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初一樣和周秀珠他們那般,自打聽得周梨被劫走後,他一顆心都是懸著的,哪怕現在見周梨安然無恙地坐在自己跟前,亦是如此。
隻緊緊地握著她那一雙似無骨一般柔軟的小手,“你今日著實嚇著我了,什麼考試不考試的,哪裡有你要緊了?”然後忙問起來,“是那李司夜麼?”
他一直以來最怕的,就是周梨那個怪異的夢。
夢裡周梨的早逝,都是他最擔驚害怕的事情。
所以再聽到林衝說周梨出事後,嚇得不輕,甚至都想好了,若是真是這般,他也不顧什麼了,無論如何也要替周梨報仇雪恨去。
哪裡曉得,周梨卻搖著頭,“和他倒是沒有關係,隻不過那人也著實奇怪,一會兒問我霍家小公子,一會兒又堅定地認為,公孫大哥指使我做什麼。”
她雖是不知道那天權這些言語為何如此莫名其妙,但對於公孫曜於自己和周家的偏愛,到如今其實也十分不了解。
便道:“他那話說的也對,憑何公孫大哥就如此照顧我們呢?”
這個事情,白亦初也苦惱過一陣子,甚至還懷疑他是不是對周梨有個什麼不軌之心。可事實上證明,是自己冤枉了公孫曜,他從未有過那樣的意思。
如今叫周梨提起來,也是納悶,“我也不懂。”但可以叫人放心的是,公孫曜對於他們,從來都是沒有求回報的照顧。
兩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是公孫曜對他們的格外照顧,還是那天權莫名其妙的話。
最後是白亦初說,“聽說衙門去了人,陳大人親自去了,殷十娘回來的時候,那人還叫衙門的人圍住,興許陳大人明日就能問出些什麼來,等著明日我們上陳家那邊去看一看。”
周梨心想,這樣也行,隻是唯一擔心耽誤了白亦初念書,畢竟鄉試大考在即,人人都在用功讀書,連柳相惜都被自己打發回了弘文館去溫書。
便道:“我自己去便好,你還是明兒一早就回書院去。”
可她才出事情,白亦初如何能放心?“不差這麼一時半會兒的。”
這樣說話,兩人翌日一早,果然便去了陳家。
也是巧了,正好遇到要去衙門裡點卯的陳大人。
見了他們倆,尤為熱情,竟然打發人去衙門裡幫自己說些晚點到,便親自引了周梨和白亦初往院子裡去。
周梨隻覺得今日的陳大人是格外的熱情,且一雙眼睛還時不時地偷看著白亦初。這叫她聯想到了昨日那人的話,又想起公孫曜對周家的格外照顧,忽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畢竟白亦初不管是外貌還是那頭腦才智,都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子弟。
可又覺得好像不大可能,天底下哪裡有這樣巧的事情?更何況如果白亦初真和霍家有關係,那自己的夢裡,為何又是那般結局呢?
他既然是和霍家有著剪不斷的關係,怎麼是沒有半個人擁護著他,難不成難李司夜莫名其妙的光環,就能把霍家的光輝全都掩蓋了下去麼?
隻不過陳大人那打量白亦初的眼神也是過於直白了些,便是白亦初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不免是疑惑:“陳大人這是?”
陳大人沒見過霍輕舟,但總是聽人提了千萬遍,更何況這也是他為數不多所敬佩的人裡其中一員,因此就更熱情了,如今再看白亦初,仿佛真的就認定了他是霍輕舟的獨子。
自己也想了一夜,公孫曜為何如此偏顧著周家了,隻怕還是因為這白亦初了。
當下聽得白亦初問,隻抬手招呼他二人坐下來,喊人上了茶水,這才道:“都是自家人,何須這般生疏?叫我一聲伯父便是了。”
一旁的周梨還在心裡勸著自己說不可能的,哪裡忽然聽得陳大人這話,一時抬起頭朝他看去,眼裡全是震驚。
而陳大人自然是察覺到了周梨的目光,再想起她這樣聰明,昨兒叫那天權沒腦子地糊裡糊塗問了那些個問題,隻怕已經想到了什麼。
反正陳大人是相信公孫曜,自然也相信周梨,從來是不知道白亦初這身份的。
隻不過她是個聰明人,這會兒自己對白亦初又實在忍不住想要親近,她必然是察覺了。
於是回了她一個笑,“阿茹已經起來,念叨著你呢!你這樣早過來,怕是也沒吃好早飯,昨兒還受了驚,我家喊她來陪陪你?”
周梨卻先已經起身,“我正好有事找她說,自個兒過去。”她哪裡還不懂,也曉得自己心裡的猜測八成沒錯,陳大人這分明就是想將自己打發走,單獨問白亦初一些問題罷了。
陳大人隻笑著說好。
白亦初自然也看出來了陳大人有話要問自己,但仍舊是有些不放心周梨,見她起身要出去,隻溫柔叮囑,“我一會兒便來。”
“嗯。”周梨朝他點頭,這廂就出了廳門去。
見著她纖細身影出了視線,白亦初才收回目光,朝陳大人看過去,“阿梨昨日被綁,想是什麼緣由,陳大人這裡怕是已經有了數,如今又把阿梨打發出去,到底是為何?”
是什麼叫阿梨聽不得?
陳大人這會兒卻顧不上回他的話,反而問著:“你可還記得自己幾時到周家的?”
這個白亦初怎麼可能會忘記呢?這算得上是自己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了。隻淡淡地說道:“自然是記得的。”
那時候自己已經被賣了幾番,記憶也是從被賣的那會兒開始,不是被主人家打就是罵,餓飯鞭子抽打,那是家常便飯了,以至於他那一段時間的性子,都變了好幾分,隻同那些人對著乾。
如此,他也是如了願,叫他們都給賣了出去。
然後叫那周老大買回家去衝喜,和周梨拜了堂。
那時候什麼打罵他都是嘗遍了的,頭上再多個贅婿的名頭,他是絲毫不在乎,反正想著過一陣左右是要將自己賣了的。
可沒曾想,這周梨和自己一般可憐,周老大也忽然撒手去了,那一夜聽著周梨由心而發的話,他覺得兩人同病相憐,倒不如聽她的話,不在作妖,就老實留在周家這裡罷了。
往後也好有個同伴。
被賣來賣去,寄人籬下的痛苦他再清楚不過了,周梨也沒有什麼錯,跟她那繼母對自己也不差,犯不著叫她去過自己的那樣悲慘生活。
陳大人也知道他從前是周家買回來的,卻不知道在此之前,已經被幾番幾次換了幾回人家。
眼下聽得這話,忍不住有些憤怒,不過還是給壓了下去,隻耐著性子問,“那你便沒有想過去找你家人麼?你既然是不記得從前的事情,可見是有家的。”
白亦初對這個已經不在乎了,在他決定於周家留下的話,周梨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了。
雖那時候從未想過男女之事,要同周梨過一輩子,但卻也想過,往後要好好照顧她的。
這會兒叫陳大人追憶起來這些往事,也沒有多想他為何專注問這些問題,隻淡淡一笑:“想不起來,一想頭就疼,更何況我現在過得很好。”說到這裡,隻抬頭看朝陳大人,“大人也看到了,周家是如何對我的,我怎麼保證找到自己的家人後,他們也能這般對我呢?”
所以找什麼家人?不找,還不如就守住現在這個家呢!
周家對白亦初,自是沒有二話說的。
陳大人想了想眼下那將軍府裡烏煙瘴氣的,又沒有他一個近親之人,祖母不是親的,叔父也不是與他父親一母同胞。
人家說人心隔肚皮,這竟是隔了兩個肚皮呢!白亦初不回去也好。
也覺得那天權怕是多想了,公孫曜照顧周家,多半也是認出了白亦初這個表弟的身份,但是沒有聲張,隻怕也是因為白亦初根本就沒有了從前的記憶,怕將他身份公布出去,反而叫他沒了當下的安逸。
反正如果自己是公孫曜,也會選擇隱瞞,然後儘量幫顧著一些。
一時想起白亦初還一口喊著自己陳大人,又再度提醒,“都說了,不是什麼外人,喊我伯父就是了。”又怕他起疑心,便問了幾句學業的事情。
這廂衙門那邊來催,他方起身先去,隻喊白亦初隨意些,當做在自家一般。
而周梨這裡,其實早就吃過早飯了,如今和陳茹坐在一起,也是心不在焉的。
陳茹曉得她昨日才被人劫走,也是十分關憂她,但見她這樣盯著大廳那邊,便也是打發了人去看著。
如今曉得父親走了,忙起身道:“咱們過去,也不知我爹到底將你打發走,想問他什麼?”
兩人當下起身過去,隻見白亦初已經從廳裡出來,看到周梨忙迎上來,同那陳茹點頭打了招呼,便道:“彆擔心,就是問了些瑣事和學業。”
陳茹見他兩人眼裡隻有著對方,不禁是羨慕又覺得好笑:“真是的,我爹又不吃人,你們這眼下好似生離死彆後再度重逢一樣。”
這話,引得一陣笑,回過頭去卻見是陳夫人領著一堆丫鬟婆子來了。
她走過來輕輕敲了女兒的頭一回,“你這個丫頭,懂得什麼,昨兒阿梨才遇著事,心裡自然是不安的。”旋即又問周梨可是受了傷等等。
周梨和白亦初回去時,隻叫人送了些補品等一起跟著去周家。
反而叫周梨十分不好意思。
等回了家裡,兩人到了書房裡,她才得空細問白亦初,曉得了陳大人隻問了白亦初失憶的事情,心裡越發確定了。
又暗自慶幸,他沒有將白亦初的身份說出來,不然這鄉試開考在即,無論如何都會影響了白亦初的心情。
因此也不打算當下同他提了。
可白亦初和周梨這青梅竹馬,不說是完全心有靈犀,但周梨心中有事瞞著他,他如何是看不出來?
這會兒見周梨就不再言語,便問:“你就沒有什麼要同我說的麼?”更何況陳大人忽然問起自己失憶的事情,又一副親切熱忱的樣子,白亦初不信沒個什麼事情。
周梨吞吞吐吐的,見他一雙眼睛直看著自己,更何況昨日那個人,怕是沒有這樣就容易善罷甘休,怕最終也是難以瞞住的。
隻歎了口氣,然後迎上白亦初的目光,“阿初,現在如果有人告訴你,你是有家的,那你怎麼想?”
“我什麼時候沒有家?”白亦初雖是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卻無端生出一個不悅來,隻覺得周梨竟然不信自己,便是自己的家人真找著了,但他也不會改變現在的生活狀態,那最多是將家人做一門親戚來走動罷了。
他肯定是要守在周梨跟前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明白的。”
“那你也該知道,這裡才是我的家。”白亦初口氣堅定。
周梨明白,但是白亦初的身份實在是不普通,更何況他當初走丟失憶,這顯然都不可能是偶然或是什麼意外。
從公孫曜對周家的照顧來看,和他與公孫家都是沒有關係的,那麼問題就出在在將軍府了。
更何況沒了白亦初,將軍府的爵位,二房也能順理成章繼承了去。
不然哪裡有現在的霍將軍呢?
想到這些,她也是一萬個不願意叫白亦初回到那樣的家裡去,隻抓起他的手,“嗯。”沉默了片刻,還是起頭朝他看去,“昨日那個人雖不知道是什麼身份,但他大概查到了你的身世,我也不曉得他是如何查的,但綜合我自己的想法,以及公孫大人對我們家的照顧,再有今日陳大人的態度,你應該便是當年將軍府走失的小公子。”
她一麵說著,一麵細細觀察著白亦初的神情,卻見他沒有個什麼多餘的反應,表情竟是一成不變。
這反而叫周梨疑惑,“你不信麼?”
哪裡曉得白亦初搖著頭,“信,雲長先生給我找個學習槍法的師父,可他對我卻十分不同,很尊敬,仿佛拿我做主子一樣待著,瞧我之時,又總是有種孺慕之情,但我曉得他其實是透過我,看另外一個人罷了。”
起先不知道究竟是在看誰,直至那日周梨將霍將軍那枚‘麓水居士’的章子送去給自己。
他幫自己收拾房間的時候瞧見,紅了眼眶,然後抱著哭了一回。
那時候白亦初在暗處,並未打擾。
所以自己那師父不曉得。
可是白亦初卻恍然就明白了,曉得了公孫曜那百忙之中也要常抽空去書院裡找雲長先生,然後將自己帶過去,和自己下棋,總說起霍將軍的事情。
他要找的,可能並非是雲長先生,而是自己罷了。
他和自己那師父一樣,透過自己看另外一個人。
隻不過白亦初一直沒有得到直接的證明,也就裝作從來不知道罷了。他又不是傻子,即便自己真和霍將軍有什麼關係,可是霍將軍早不在了,夫人也離了世,那現在的將軍府當家的是老將軍的繼室。
繼承了將軍府爵位的,也是這個繼室所出的霍南民。
那和自己什麼關係?他甚至懷疑自己當初失憶,同他們脫不了乾係呢!
就這樣一個家,任由再怎麼個華貴榮耀,他也不可能回去,更何況他也是有骨氣的,他們要守著那將軍府,就叫他們守著,看他們能守個幾時?而自己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能力,重新創建出屬於自己和阿梨的輝煌榮耀來。
更何況,如果當初真是他們害了自己。那麼現在自己這樣弱小,要權沒權,要勢沒勢就跑回去,不是羊入虎口麼?
他到底是有多傻,才會跑去認親?
因此以往,白亦初也是十分低調行事的,隻想著等鄉試拿了這榜首,再去上京,也仍舊低調行事,等將那春闈過了,任由是誰發現自己這張臉,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如今鄉試還未開考,就叫人發現,還險些還了周梨這裡。
奈何他也不敢確定,那陳大人是否可靠,不然今兒必定是要朝他打聽,昨晚和殷十娘動手之人,到底是何處,又是個什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