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玉陽不知道這些小家夥給自己吃的是什麼,竟然叫他渾身虛軟武力動彈不得就算了,竟然還讓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聽著柳小八的這些話,氣得他麵色脹紅。
於是柳小八就以為他是聽了自己的話後羞愧難當,繼續勸著,“你看吧?你也是有墨水在肚子裡,懂得大道理的,你自己都曉得這樣是錯的,為什麼還要去乾呢?”
而另外一頭,在縣城裡坐在牌坊殘垣下啃乾糧的兩人,也開始琢磨著,從疫情來看,對得上薑玉陽的話,那姐姐他們也就都還活著。
再有聽酒館掌櫃說,疫情沒死幾個人,聽說死的都是上了年紀的人老人家,因為知州大人的緣故,得到有效控製和治療。
所以周梨的心就放在肚子裡,畢竟表哥他們隊伍是個年輕隊伍,最大年紀的也就是元氏,也隻是青壯年之際。
因此她一顆心是放在肚子裡了,啃完了乾糧和白亦初商議著,“要不回去吧。”
白亦初也想回去,但問題是回去了,如何麵對薑玉陽?
可這事兒沒法子逃避,兩人最後商議,想著薑玉陽是個講究人,如今如果不是因為表哥的話,不大可能和他們一起留在那小破鎮子上住小土屋的,於是給他買了一條棉床單回去做道歉禮物。
這可是去年到今年,周梨第一次花錢,而且還是一兩銀子的大數目。
這一趟州府行,就在縣城裡嘎然止住。
不過因為路途也算是遙遠,兩人打聽了縣裡衙門還有隊伍要下鎮子去,就在明日,便決定等他們。
這樣可以蹭車,還能避免遇到野獸。
畢竟那些個野獸也是頗有些欺軟怕硬的樣子,若是見著人多,它們可不敢貿然攻擊。
於是花了十來個銅板,在縣裡住了一夜。
第二天又跟著縣衙門的隊伍回小鎮子上。
這波人還是此前那幫,見他們返回鎮子上,不再去州府也沒意外,畢竟他們這次回來複命,也曉得了州府出了時疫的事情。
隻覺得周梨和白亦初此刻不去是對的。也提起了那位知府大人,“你們不曉得,這知府大人原來可是咱們的縣令呢!”
聽說是上京的貴公子,當初大家都十分不看好他,這樣的貴公子來他們這西南的偏僻小縣城,多半是在上京得罪了什麼更厲害的大人物,專門了避難罷了。
哪裡曉得這位貴公子倒是個做事實的人,在縣裡辦了好幾樁案子,還了老百姓的清白,處了幾個權貴人物。
隻是秋闈後,他就去了州府做知府大人。
他一連升了幾級的官,大家一點都不意外,畢竟人身後有家世,人又是做事實有本事的。
“對呀,要不是他,州府裡隻怕也難保住,同咱們縣裡一樣到處破爛一片了。聽說當初他可了不得,脫了官袍,一人領著衙門那點皂吏,硬是將成百上千的暴民給攔住,這樣的人,叫我們說呀,該是做大將軍的料子才是。”
白亦初這一陣子總沒少聽說民間歌頌這位大人的言語,早就聽得麻木了,甚至不止一次覺得大家有些言語誇大。
但他對於打仗一事十分感興趣,如今聽到有差人說這位知府大人攔住了暴民們,一下來了精神,“他也會功夫麼?”
其中一個差人顯然也是這位年輕知府大人的狂熱粉絲,立即興奮起來:“何止會功夫,我們聽說呀!他本是出生將門世家的,但卻也是個讀書的好料子,便走了這一條路,不然早就去做了將軍,那咱們這整個蘆洲老百姓,就沒這樣的好運氣,遇著他這樣的好官了。”
但他們激情過後,又有些難過,“可惜沒遇到好世道,齊州那頭,聽說遲早要打回來的,不曉得還能過多久的安穩日子呢!”
這幫差人,健談不說,還同他們這兩個孩子說起國家大事來,但他們這個階層哪裡能聽到真正的朝廷消息,都是些不著調的流言蜚語當不得真,也就是用來打發時間罷了。
隊伍一路無阻回到了鎮子上,周梨頭一次覺得回家這麼難。
不是行路難,而是即將要麵對薑玉陽難。
兩人到了門口,躊躇了半響,你望我我望你,誰也不去敲門,最後是周梨推了白亦初一把:“還是你去吧。”
白亦初沒個防備,撞到門上,立即就驚動了院子裡的莫元夕,充滿戒備的聲音立即就從裡傳出來了:“哪個?”
白亦初看了周梨一眼,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虛,“是我們。”
裡頭的莫元夕一聽到白亦初的聲音,驚了一下,旋即放下手裡的活兒急忙來開門,見著果然是他們,高興不已,“不是說州府衙門好遠的麼?你們怎麼就回來了?”她其實還有話要問的,怎麼就他倆回來?
但怕是結果不好,又叫周梨難過,也就忍住了。
周梨隻覺得這跨進門檻好生艱難,但事已如此,又不得不去麵對,一邊隻與莫元夕歎氣道:“州府真的有時疫,不過沒怎麼死人,但眼下大家都不建議去,總覺得會是給州府那頭添麻煩,所以我們便回來了。”
莫元夕聽得這話,一下就反應了過來,有些慌張起來,急忙朝著薑玉陽的房間看去,“那……那,這這……”
然後得了周梨的歎氣聲,“我們先去看看薑大哥。”
屋子裡的柳小八正在打瞌睡,但雙目圓睜的薑玉陽早就聽到他倆回來了。
說不生氣是假的,但站在他們倆的角度上,懷疑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這些日子他也勸自己,彆生氣犯不著,兩個孩子罷了。更何況他們即便懷疑自己,不也沒要自己的命麼?就是給自己下藥而已。
原諒吧,原諒吧!畢竟是公子的親戚。
說到底他們倆也是擔心公子他們嘛。
房門被推開,柳小八一下被驚醒過來,睡眼惺忪地看著周梨和白亦初,以為是自己眼花了,“阿梨阿初?”這個時候他們不是在州府麼?
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果然見著是活生生的兩個人,正要上前,就將莫元夕伸手給拉了出去。
屋子裡一下就隻剩下周梨白亦初和薑玉陽個當時人了。
白亦初很心虛,壓根不敢去看薑玉陽。
還是周梨臉皮稍微厚一點,上前移了一步,“那什麼,其實這趟縣城我們也不白去,不但證明了薑大哥你的話是真的,也打聽到了不少有效的消息,而且我還花了重金給薑大哥你買了一條床單,你看。”
她是個吝嗇的人,一分銀子都舍不得拿出來。這點薑玉陽是知道的,當初想買個好些的房梁,周梨就堅決不拿錢,隻說反正在這裡也不常住。
無奈最後薑玉陽帶著白亦初和柳小八去彆家廢墟裡翻翻找找,撿了幾根燒得不算嚴重的房梁回來將就用。
所以她著重強調‘重金’二字。
說話間,已是從包袱裡拿出那條一兩巨資買回來的床單給薑玉陽瞧。
薑玉陽的臉上看不清楚悲喜,也沒有給他倆一個眼神。
周梨見此,也不灰心,繼續道歉,“薑大哥,你就不要生氣了,你就當我年少無知糊塗吧。何況我表哥一直說你是個端方君子,如今誤會解開,你必然是大人大量不記小人之過。”周梨將白亦初當時在鎮子上這話說出口,還提了杜儀,其實是有些鄙視自己的。
竟然道德綁架!把人捧成了君子,叫人家都沒辦法怪罪自己了。
最起碼表麵上不好再怪罪。
但是沒辦法,她覺得這種事情,白亦初臉皮始終薄了些,而且這事兒是因自己而起,白亦初也隻是聽了自己的話而已。
所以道歉還得自己厚著臉皮來。
果然,不知是她道德綁架了薑玉陽,還是因為提起杜儀的緣故,薑玉陽臉上的表情有所鬆動。
周梨見了,心中一喜,繼續趁熱打鐵,說了許多好話。
最後薑玉陽大抵是覺得她吵鬨又舌燥,眨了眨眼,這事兒算是揭過去了。
兩人心裡的石頭也算是放了下來,給薑玉陽留了休息的獨處空間。
但周梨又開始想不通,“你說,表哥對這薑大哥是不是有什麼救命之恩或是再造之恩?他對表哥可真好,你說他不會是喜歡表哥吧?”
白亦初聞言,彈了她腦門一個腦瓜崩,“你彆亂說,男人怎麼可能喜歡男人?”
周梨一手捂著腦袋,一手彈了回去,心說你個小屁孩懂什麼?男人跟男人才是真愛,男女那是為了下一代。
外麵的柳小八已經從莫元夕口中得了真相,這些天他日日夜夜守著薑玉陽,隻差沒無聊得把薑玉陽臉上的每一根寒毛都給數完。
所以曉得了真相,緊張得不行,見他二人出來立馬迎上去,“這可怎麼辦?往後他怕是不肯再教我技術了。”
一麵又要伸手去扯周梨的袖子,但叫白亦初給打回去了,他隻能可憐巴巴地看著周梨,“阿梨,我這都可是為了你啊,你說現在怎麼辦?”
“我們回來的時候,看著那皮毛店裡在招熟皮子的徒弟,要不你去,多少也是一門手藝,還不用出門風吹雨打,就坐在店裡熟皮子。”周梨朝他推薦。
柳小八果然當了真,“真的麼?那我一會兒就去看看。”
他上了心,都等不得吃飯就去,可沒想到竟然去晚了,人家已經招到了徒弟。
回來時不免是垂頭喪氣的,“老天爺這是再告訴我,我沒有吃這碗技術飯的命麼?難不成真要我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在地裡奔個前途。”
見他這樣難過,白亦初隻拍了拍他的肩膀,“誰說隻能在地裡?我跟你說,過兩年和齊州打是遲早的事情,那時候到處要征兵,說不定年紀就放寬了,到時候咱哥倆一起上了戰場,回頭指不定就做了將……”
但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剛從房間裡出來的周梨拍了一下後腦勺,“做你的春秋大夢去!你彆忘記了當初你答應我什麼了。”
白亦初的一腔熱血就此熄了火,這下就換他垂頭喪氣,讓柳小八來勸慰了。
周梨也不管,反正她是怎麼也不同意白亦初上戰場的,那戰場上本就刀劍無眼,能活著回來的少之又少,能做將軍的更是萬裡挑一。
偏偏白亦初又會些功夫,就怕他到時候真去了,仗著有些功夫就衝前鋒去,那不是拿命去白送閻王爺麼?這就好似那被水淹死的,幾乎都是會遊泳的,不會遊泳的可是不會隨意到水邊,哪怕到了水邊也是一百二十個小心。
這就是一個道理。
想到這裡,不禁歎了口氣。
莫元夕坐在她對麵的小板凳上在摘菜,聽到她歎氣,以為她也曉得了有人家短缺糧食的事情,便道:“縣裡衙門雖說要發災糧,可是也不見動靜,這幾日裡好些人家的米缸都見了底,若是衙門再沒有動靜,怕是要出事情的。”
周梨聽得這話,一下打起了精神來,一麵細算著,那些災情時候沒藏好糧食的,如今的確該捉襟見肘了,一時也憂心忡忡,“我們是同衙門裡的差人回來的,沒聽他們提起此事。”
這也就意味著,這發災糧的事情,怕是用來安撫人心罷了。
想到這裡,她看了看籃子裡的菜,“州府裡疫情指不定還得一兩月才能完全結束,咱們還要在這鎮子上住好一陣子,可不能露富了,明天咱們倆也去鎮子周邊挖挖野菜。”
莫元夕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讓人曉得他們也短缺糧食了,不得不挖野菜糊口。
但周梨想,兩個姑娘家去挖野菜也不安全,便又道:“算了,你在家裡,我叫阿初同我去,反正就是為了做樣子。”
這般一商議,隔日她果然和白亦初提著籃子,拿了小鋤頭和鐮刀,準備出門去。
昨晚就沒再給薑玉陽喂藥了,今兒他總算是能起身來,先去洗個澡。
也虧得柳小八算是有些良心,時不時給他翻身,不然渾身早就起了許多痱子,怕半個身體都給捂壞掉了。
他見著周梨和白亦初此舉,“你們作甚去?”地裡的菜莫元夕不是才割了一回,如今剩下的可還小。
白亦初仍舊不好意思麵對薑玉陽,尤其是薑玉陽起來後,沒跟他二人說重話,這叫他二人心裡就越發自責不好意思了。
所以是周梨回的話,“鎮子上好些人家短缺糧食了,咱們也要做做樣子去挖點野菜,免得到時候有人將主意打到咱家來。”
薑玉陽一聽,眉頭擰起來,“那你們小心些,見著不懷好意之人,趕緊避遠些,也不要離鎮子太遠。”
他這話叫周梨和白亦初越發無地自容了。
等出了門,周梨少不得感慨一回,“薑大哥還真是端方君子,咱們害他做了這麼多天的活死人,他不怪罪咱們就罷了,還關心咱們。這樣一對比,我可真是奸惡小人。”
“薑大哥是不錯,但我覺得站在咱們的角度上,好像也沒有錯。罷了,咱也不糾結這事,本來這世間就非黑白二色,所以許多事情,都有多麵性。”
“唉。”但周梨還是很愧疚。“你說表哥要是曉得我們這樣對他的朋友,會不會給氣暈死過去?人好心好意來找咱們,反而叫我害了一回。”
白亦初糾正著,“是咱倆。”怎麼能讓阿梨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呢!也怪自己沒能力去打聽消息,不然也不會冤枉薑大哥,叫阿離做出錯誤的決定了。
兩人說話間,出了鎮子。
也是巧了,竟然見著個老熟人。
隻不過周梨剛看到的時候,有些不敢認,待對方停下來,一直看著他們倆,好像在等他們之後,周梨才不確定地叫了一聲:“周天寶?”
那人的確是周天寶,但一點沒了從前的精神,整個人瘦得跟秋後的麻杆一般,頭發枯黃,穿得一身破爛的衣裳,腳踩著一雙包了漿的草鞋。
當然,最明顯也叫周梨一開始不敢確認他是周天寶,還是因為他嚴重凹陷下去的臉頰,以及那滿臉的土色。
“阿梨,阿初。”他看著眼前的周梨和白亦初,有些拘謹地捏緊了手裡的籃子,“在看到你們,真好。你們也要去挖野菜麼?”
周梨點點頭,問他:“一起麼?”
“好,好啊。”周天寶點著頭,人顯得有些遲鈍呆滯的樣子,然後轉身跟在了周梨和白亦初的身後。
兩人隻覺得他的變化實在太大,以前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爹娘寵著的大寶貝啊。
但說實話,人不壞,沒什麼心思,隻是家風實在不行。不過周梨當初仍舊記得,是他和自己一起將杜儀從死人堆裡抬出來。
由此可見,這人本性是好的。
“你們離開桐樹村後,都去了哪裡?”路上挖野菜的人不少,一眼望去,那四處的田裡都是人,周梨覺得他們大概要走遠一些才能挖到,但總這樣沉默著覺得怪怪的,便開口問起身後的周天寶。
周天寶聞言,沉思了片刻,像是極力組織語言一般,“嗯,一開始我大舅說去縣裡,後來走到一半,大家說縣裡也沒水,便分了小路,和縣裡逃出來的那些人一起去州府。”
不過他們沒到州府,就遇到了一股暴民,慌不擇路逃命,自然就沒去州府。
他一邊說著,一邊想起當時奶就是那時候被丟下的,她年紀大了,本就跟不上隊伍,後來人一多被擠得摔倒,就沒再爬起來。
他想回頭去扶,卻被娘緊緊地拽著往前走,身後又都全是人,很快他就被推著往前走。
等好遠了他再回頭,地上哪裡還有什麼奶,早都給踩爛了,倒是隻瞧見遠處那路上星星點點的血紅斑。
也不曉得是哪個血斑是奶。
也是那天開始,爺開始沉默不吃東西了。
娘反而說這是好事情,老東西就不該再浪費糧食。可她還給外祖父吃了……
那時候周天寶的內心,其實就發生了變化。
有一天夜裡,祖父突然消失了,他們忽然有了糧食。
他吃著吃著,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然後一陣又一陣的反胃。
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他的話就一點點被良心給磨去了,行屍走肉一般跟著隊伍一起到處逃。
但是有一天夜裡,他聽到爹娘和舅舅說,大哥二哥長大了,養大他們花費的糧食和銀子可不少,自己還小,花得也少,最劃算。
他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直至第二天有一戶同行的人家牽著女兒來時,見了他一臉失望,說他太瘦了。
天真的他還以為對方關心自己,還說大家都廋。
但這些話他沒說,隻是簡單說了他們逃難經過的地方,正在心底想著,忽然聽得白亦初暴跳如雷地叫起來,“天殺的,那是咱家的菜地啊!”
周梨原本正聚精會神聽周天寶說話,中間提了爺奶都丟了,說得很隱晦,可周梨也判斷出來了,奶與隊伍脫節那會兒,後麵人潮人湧,她一個摔倒在地上的人,是什麼光景了。
後來聽爺爺自己走失了後,周天寶雖然沒說他們為什麼忽然有了糧食,但周梨心中依舊有數。
正在心裡咒罵二叔和潘氏娘家一家子時,忽然聽得白亦初的話,發現這說話間,不知不覺果然走到了自家菜地的地方,可是哪裡有半根菜苗?連菜根都被人拔走了。
一時也氣得不輕,又萬分後悔,“糊塗了,明明曉得大家都缺糧食了,卻隻想著這菜苗還小,得多再等幾日。”可他們能等,那餓飯的可不能等啊!
周天寶見著周梨和白亦初跑去的地裡,隻覺得有些眼熟,等他二人罵罵咧咧回來,不知怎的,竟然就脫口告訴他倆,“這,這是你們家地啊,菜是我大舅一家拔的。”
但大舅可不缺糧食,他是拔去賣錢了。
白亦初一聽,要去討個公道去。但被周梨攔住了,“沒用的,你看著一眼看去,誰家地裡不是一片菜葉子都沒有?”
可不是嘛,原本前陣子還綠幽幽的一片菜畦,現在都是坑坑窪窪的黃泥色。
而周梨這會兒擔心的是,現在又有那麼多人缺糧,朝廷又沒發災糧,會不會又舊事重演?
隻扯了扯白亦初的袖子,“怎麼辦?大家都缺糧食了,真鬨大了,出了人命,縣裡衙門來的那幾個差人,怕也壓不住的。”
可不是嘛,那幾個也是新聘的年輕小子,又不會功夫,下來辦事,也是頂著上麵官府的名目,不然壓根就沒人願意聽他們的。
如今官府不給發早前說好的災糧,隻怕鬨起來,反而他們幾個最先遭殃呢!想到這裡,那幾個人還算是仗義,去縣城來回都有他們照應,不該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出事。
所以同白亦初說道:“咱回去,你去和幾個差大哥提醒一二。”
要說兩人心有靈犀一點通呢!白亦初隻瞧見周梨那擔憂的目光,立即就猜出了周梨心中所想,也曉得這事兒的嚴重性質,“好,咱回去。”一麵看朝周天寶,“你什麼打算?”反正要叫他喊周天寶一聲哥,是不大可能的。
自打自己因為瘦沒能換出去,爹娘對自己的就不如以往那般疼愛了,甚至用看當初看爺奶的那種嫌棄目光看著自己。
因此周天寶想,自己若是空著籃子回去,必然要被罵一回廢物的,指不定又不能吃晚飯,於是最後隻道:“你們回去吧,我得挖一些。”
周梨聞言,心中有些疑惑:“你家的糧食不是很多麼?”
二叔家原本住的那院子,就是爹當年修的大院子,地窖也是用儘了良心的,他們家糧食一粒都沒被上麵的大火烘烤到。足夠一家五口吃到年底的,可是怎麼瞧周天寶一副鬨饑荒的樣子就算了,連全家都有種吃不飽的感覺?
周天寶卻不知該怎麼回答,張著嘴巴半天才乾巴巴地回道:“我舅他們的糧食沒剩下多少,人多,沒法子。”說罷,同他倆告辭去尋野菜了。
回去的路上,白亦初忍不住疑惑,“我瞧你二叔好生聰明,你二嬸卻不精明,該是沒本事叫你二叔幫扶她娘家的,奇了怪了。”
周梨也疑惑得很,不過更覺得奇怪的是現在的周天寶,跟從前自己所認識的周天寶,簡直是判若兩人。一麵回著白亦初的話:“可不是呢!我覺得事關糧食這事兒,就是人命關天了,潘家那頭就算有二叔的什麼把柄,也不至於叫他這種人把糧食拿出來吧?”
白亦初立即猜測道:“這其中必然是有利益所圖。”此前可聽周梨說,周老二還打算在馬家壩子挖屍體找衙門換錢呢!
他這種利益至上的人,可不就隻能是這個緣由了麼。
不過到底如何,兩人也不得而知。
本來周梨是要叫白亦初去提醒那幾個差小哥的,但是白亦初又不放心周梨一個人回家,將她送回去後,才去的。
周梨回來,可能是因為鎮子外麵菜地都被挖空了的緣故,她到沒有再多糾結對不住薑玉陽一事了。
畢竟眼下外麵的境況可比他們所預想的要嚴峻多了。
當下隻同幾人說。
得知自己辛辛苦苦一點點看著長大的菜就這樣叫人薅了去,可將莫元夕急得紅了眼,也是出言罵了幾句。
但這除了解氣,那菜也回不來。
薑玉陽也沒想到好端端的忽然變成了這樣子,隻急忙問周梨,“你們這一趟去縣裡,一點沒聽到發災糧的消息麼?”
周梨搖著頭,“沒有,路上也沒聽幾位差小哥說。我怕就算州府那位大人有心,可是這年頭,糧食比黃金還要貴,他自己又因州府疫情困在州府,哪裡還能手眼通天,縣裡不發,他也不曉得啊。”
“這可怎麼辦?”薑玉陽急了起來。
周梨見此,有些擔心起來,“薑大哥,你在縣裡還有親人朋友麼?”
薑玉陽搖頭,“那倒沒有,隻是照著你們這樣說,這鎮子上怕是要不了多久,又要像是乾旱雪災那會兒一樣了。”為此他憂心忡忡地看著周梨他們幾個,“不行的話,再過幾日若還是沒有發災糧的消息,咱們還是回鄉裡去。”
大家都曉得去桐樹村的路上鬨狼,那裡也沒了半粒糧食,村子也被燒毀了,應該是沒人再去桐樹村的。
周梨心想是好,可是當初以為一切都平穩了,已經將自家的糧食一點點搬來了這裡。
如今回了桐樹村,又吃個什麼?
不想這時候聽得柳小八說道:“也好,我叔嬸如今仍舊還是沒消息,那糧食一直在地裡埋著,雖有油布包著,可時間久了,還是擔心回潮,咱們回去正好給挖出來吃了。”
周梨倒是將這一茬個忘了,現下聽柳小八一提起,方鬆了口氣,忍不住苦笑道:“哪裡能想得到,這糧食竟然是為咱們自己藏的。”
打算好了,也算是有個著落。可是周梨心底卻是有些擔心在州府的姐姐們,“他們那邊,不曉得怎樣了?如今咱們這裡吃不完,他們那裡卻要挨著餓。”
“這當下吃不飽是必然的,但那州府裡絕對不會發生為了糧食打砸殺人的事情,你倒也不必太過於擔心,更何況我來找你們的時候,已經安排好,若他們時疫治好了,自然會有安全的落腳之處。”薑玉陽想著,不管如何,那新任的知府大人終究是有幾分血性的,當初又能阻攔暴民,眼下為了時疫又儘心儘力。
這樣一個好官的治下,斷然不會發生搶糧食鬨出人命的事。更何況他必然是依舊發著粥食。
周梨聽得這話,其實心裡很好奇,杜儀到底有什麼人格魅力,叫薑玉陽他們這樣為他鞠躬儘瘁。
不過周梨倒是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杜儀應該以前就識字,並非是到了姐姐鋪子裡才學的。這是她當初和白亦初在洞穴裡發現杜儀留下的字跡才猛然反應過來的。
任由一個什麼天才,就算是有雕花刻朵的底子,他可以將字寫得好,但也不可能學得那麼快吧?
所以她很懷疑,杜儀到底為什麼要瞞著他們?
但眼下明顯又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正想著房門被敲響,原來是白亦初去提醒那幾個差人回來了。
“他們怎麼說?”周梨想,白亦初既然去提醒了他們,必然會打聽災糧一事。
果然,隻聽白亦初歎著氣說道:“聽他們說,縣老爺那口氣,得六月後才會開糧倉,說大家去年的存糧,足夠吃到那個時候。”
可縣老爺忽略了被流民暴民們毀壞掉的那些。
現在反正各家擁有的糧食極其不均衡,滿倉的滿倉,見底的見底。
可要命的是,這個時候,周梨就算有心拿出自家糧食來幫忙,可是她也不敢冒這個險啊。
畢竟人心隔著肚皮,誰知道自己真全部拿出來後,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還另外私藏呢?
再何況,她也曉得自己非什麼大聖母,她就算有意幫忙,拿出些糧食,但肯定也不可能全部,要給姐姐他們留著這一年的啊。
所以她也斷絕了心思,不是她狠心不拿糧食出來救人,實在是這個世道,她不能拿自己和大家的命來賭。
而其他人聽得這六個月後,可現在才四月啊!那不是還要等一個多月麼?然眼下這些老百姓們如何等得及?那地裡的菜都給拔了乾淨。
又覺得大家糊塗,那菜再長大一些,不得多吃兩頓麼?可因為都抱著自己不拔,總有人拔走,到時候什麼都撈不著的心理,所以壓根就等不得菜長大。
如此,那才種下沒多久的種子,隻怕等不得發芽,就有人去刨地呢找種子吃呢!
“怎麼辦?咱們還要等幾天麼?”周梨看朝薑玉陽,一麵把方才他們幾人商量的回桐樹村的事情告知白亦初。
白亦初一聽,連忙道:“這還有什麼好等的,今兒晚上立即將地窖封死,後天一早就趕緊走。”晚一步,就多一分危險。
薑玉陽也點了點頭,“好。”
說乾就乾,馬上就開始和泥巴,開始填地窖口,還要將周梨那房間裡鋪一層厚厚的泥。
不過為了不讓人覺得明顯,各個房間都是如此。
畢竟他們走後,如果事情果然往他們所預想的那個方向發展,那到時候亂了,大家挨家挨戶搜刮糧食,又是必發事件了。
這不是一件小工程。
好在這事兒大家算是熟練了。
周梨和莫元夕也沒閒著,薑玉陽帶著白亦初和柳小八和泥巴鋪地麵,她倆就負責在地麵踩,隨時隨地扔點小石頭或是碳屑。
反正就是給偽裝成原始地麵,不讓人看出來是後來填上的。
忙活了一夜,到天亮吃了早飯,一行人才開始休息,睡到傍晚些,白亦初出去打探消息。
回來隻道糧食攤子價格嚇人,還有些擺攤賣菜的,那菜肯定都是偷的,自己問了價格,居然還貴死。
“他們亂叫價,也沒人敢管,那幾個差人是不敢吱聲的,隻怕這會兒也琢磨著趕緊逃回縣裡呢!”白亦初說著,心想那縣老爺糊塗,非得六月後再開倉,隻怕那縣裡要不了多久也和鎮子上一般。
果然,隻聽薑玉陽蘊含怒意的聲音說道:“不開倉,縣裡也遲早這一般,這縣老爺自以為是做了決定,隻怕到時候他老命都要消在老百姓手裡了。”而且就算是逃過一劫,如今那淩王當政,正是要做個好政策出來,好叫老百姓認他這個皇帝是天命所歸。
可這縣老爺不知到底怎能想,竟然六月才打算發災糧,到時候不得引起老百姓們的慌亂□□麼?全都齊刷刷衝衙門裡去,隻要鬨出了人命,自然是瞞不住上方。
砍他的腦袋,以儆效尤是理所應當的了。
周梨覺得那縣老爺多半想將糧食轉手賣了,沒準這會兒都已經換了真金白銀,所以才推辭開倉的事情。不過她沒白亦初和薑玉陽那樣憤怒,對比起來冷靜了不少,“氣也沒用,這事非咱們這等小民能左右,如今咱也就隻能顧著自己,隻不過那縣老爺做這個決定之時,他的命也注定到終結之日了。惡人自有天收,你們也彆太因為此事上頭。”
莫元夕很是讚成周梨的話,連連點頭,附和著:“是了是了,你們彆惱,咱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也好離開這是非之地。”
如此大家便吃了晚飯,各自去收拾行李,隻等明日天一亮就走。
然而有句老話說的好,那計劃是永遠趕不上變化的。
當天半夜裡,幾人都被慘烈叫聲驚醒過來,這恍惚間好叫周梨覺得仿若回到了去年缺水時米鋪掌櫃被小偷打死的那天晚上一樣。
她猛地翻身起來,正伸手去拿衣裳,白亦初已是揭了簾子進來,伸手撿起她床邊的包袱背上,催促著她:“快穿衣裳,咱們馬上走。”
“果然還是出事了。”周梨心裡噔噔的,手忙腳亂將衣裳套上,一麵垂頭細著衣帶,一麵跟著白亦初的步伐出了房間。
其他人這會兒也出來,包袱掛在脖子上,係鞋帶或是係衣帶,也都滿臉的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