著背簍從田裡來,問她喂豬了沒?一會兒又是杜儀滿臉血汙的樣子。
反正走馬觀花一般,每一次她看到誰,想要去叫誰,誰就忽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仿佛就沒來過一般。
莫元夕見著周梨眉頭一會兒緊鎖,嘴裡不知道含糊不清地叫著什麼,焦急得隻連忙伸手去搖她。
她記得家裡有個小丫頭,就是有一次風寒發熱,拖了兩日後,就開始囈語,等醒過來,人就給燒糊塗了去,從此成了個傻子。
所以她害怕周梨也變成那樣,隻粗暴地搖著她的肩膀。
周梨掙紮了兩下,猛地睜開眼來,一身的大汗,整個人好似從那井裡撈出來一般,慌裡慌張地抓住莫元夕的手:“我姐呢?元姨呢?表哥呢?”
莫元夕聽得這話,以為她果然燒糊塗了,忙喊柳小八,“小八,快來,阿梨開始說胡話了。”
柳小八正好將那麻黃水煮好,因那麻黃草還十分嫩,煮出來的水綠油油的,有些像是從前隔壁花慧奶兌的耗子藥汁。
他盛了好大一碗,根本就沒把莫元夕的話放在心上,隻端著進來,“這麻黃草還很嫩,也許藥效不大,阿梨你多喝一碗,肯定就有效果了。”
周梨夢魘,忽然被莫元夕喊醒過來,又出了許多汗,這會兒隻覺得口乾舌燥的,又見柳小八遞上來的碗,便一口給喝了。
她嘴巴裡沒個滋味,除了覺得有些燙之外,沒有察覺出彆的味道來,加上這屋子裡就一盞小豆燈,所以壓根沒看清楚那湯水的顏色。
喝了那藥重新躺下,周梨休息了片刻,隻覺得眼睛清明了幾分,腦子也清醒了許多,但又回想起那惡夢,隻用那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夢見元姨他們了,我每次剛叫他們,人就都全不在了。”
她想,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都不在了?想到這裡,悲從中來,眼淚也就冒了出來。
柳小八連忙道:“夢都是反的,你放心,阿初這一次從縣城回來,一定會帶著好消息的。”
但他這安慰的話壓根沒起到什麼作用,周梨已經把那個夢先入為主了。
也正是如此,周梨雖然沒越發嚴重,但也沒有好轉。
便是第二日照樣喝這麻黃草熬出的綠湯,也沒見一點效果,好叫莫元夕懷疑柳小八,但又不敢當著周梨的麵提,說這藥沒用,隻將柳小八拉到外麵去悄悄問:“這真的有用麼?”
“應該是有的吧,你看她又喉嚨不是特彆疼,又沒有痰,反而畏寒怕冷,這明擺著就是風寒啊。藥肯定是有用的,我琢磨著不見效,肯定是她那個夢。”柳小八到底是有著幾分細心的。
莫元夕被他說服了,“那是心病了。”就沒得辦法,隻能等白亦初帶好消息回來。
可此前是什麼光景?正常年輕人要活著,隻能惡從膽邊生,不然的話是難以在這個世道活下去的。要麼就是像是周梨和白亦初他們這般避世偷偷躲著。
而杜儀他們那隊伍裡,又是女人又是孩子……
莫元夕隻覺得凶多吉少了。但這話如何敢和此刻病懨懨的周梨說?反而隻能撿些好聽的話來安慰她。
然周梨一日沒得消息,那身子就一點不見好轉,好在可能是有每日柳小八去挖那些個麻黃草回來熬水喝,所以也沒有見嚴重。
轉眼過了三日,周梨還不見好,柳小八急得不行,這河邊一帶連著田埂上,有點麻黃草都給他挖絕種了,在這樣下去,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旁的藥他又不認得,人也急得跟那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好在這個時候,白亦初終於回來了。
與他回來的,還有穿戴整齊的年輕人,一身青綠色的袍子,袍子好看是好看,一看就叫人能猜出是個讀書人,反正雅致得很,還穿了雙城裡人才能穿得起的厚底長靴,但叫柳小八看了,還是覺得好似那河邊行走的米蠟樹一般。
“阿梨呢?”白亦初神色飛揚,明顯就是去了縣裡得了好消息,一麵四處張望著,尋找周梨的身影。
提起此事柳小八就十分愧疚,如果自己出息些,大家就不會在樹上待那麼久了……因此十分心虛,“阿梨,阿梨她病了。”
然他話還沒說完,白亦初跟個閃電一般,直接越過他們,等柳小八反應過來時,他人已經走到了隔間裡,坐在周梨的床前,正在試探她滾燙的額頭。
周梨一下就被驚醒了。
病了的人,整日都躺在那廢舊木板搭建的臨時床榻上,白天睡黑夜睡,能睡得了多少?所以白亦初一來,她人就醒來。
“阿初?”但又以為是自己燒糊塗了,不敢相信地抓了抓他的手。
阿黃也是好些天不見白亦初,隻拚命拿頭蹭他博取關注。
“你怎麼病了?吃藥了沒?哪裡不舒服?”他一連三問,隻一副恨不得將周梨身上的病氣過給他,叫他來承受的樣子。
“沒事,就是染了小風寒。”她說著,一麵迫不及待地問,“我姐姐他們……”
不過後麵的話她又不敢再問下去,眼裡甚至閃過幾絲緊張害怕。
然卻聽得白亦初說道:“他們都好著,和咱們所預想的那樣,在那小村子裡,發現沒糧食後,就往鎮子上去了,隻不過到了外麵的世界,什麼牛馬蛇神都有,他們隊伍又不占優勢,所以表哥想了法子,隻弄了些青苔屑沾滿全身,假裝得了病疫,所以路上雖是遇著一些流民,但都離他們遠遠的。”
周梨聽到這裡的時候,人已經激動得坐起身來,“那現在人呢?”
白亦初卻生怕她忽然爬起來再著涼,隻扶著她重新躺下,“他們後來到了州府裡,遇著了表哥的一個朋友,咱們的州府大人是個極好的官員,一出現災情後他就開始開倉放糧,教老百姓們儲水,所以並不嚴重。”
但即便他儘心儘力控製災情,和大家一起留在城裡共抗天災,還是有許多老百姓不相信他,棄城逃了。
後來鬨了雪災,確認老百姓們沒感染病疫,他便開了城門放外麵的災民們進去。
剛好杜儀的一個朋友早就從縣裡逃難到州府,大家遇著便在一處避難,那一陣子都靠衙門裡施粥過日子。
不過因那一陣子天冷,逃到州府的人越來越多,城裡實在人滿為患,物資終究分布不公允,大家都被凍著了。
也正是如此,這一陣子還在調理,便是杜儀也凍著了腳,所以才讓他朋友薑玉陽回老家來,就是幫忙找周梨他們的。
說來也是運氣,薑玉陽剛到縣裡自家那被打砸得厲害的老屋,就遇著了此處流連的白亦初。
周梨聽完他的話,有些不敢相信,一家人都全部還在,心裡歡喜不已,“當真,你沒有哄我?”
“我哄你作甚,表哥的朋友就在外麵,那位薑大哥,你也是見過的。”白亦初怕周梨不信,隻請了薑玉陽進來。
周梨和白亦初在縣裡收陳糧那會兒,薑玉陽有一次上桐油鋪子找杜儀,有過一麵之緣。
薑玉陽已經在外麵從柳小八和莫元夕口中知道她生病的事兒,如今見她擔憂,隻點頭附和道:“他們現在都極好,想來養一陣子,就都能痊愈。不過……”他說到這裡,隻朝白亦初看了一眼,“你與阿梨姑娘說了沒?”
“說什麼?”周梨滿目疑惑,難道還瞞了自己什麼不好的消息?心裡不由得一下又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