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各家各戶都是如此,誰也笑不著誰。
於是馬氏是打算等上了茶水來,再給周梨一些下馬威的。所以當阿葉來奉茶時,她看都還沒看,隻端起來就張嘴說:“我們府裡雖是比不得宮裡,但也不是什麼茶葉都能入口的。”
周梨涵養極好,但更多的是對於馬氏這樣沒有腦子的人而驚訝,“這是挈炆從宮裡帶來的,夫人若是喝不慣,我叫人去換彆的。”
這話好叫馬氏沒臉,自己又不是那種聰明的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終隻氣得將那茶盅放下,有些惱羞成怒:“向我炫耀了不是?我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嘗過,要你來教我?”
周梨微微側著頭,嘴角含笑著打量她發怒,那個目光看起來,就仿佛是見街上雜耍的猴子一樣。“夫人貴為將軍夫人,自然是什麼山珍海味都是嘗過的。”
這讓馬氏一番沒皮沒臉的撒潑後,忽然意識到,氣得渾身發抖,“你,你憑何這樣看著我?”
“噗。”周梨終是沒有認出笑出了聲,她雖然一向不喜歡男人妻四妾,但是麵對著此刻的馬氏,她倒是覺得霍南民合該另外娶小老婆。
整個場麵,霍海棠都處於一種十分尷尬的局麵中,她幾次想開口將她娘的話打斷,一直沒個機會。
如今聽見周梨笑,臉也忍不住跟著滾燙起來,終於是忍無可忍,將聲音提高了一下,“娘!”隻是那聲音裡不曉得抑著多少怒火。
但周梨的笑明顯是激怒了馬氏,她氣得倏然站起來,甩著手裡的絹子,“哼,你笑什麼?笑我在將軍府過得不好是不是?可我在將軍府過得不舒坦。難道你以為你去了,那老妖婆就能真心待你?要真是這樣,她也不會逼著我上門來,自己早就親自來了。”
她說著說著,情緒明顯是有些失控起來,竟是嚎嚎大哭起來了。
霍海棠已經慌了神,她雖擅長在話本子上寫家長裡短,但現實中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卻是手足無措。
也慌忙站起身來,企圖要去勸,但才伸出手就被她娘馬氏一把將手拍開了,“你個沒有良心的討債鬼,少來假惺惺,你要真心疼我,就不會看著那老妖婆如此欺辱我踩踏我。”
“娘,要不咱們先回去。”霍海棠這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覺得丟人,一麵使喚著跟來的眾多婆子,將她娘給拉出廳裡去。
然後才緊張地看朝仍舊雲淡風輕坐在那椅子上品茶的周梨尷尬道:“府上的事情,我不信你們什麼都沒有打聽,今兒我娘也來了,麵子也算是給了,你們也早早搬回去吧,那邊覃姨娘已經收拾好了院子。”
霍海棠這時候忍不住想,若是有了白亦初和周梨到將軍府裡,也許她娘總是被欺壓的這個角色,就該落到周梨身上了。
但她一看到周梨這副樣子,似也不是個吃素的,不曉得麵對了祖母,是個什麼龍虎相爭的場麵。
馬氏就像是一場鬨劇,從大門口罵著進來,又罵著出去。
周梨想,她是罵夠了罵解氣了,但是覃氏要的體麵她一點沒有做到,回去怕是有苦頭吃了。
而且這馬氏是真沒有腦子。
見人走了忍不住問起霍娘,“她這個做正室的就這般模樣,為何你母女兩個日子還這樣艱難?”
霍娘對於馬氏張口就罵人,且又話不過腦子的行為舉止,早就見怪不怪了。“她是算不得什麼,那個小覃氏才是厲害角色呢!一個口蜜腹劍的,你到時候去了是千萬要小心,不要叫她的外表給騙了去。”
周梨自然是不敢將覃氏和小覃氏輕看了,尤其是那覃氏,一個丫頭做成了將軍府的老太君,要說她沒有一點手段和心機,哪個能相信?也難怪馬氏一個官家小姐給她做了媳婦,硬生生給欺壓成了那市井間的刁婦。
當下也開始收拾行李,安排家中人事,想著過兩日就搬過去。
然隔天下午,周梨就收到了幾封來信。
日期雖不是同一時間寄出來的,卻兜兜轉轉的,最後同一日到自己的手裡。
其中有兩封,還是雲眾山的來信,且都是從東海寄來的。
她先看了日期在前的那一封,卻道那沈窈不願意吃藥,這邊她妹妹寄過去的銀錢,她也不動,隻說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
但是沈窕到底是戴罪之身,他們也沒法子將人弄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就這樣糟蹋身體。
周梨見此,心裡想著一會兒同沈窕說一說,叫她寫信去勸勸,或是再想辦法找那祝子騫,看看他可是有什麼法子。
說起來,也是好一陣子不曾聽見祝子騫的消息了。
一麵拆開第二封,卻發現第二封十分厚,不想一那信封一拆,裡頭直接就滾出來一封絕筆書信,是沈窈寫給沈窕的。
她沒去拆,而是先看了雲眾山信裡的內容。
可是隨著目光往雲眾山那粗枝大葉的字往下移動,呼吸就變得越來越急促。沈窈死了,算起來正是上京鬨風沙那些日子。
她本就帶病,且到那頭又十分水土不服,不願意吃藥,這樣雙重折磨下,本就一心求死的她倒是心隨所願。
隻是她死了,沈窕可怎麼辦?
一旁乾活的阿葉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憂心忡忡地走過來,小心試探:“姑娘,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她一麵偷偷看周梨拆的信,蘆州來的還沒拆,便鬆了一口氣。
周梨聽得她的話,回過神來,將信放到桌上,聲音有些縹緲,“你去喊窕窕過來吧。”
得了這話,阿葉心裡便猜了個七八,所以去喊沈窕的時候,將擅長給沈窕灌雞湯打雞血的千珞也喊來了。
周梨這時候已經將蘆州的家書看完,家裡那邊一切都好,隻是仍舊問著,他們什麼時候能得空回去,今年是不是也不能一起過年等等?
左右家是家中老小懷念他們了。
抬眼見著阿葉連帶著沈窕千珞都來了,便示意她幾個都坐下來。
沈窕也會察言觀色了,阿葉雖說她姐姐來信了,可那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所以此刻見到周梨,就急忙問:“是不是我姐姐病得更厲害了?我寄給她的銀子,她沒收到麼?”
花慧那個院子,周梨已經重新買回來了,蘿卜崽帶著沈窕一起下荷花池,把銀子挖了出來,全部都存在了通寶錢莊的櫃上,就想叫沈窈在東海寬裕些,任由她去取了看病抓藥的。
但算著時間,還沒到那邊的賬上呢!
周梨不知道怎麼說,隻將她姐姐的絕筆書遞過去,“也許這對於你姐姐來說,是件好事情。”
一聽她這話,沈窕哪裡還不明白?她本能地想將那信扔出去,喊著鬨著說不信,但是她又十分清楚如今自己是什麼情況,於是隻咬了咬牙,將那些個眼淚都吞進了肚子裡,用那顫抖著的雙手,將信展開。
眼睛溫熱一片,掉下來的淚水卻是冰涼的,一下就將她姐姐沈窈字裡行間的解脫個對她的愧疚給打濕。
她終於還是沒忍住,蹲下身抱著膝蓋悲傷地哭起來。
千珞和阿葉你看看我看看你的,終於是上前一左一右在她身邊蹲下來勸導。
隻不過沈窕失去的不止是她姐姐,更是從今以後,這世間她再沒有一個親人了。這會兒再多的銀子對於她來說也都沒用,整個從一開始的嚎嚎大哭到後麵的無聲哭啼。
到了最後,整個人都一副精神恍惚的樣子,叫人極其擔心。
周梨見了,叮囑著千珞,“你晚上同她一起睡,她便是去茅房,你也緊跟著,不要叫她出事了。”
她這個樣子,周梨和白亦初原計劃搬回將軍府的事情,也隻能往後推遲幾天。
卻是沒有想到,沈窈的遺書不止是一封,還另外給那祝子騫也寫了一封。
所以隔天祝子騫就來看望沈窕。
據寸步不離跟在沈窕身邊的千珞說,那祝子騫話還挺多的,一個勁兒地說,還都是勸著沈窕要好好活下去,她姐姐舍不得花那些銀子看病,就是希望留給她好好生活的。
沈窈呢,也是禮尚往來,也勸他早早放下姐姐,快些聽父母之命的話,娶了表妹生個孩子好好過日子。
反正都是些積極向上的話,叫周梨這裡曉得了,心裡還暗暗謝祝子騫一回,心想也許有他的開解,那沈窕應該能早早接受這個事實。
但是祝子騫要告辭走的時候,回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哭得淚流滿麵的沈窕,口吻淒然:“你姐姐真是狠心,她叫我們好好活著,自己去一個人走了。你彆看她性子那樣潑辣,其實她膽子可小了,到了那邊一個人也不知道怕不怕?”
阡陌將這話和口氣學給周梨,隨後感慨道:“實在沒有想到,這祝公子真是個癡情種子,隻是可惜造化弄人啊!”
周梨也覺得他和沈窈的確是遺憾,一時不知怎的,想起一個舊事來。當初在蘆州的時候,柳相惜也有一個姓祝的朋友,和一個姓溫的官家小姐在一起。
也不知如今這姓祝的公子可是金榜題名,和溫小姐如常所願了?便想這下一次遇到柳相惜,且要問一問他的。
哪裡曉得,今兒一早就得了噩耗,這金牌冰人祝子騫昨夜自縊於家中。
周梨聽得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被雷擊了一般,畢竟昨日那個還笑眯眯站在自己麵前說話,以沈窕姐夫身份的口吻,將沈窕拜托給自己。
那時候周梨還以為,莫不是祝子騫因為沈窈的離開,終於是決定將這份感情塵封,從今以後要好好過日子了。
哪裡曉得,他選擇的卻是這樣一條路。
下午的時候,祝子騫的母親來了,她是個乾瘦的小個子,眼裡再無一絲精明,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極大的悲哀痛苦中。
她是來找沈窕的,周梨有些擔心,隻親自領著她去。
不想她見了沈窕,就哭著說:“我兒子如今已經去了,他素來念著你姐姐,我們做父母的如何不知道?可他是這上京第一冰人,祖上的基業不能叫他壞了,做的也是那助人喜結良緣的事情,哪裡有去拆了人家因緣的道理?所以他爹生氣,將你姐姐留給他的東西都燒了個乾淨,如今隻剩下那一封信,也全都打濕了他的眼淚……”
她說到這裡,終於是說不下去了,隻拿兩隻乾瘦的手捂著臉哭。
沈窕呆呆地看著她,周梨一時也不知沈窕到底將她的話聽進去了沒有。
直至隔了好一會兒,沈窕那眼睛珠子才動了一下,哽咽著問她:“那,那你來找我做什麼?”
祝夫人忽然朝她‘噗通’一聲跪下來,“他和你姐姐生不能同衾,如今人不在了,我也不要再講什麼規矩不規矩的,隻想將他們合葬。可是我們夫妻身老,如何去得了千裡之外的東海?所以隻求在你這裡給個一二件你姐姐的遺物,送去與他再一處,也叫我這做母親的,完了他一樁心願。”
沈窕沒有拒絕,“您稍等。”一麵擦了眼淚進去翻找,最後拿出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藕色舊衣裳,“這是我姐姐以前在家裡時候穿的。”沈窕沒有什麼嫁妝,所以見著衣裳還好,便給一起收著帶到周家來了。
本來也是作為念想的。
祝夫人得了衣裳,隻朝她千恩萬謝,又對周梨幾回鞠躬道謝,方告辭離去。
沈窕沒有再像是周梨所擔憂的那樣,逐漸枯萎凋零,反而擦了眼淚,開始乾活。
千珞跑來和周梨說,“她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天不亮就爬起來乾活,勸也勸不住,還說要和你們一起去將軍府裡,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叫那將軍府的人欺負。誰敢朝你們動手,她就敢朝人動刀子,反正她賤命一條是賠得起的。你說她這是個什麼鬼話?”
周梨卻是從這話外聽出了沈窕並沒有真正地走出來,甚至打算是尋求一個正常且光明正大的死因。
“你去喊她過來。”周梨覺得,如果一個人喪失了活下去的支柱,那麼有時候仇恨可能就是唯一還能支撐她選擇活下來的信念了。
雖然這可能不是一個好辦法,但是如今沈窕的樣子,的確讓人憂心忡忡。
沈窕很快來了,雖她努力將自己裝扮成走出悲痛的樣子,可眼底的難過哀傷,仍舊是怎麼都掩不住的。
周梨將千珞打發了出去,隻留了沈窕一個人在跟前,這才緩緩地說道:“你姐姐嫁到王家,的確是你父親造成的緣由,但這不是要你姐姐性命的主要原因。”
沈窕此刻像是對於這些,似乎都不在乎了一般,隻無精打采地垂著頭,“她都病死了,姓王的那也快斷氣了。”
口中的她,則是已經早死在了牢裡的花慧。
卻聽周梨說:“王家那個自來貪花好色,見著了個美貌的姑娘,嘴上多是不尊重。他對那長慶伯爵府的何婉音出言不遜,那也不是個原意吃這虧的主,再說整個天香閣都是人家的,就地找人,染了這臟病去勾引他。”
周梨說到這裡,那沈窕忽然抬起頭來,兩隻眼睛珠子在眼眶裡劇烈地顫動著,回想起了花慧留的那萬兩白銀,“所以,所以那銀子就是這樣來的?”
周梨頷首,“我本不打算與你說,就是怕你去找她報仇,可這等於蜉蝣撼樹,反而連你自己性命都丟了。”說到這裡,不禁歎了口氣,“我也不是非要替花慧洗清什麼,她左右也不是什麼好人,但這真正叫你姐染病的,到底是王家那個敗家子和何姑娘,他們倆的恩仇,白白牽連了兩條性命在裡頭。”
可現在的沈窕聽了這些話,兩隻眼睛紅紅的,臉卻氣得發白,渾身顫抖著,“所以,是那個表裡不如一的何婉音?”如果姐姐不染病,一切都皆有可能,過幾年她再無子,或是都不要過幾年,爹一死,王家就會將她休了,叫她得個自由身的。
即便是不能同祝大哥在一起,但往後少了這男人的磋磨,姐姐那樣聰明厲害,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她此刻滿心就是要去殺了那何婉音的衝動。
但她大概是成長了,很快就冷靜下來,感激地看著周梨:“姑娘,我曉得了,我會好好地活下來,也曉得您的用意了。我也會替姐姐報仇,現在不行,但不代表將來。”
那花尚無百日紅,難道是人呢!不信何婉音會一輩子都這樣,不會露出馬腳來。天香閣麼?難怪長慶伯爵府在她的手裡後,一日比一日還要蒸蒸日上,原來這花的銀錢,都是叫姑娘們拿皮肉換來的?
周梨對上她堅強又堅定的目光,“當下,以活下來為目的,旁的倒是次要的,反正人生很長,你還能做很多事情,我也不會去阻止你。隻不過現在的你還小,不要著急這些事情。”
這話,也許沈窕真的聽進去了,她沒有像是此前那樣盲目地乾活了,而是開始找蘿卜崽,她竟然要學武。
她學武做什麼,周梨心裡最有數。不過她願意吃這份苦,就算是以報仇為目的,但學了這身武功在身上,將來對她一個姑娘家,總是有利無害的。
但是蘿卜崽那身功夫是找韓玉真學來的,多是以內家為主,便勸她同殷十娘學。
就看殷十娘願不願意收徒弟了。
但是出乎意料,殷十娘沒收沈窕做徒弟,卻認作了乾女兒。
也是,兩個孤家寡人,做母女也使得。
做這個見證人,周梨樂得其成的,也打算明日白亦初沐休,搬進將軍府。
令人激動的宅鬥生活,便就要開始了。隻不過不知道是像話本子裡所寫的那樣雞飛狗跳,或是幾個女人為了爭一個男人寵愛的粉紅旋渦,又或許是要命的明刀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