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著他倆身上那傷雖不要命,但也是血肉模糊一片了,少不得是要花錢買些金瘡藥來的,不然還不知道幾時能結疤呢!
可周宜蘭一想到自己的男人在大牢裡麵蹲著,手裡也沒幾個錢了,自然是舍不得,麵對疼得哼哼唧唧的親爹娘,隻道:“爹娘,我手裡眼下也沒幾個錢,咱還要吃飯,這藥錢咱就先省一省了,反正都是莊稼人出身的,又不是城裡人那樣嬌貴身子,非得吃藥才能好起來。”
當年逃難的時候,一家人全靠著周宜蘭跟了人高馬大的武大郎,才得以活命。
也是靠著武大郎,到了這上京也才安家立戶的。可那武大郎高興了要打女人,生氣了也要打女人,也是將周宜蘭折磨得不行。
但不打人的時候,也算得上是個他們認為的好人。所以夫妻倆大抵是覺得因為女兒吃苦受累,到底是有些心疼的,畢竟是十月懷胎的親生骨肉。
也有可能如今能在這上京有個屋頂遮風擋雨的,都來自於女兒嫁了男人的緣故。
所以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開始順從起周宜蘭的話了,隻想著這樣叫她少些煩惱。
便是那從前最是囂張了不得的周文才,如今在周宜蘭的麵前,也是低聲下氣的。
因此眼下周宜蘭說沒錢給他兩老抓藥,兩老也不敢吱聲,反而還要忍著痛附和著:“是啊宜蘭,我們沒事的,我們莊稼人身體賤,能自個兒好起來的。”
不想才得了一日的功夫,衙門裡又來了人。
就這兩天裡,也不知道幾波衙役造訪過他們家了,見著周宜蘭隻道:“那武大郎你男人吧?”
周宜蘭頷首應著,唯唯諾諾的,可沒有在她爹娘跟前的厲害勁兒。
卻聽得衙役說:“那受害者家裡也不要追究你們,你們趕緊湊五十兩銀子給人過去賠禮道歉,還有你男人,打發人趕緊給接出來。”
五十兩對於周宜蘭來說,不是什麼小數目,但是一聽到能接自家男人出來,便笑了起來。男人出來了,就代表以後還有銀子用。
於是隻連忙朝兩個衙差道謝,隨後高高興興就去接人。
至於那該賠給殺豬匠的五十兩銀子,她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衙差也沒說什麼時候送去,送的是人用的銀子還是死人用的元寶。
哪裡曉得到了這監獄外麵,沒見著自己威武雄壯的男人,反而是腳邊躺在那破席子上麵,一副半死不活,臉色鐵青難看的。
她見此,當即心裡咯噔一回,隻覺得怕是難活了,難怪衙門好心叫自己來接人呢!隻怕是他們自己擔心死牢裡呢!
心裡這會兒是後悔急了,早曉得就不來了,這樣他死了,自己還節約一副棺材銀子呢!
但如今衙役催促著,她實在沒辦法,反而還花了幾個錢去雇腳夫給抬到家裡去。
一路上總有一個大糞臭味,腳夫們嫌棄不已,後悔接了這一單活。
周宜蘭隻當他是大小病失禁在□□裡了,畢竟聽說頭一天就挨打了,不想回了家裡檢查,卻發現也是乾乾淨淨的。
後來給他倒水的時候,才發現這大糞臭味竟然是從他嘴巴裡溢出來的,頓時把周宜蘭惡心得吐了兩回。
等晚些那周文才回來,見著不過一天的功夫,家裡就倒下去了個人,自家爹娘還好說,那武大郎他卻是厭惡不已,又想起這些年在他和姐姐的淫威下,拿自己做粗使一般使喚著,心裡便有氣得很。
所以周宜蘭再叫他做什麼,他也不似此前那般老實聽話了,反正那武大郎都這副鬼樣子了,難道還能跳起來打自己不是?
把周宜蘭給氣得不行,“你不乾,就趕緊給我搬出去,住著我的房子吃著我的糧食,你當我是爹娘啊?”
周文才正巴不得呢!馬上就收拾了包袱,“走就走,這個家裡我反正早也受夠了!”他看著爹娘那樣子躺在床上,還要擦屎刮尿的,自己可伺候不得。
更何況天氣這樣逐漸大起來了,他們身上那傷若是不抓藥來治的話,遲早化膿生蛆,到時候哪裡還有什麼活命?
自己才偷偷攢了幾個錢,還要留來娶媳婦的,倒是姐姐手裡有不少錢,她都舍不得拿出來,那也隻是爹娘命不好。
而眼下自己走了,到時候爹娘真死了,自己也省得花錢埋他們。
於是高高興興,一點都不留戀,收拾了包袱就去跟周老和楊氏告辭,“爹娘,我也和你兩老一樣寄人籬下,如今姐不高興,要趕我走,我也是不敢不從,你老二好生保重,短缺什麼,叫我姐就是,我得了空,自回來瞧你二老的。”
然後,也不管楊氏揮著手用那乾啞的嗓子喊什麼,便自顧走了。
且說楊氏和周老兩個在衙門裡挨了一頓打,雖也不是什麼致命的傷,隻是兩老一路自己走回來,當時憑著一腔的怒氣,也沒有覺得疼,又可能那時候才挨打,屁股上都是火辣辣的,沒感受到什麼疼痛感。
可這回了家躺到床上去,趴著休息了一會兒,便覺得這傷疼得鑽心,動也不敢動一下,不然好似有人拿刀在傷口上戳一般。
所以兩老要喝口水,也沒法子,隻想著等女兒周宜蘭回來服侍。
可周宜蘭高高興興去接人,卻是接了個要死不活的武大郎回來,心情十分不好,哪裡顧得上他們?
加上又因那武大郎滿口的大糞味道,叫周宜蘭吐得個昏天暗地的,自然是沒工夫管他們夫妻倆這裡。
至於到了這會兒,周老和楊氏那嗓子眼都乾得快要冒煙了,話喊出來幾乎沒了聲音。
也是這般,那周文才一丁點沒有聽到。反而在心裡想,爹娘果然是無情,自己走了同他們打招呼,明明醒著的,也不留自己。
便是不留,也要好生交代自己,或是給自己一兩個錢吧?畢竟在身無分無在上京難生存,他們又不是不知道?
心裡就想,沒準銀錢都叫周宜蘭給哄去了,這些年來他們拿周宜蘭夫妻做主子,自己甘心做牛馬就算了,還要帶著自己。
也是越想越生氣,隻氣得想往後他們死了,自己也不可能回來燒一炷香。
周宜蘭見他就這樣走了,也不留,隻氣呼呼去給自己煮了一頓豐盛的飯菜,便倒頭大睡。
不想第二天一早卻是叫一股子臭味給臭醒的,一扭頭卻發現枕邊人武大郎不知道什麼時候,吐了些紅白之物出來,惡心不說,還臭味熏天,害得她膽汁都給吐出來了。
自然是不再踏進了那屋子裡去。
又聽的爹娘的屋子裡有響聲,隻走進去瞧,一推門卻是聞到一股子的尿騷味。
原來是周老和楊氏因為嚴重缺水,喉嚨乾啞,喊不出聲音來,這屁股又實在疼得厲害,連起來解決這大小便都是問題,於是沒忍住,到底是拉在了床上。
周宜蘭頓時心裡一陣難過,一邊哭一邊罵:“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怎麼攤上這樣的男人和爹娘?”
這會兒總算反應過來,自己將周文才趕走,反而便宜了他!俗話說養兒防老,他憑何將爹娘扔在自己,不一並給帶走了去?
隻到他幫工的鋪子裡去鬨。
還汙蔑周文才偷偷拿櫃上的錢,試圖將周文才逼回家去替自己服侍床上的人。
這不就把周文才這賬房鬨得沒了嘛。
雖她也是冤枉了周文才,可掌櫃的一看周文才有這麼個難纏的姐姐,也不敢再留他。
周文才本來沒住處,但好歹每個月有月錢拿,正合計著租個棚子住一陣子,沒想到叫他姐姐這樣一鬨,什麼都沒了。
也是氣得動手打了她一巴掌,便走了。
鬨了這麼一回,周宜蘭什麼都沒撈著,還挨了一巴掌,偏又追不上那周文才,隻能萎靡不振地回了家去,接待她的又是四處彌漫的各種臭味。
挨了一日,她就忍不住,隻去抓了藥。
卻不是給她爹娘吃,而是給那武大郎,“大郎,你起來把藥喝了!”
武大郎也不是完全不行了,回家後也醒來好幾次,但那被迫吞了半桶大糞的事情總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加上胃裡總有臭味散發,自己還時不時吐出些臭臭的汁水來。
如此什麼都吃不下,整個人本就沒精神,如今更是瘦了不少。此前也催促過周宜蘭給自己請大夫,但是周宜蘭卻無動於衷。
如今見她終於給自己抓藥來吃,隻掙紮著勉強爬起來,心裡想著這娘們兒這兩日見自己病了,這般囂張,當自己好了,看不把她打得鼻青臉腫!
於是也不用那周宜蘭喂,也不曉得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藥碗給奪了過去,昂頭一口全部喝了下去。
興許是心理作用,也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之相,他竟然忽然就有了精神,隻惡狠狠地朝周宜蘭罵道:“賤婦,看老子好起來,不打得你屎尿齊飛,還敢嫌棄老子臭。”
周宜蘭這次沒有像是以往那邊,連忙抱著腦袋伏低做小說好話賠不是,反而用一雙垂老得不像是她這個年紀一般的眼神,冷冷地看著武大郎。
武大郎被她那眼神看得心裡發毛,但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威脅她,隻躺了下來,這想趕緊休息,早日恢複身體。
又說他們的後續,周梨是一點都沒有關注,因為這武大郎忽然敲門進去罵人討打的事情,第二天自然是被耽誤了,所以白亦初和那段少白他們的邀約,也就推辭了。
這些日子裡,也是同窗同籍學子一同相聚。
然後今日才得了空,周梨給他收拾打整好,備了些禮物,便去往將軍府正式拜訪。
兩人坐在馬車裡,趕車的是韓先生。
阿葉帶著蘿卜崽早先過去等著了。
白亦初看似老神在在,但周梨見他那略有些僵硬的姿態,心裡便猜測出來,他多半是有些緊張的,隻伸手過去捏了捏他的手,“你怕什麼?”
“不怕,隻是覺得很奇怪,他們將我做至親之人,我卻沒有辦法回予他們同樣的感情。”白亦初也試想過,和公孫家的人親近些,可一時間還是有些覺得不適應。
隻覺得即便是親人,但多年不見自己又無記憶,還是須得循序漸進才好。
而到底是沒了從前的記憶,似乎也將這血脈關係給塵封了一般。
“沒事,親人之間不就是這樣的麼?全力以赴的給予,卻從未想過對方必須要付出。何況你也不用緊張,等大家熟悉起來,便沒有什麼了。”周梨寬慰著他說。
白亦初點著頭,目光一麵掃視著準備的禮物,“我雖同阿瀟他們打聽清楚了,我姑姑大表哥他們的喜好,可是也不曉得,我挑選的這些,他們究竟會不會喜好?”
周梨聽著他憂心忡忡的話,卻是忽然笑起來。
這叫白亦初十分不解:“你笑什麼?”
“我笑你傻,嘴上說沒有辦法回饋他們同樣的感情,可我現在瞧來,你雖想不起他們這些人,但心裡卻在乎得很,不然怎麼會擔心這擔心那的?若是不相乾的,你哪裡會想著許多?”
白亦初聽到周梨這些話,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你說的,興許有些道理。”但他總覺得,那缺失掉的記憶,讓他有些遺憾。
也是這個時候,白亦初忽然起了找回從前丟失掉的這些記憶的想法來。
大抵是白亦初長久處於這種緊張中,以至於這馬車在公孫家門口停下時,他還有些詫異,“這麼近的麼?”
“近麼?走了一炷香不止呢!”周梨將禮盒都一一移到車門邊上。
白亦初過去把禮盒都塞給外麵早就候著的蘿卜崽和阿葉,隻吩咐著:“仔細些,彆摔了。”
轉眼禮盒都拿完了,他還在那邊上遲遲不下車。周梨見了曉得他是緊張,隻安慰著,“沒事,自家親人呢。”然後朝他推了一把。
白亦初這才跳下車,然後立馬就扶著周梨下馬車,不想一回頭,卻見這公孫家大門敞開,馬車旁邊咫尺再近就黑壓壓站了不少人,除了自己早見過的公孫曜和四個表侄兒之外,還有許多麵生的。
他一下緊張起來了,下意識握緊了周梨的手。
隻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隻見一個白發老太太叫兩個丫鬟扶著,忽然走來將他的另一隻手拉起,隨後就忍不住哭起來:“我可憐的阿聿,姑姑還以為,這一輩子是見不著你了,往後到了地下去,有何麵目見你爹娘啊!”
霍琅玉哭著,一麵又抬起頭來,一手捧著白亦初那張酷似與她弟弟霍輕舟的臉,看著看著,哭得就更傷心難過了。
可將一旁的眾人都給急壞了,忙著安慰,又怕她年紀大身體不好,給哭壞了去。
白亦初最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擁著進入公孫家的,隻是始終沒敢將周梨的手放開。
另外一隻手,卻也沒被霍琅鬆開過。
瓊林宴那晚,他和挈炆被留在宮裡,大家本就好奇到底是何緣由?便是欣賞他二人才華,陛下也不至於如此心急。
後來公孫家幫忙舉辦那宴席的時候,還打發了個小子來幫忙,連自己親戚崔家那頭,都沒這麼上心,便又有人說,白亦初沒準是公孫曜的私生子等等。
畢竟上京這些個喜好玩樂的公子哥兒,十四歲弄出孩子來的可不在少數呢!
而且見過白亦初的不少人,都覺得他和公孫曜還真有些相似之處,幾乎都已經要石錘了。
卻不想這會兒公孫家門口,有人見著近年來深居簡出的公孫家老太太霍琅玉,居然抱著白亦初哭,隻稱他做阿聿等,又自稱她的姑姑。
她雖哭,周邊圍繞勸說的人也不在少數,但還是有而那耳力好的,給聽了去。
不一盞茶的功夫,就以那龍卷風似的趨勢,朝著整個上京城的每個角落都席卷而去。
將軍府那邊自然也不例外了!
街上多的也是人歡喜。
於是當年白亦初丟失,又被將軍府證實已經早夭的舊事又被重新提起。
這會兒白亦初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還拿了今年的狀元,陛下又親自留他在皇城裡過了半夜,可見真的是霍將軍的骨血了。
於是便細細解剖起當年白亦初如何從將軍府裡走失,公孫家霍琅玉這個親姑姑回府想將他接走撫養,又是怎麼被將軍府的人拒絕。
甚至翻出了當今的將軍府老太太,是當年霍老將軍的繼室,是如今這個霍將軍霍南民的親娘。
如此,也就是白亦初的繼祖母。
都說那後母黑心肝,挖出來比火塘裡的碳都要黑呢!更何況這還是繼祖母呢!如此怎麼可能對白亦初真心好?而且他真沒了,霍輕舟的一切就都是霍南民的了。
不然的話,要是白亦初在府裡,必然是子承父業,哪裡能輪到霍南民做這個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