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 90 章 三合一(1 / 2)

他從老百姓那裡換著花樣搜刮來的, 明明攢了七八年,卻被這些下賤東西們半個時辰不到就個搶完了。

段敏圭到底是平日裡吃得肥頭大腦的,身上挨了那許多刀子,這會兒人也沒斷氣, 不過已經罵不出聲來了,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將自己的心肝寶貝都一一搬走。

也不知等了多久, 他身上的血都要流乾了, 使得他感覺整個人都冷颼颼的, 明明是三伏天,可他卻有種墜入冰窖的感覺,忽然聽得有人說話, 然後又是廢墟被翻動的噪雜聲。

他蠕動著嘴巴, 試著想將自己這不知道時候幾乎栽在犀牛皮箱子裡的頭抬起來大喊, 叫他們把自己扶起來,自己的金銀都是他們的了。

可是那聲音就像是哢在了喉嚨裡一般, 怎麼都擠不出來。

忽然,又人撞了他一下,他滿心歡喜, 隻等著那人將自己扶起來, 找個地方換個舒服的姿勢躺著坐著的好。

但卻聽得那人滿口遺憾, “這狗官,居然已經涼透了, 也不知是哪方英雄好漢做的?”

然後就這樣從他身邊走了。

而他的頭, 又更往箱子裡進了幾寸。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有好些人從自己身邊走過, 有的甚至又拿刀子戳了他一下。這叫段敏圭有些不解,這些人憑何如此恨自己?人人做官不都是這樣的麼?自己到這全州破地方,也沒拿多少。

要是在他們江南老家, 自己真能做那邊的官,早就已經富可敵國了。

這個時候了,他還在罵罵咧咧。

廢墟被翻開,段敏圭的老娘老爹卻都已經斷了氣,還有那美妾和庶子庶女們,全都一窩蜂被壓在花廳,一根大橫梁直接落下來叫他們斷了腰杆。

感情原來那地龍翻身的時候,正是他們一家在花廳吃飯之際,段敏圭自己又講究派頭,所以他這府邸是重新花了重金來修葺的。

隻不過他是個貔貅隻進不出,工錢給得不美,工人們也都是做花架子出來,這府裡各處建成後是氣派漂亮,有模有樣的,可是那地基壓根沒打好。

不說彆處,就這吃飯的花廳,那橫梁就是百年的老木頭,該是多重啊?如今這地龍翻身嚴重,幾根大柱子也因地基不穩倒了下來。

沒了這柱子的支撐,上麵的橫梁也沒好到哪裡去。

那段敏圭能逃出來,隻因是他察覺到不對勁,就重金喊了力士背自己逃,家中的妾室兒女們,卻不敢與他爭搶那救命的道。而這滿花廳剩餘的人,除了他那年邁的父母雙親,其餘的都爭先恐後,反而一個攔著一個,一個又拽著一個的,錯過了那逃出生天的機會,就這樣全都被活活壓死在花廳裡了。

這要是普通人家的房屋,不過是些茅草屋頂,再不濟就是些瓦片,幾個扁擔粗細的橫梁,即便是落下來了,他們這許多人是斷然不會全都被壓死的。

最多也就是運氣不好,叫砸傷罷了。

所以這活該是命,不該享的福,他們非得要享,這不就把命給搭了進去嘛。

話說他們原本是那江南溪邊的浣紗人家,乃福薄命苦之人,隻因養出來的女兒與那長慶伯爵府裡的世子扯了些關係,又因得了何婉音那個聰明伶俐的外孫女在外周旋,叫這識得些字的段敏圭,借用了堂兄弟的手做了舉人,

加上這段敏圭本就是個擅於鑽營之人,還有那手眼通天的何婉音暗中幫忙,便也是叫他在這全州安心做了個七八年的知府大人。

這些年裡,段敏圭自己是投桃報李,外甥女那邊要錢,他是從來不吝嗇的,心裡清楚這一家子加起來幾十張嘴,沒有一個能比得過這外孫女有出息。

但他自己也是愛財之人,好不容易攢了點金銀都給外甥女,自己也不能看著自個兒的庫房空蕩蕩。

所以也是下了功夫去搜刮民脂民膏,反正把自己僅有的那點才智都用在這上麵了。

隻奈何有錢沒命花,如今他剩下那麼一口氣,卻叫人做死人來待。

依稀聽得有人感慨,大抵是已經將他家的花廳給挖出來了,所以看著滿地的屍體,忍不住說:“果然,這人生在世,求什麼榮華富貴?這到頭來都是過眼雲煙,沒了命,什麼都沒用了。”

還有人說:“是了,你瞧這一個個活著的時候綾羅綢緞加身,山珍海味填腹,如今死了還不是一卷草席就埋了去。”

“哪個有好心埋他們?你可快些將他們身上值錢的扒拉下來,咱趕緊去下一家。”

感情,這不是什麼俠客心腸的好義士,而是趁火打劫的強盜罷了。

很快,段敏圭這全家人身上但凡一個值錢的金戒指,都被拿了去。

甚至是有人嫌棄他們死了太久,那手指都僵硬了,隻生生‘喀嚓’地一聲給直接掰斷,拿了戒指走人。

這一夥人很快就走了,那花廳裡沒有一具屍體躲掉,就是下人也沒逃脫他們的洗劫。卻唯獨將這大半個身子都栽在犀牛皮箱子裡的段敏圭給遺忘了。

廢墟變得安靜起來,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一個頭發灰白的婦人和一個穿著粗布短褂的青年小心謹慎地走了過來。

婦人先看到那犀牛皮箱子上趴著的段敏圭,先是一愣,隨後便沒忍住,哭了出來,隻朝段敏圭身上撲了過去:“你這個天殺的,作孽遭報應了吧!”

嘴裡雖是罵著,但到底是自己的男人,婦人仍舊是哭得死去活來的。

原來他母子二人便是段敏圭的原配和長子。卻因這段敏圭後來在何婉音的幫助下扶搖直上,變成達官貴人,所以段家老夫妻和段敏圭,都十分看不上這個原配。

尤其是後來這些個妾室出身都是富貴人家,他們就更嫌棄那母子倆,隻因原配黃氏的卑微出身,連帶著那個耿直老實的長子血液也不全是他們老段家的,而不是那樣高貴了。

但卻又礙於何婉音那裡,沒敢將這糟糠給休掉。

不過這母子倆過的,卻是如同最低等的下人一般的苦日子。

那段家生如今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卻因長年累月在外勞作,曬得猶如三十歲的黝黑漢子一般,他母親黃氏看起來,更是同公婆一般的年紀,活生生像是個六十老婦人,哪裡有風華正茂的樣子?

段家生和他哭得死去活來的母親卻是恰恰相反,尤其是確認過了那滿花廳的屍體後,更為解氣,還笑道:“報應!真是報應啊!”多年被折磨羞辱,他早就沒了當初的純良老實。

因看到這幫往日裡在他麵前穿金戴銀耀武揚威的,如今身上不見半點值錢的東西,心裡就有了數,感情早就叫人扒了去。

他有些失望,聽得他娘哭,回過頭來勸道:“有什麼好哭的,他死了咱娘倆的好日子才來了呢!”說著一麵走過來,狠狠將那段敏圭的屍體踹了一腳。

不想著太過於用力,使得段敏圭肥碩的身體翻到在地上,自然也叫段家生看到了他身上那些金銀玉器。

一點是沒有猶豫就伸手去解。

黃氏見此,猶豫了一下,“兒,這樣不好吧?這終究是你親爹。”

“我可沒那樣好的福氣,做段大人的兒子!”若真當自己是親兒子,能叫自己在那馬棚裡睡這麼多年?所以段家生拿那些金銀首飾,拿得理所應當。嘴裡又罵著那遠在上京的何婉音:“還有那小蹄子,要不是她從中阻攔,娘你何必吃這麼多年的苦頭,叫那些賤人們欺辱?”

原來那何婉音自以為約束段敏圭這個舅舅不可富貴後拋棄糟糠,所以不許他休妻,自然就不可能和離了。

至於這黃氏母子倆一直都被困在段家,受那些妾室庶子庶女們的欺辱,還要叫公婆磋磨。

過得也是生不如死。

所以段家生一直都十分憎恨多管閒事的何婉音,她如果真有心幫自己和母親,那就再說一句,不叫那姓段的納妾。

可何婉音遠在上京,又十分信任這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舅舅,可不曉得自己的親表哥和舅母,在這全州過的是什麼淒苦日子。

還自以為自己當年過於年幼,能力不足,沒能讓母親和父親成為真正的夫妻,但是她一定會竭儘全力守護好舅舅和舅媽的舊時情義。

可尋常人家隻想要吃飽喝足,什麼感情不感情?那是他們能想的麼?而因她自作主張,不讓段敏圭拋棄黃氏這個糟糠,段敏圭那裡沒法子將富貴人家的小妾娶進門做夫人,隻能將氣都出在這黃氏母子身上,也就造成了黃氏母子的淒苦人生。

此刻段家生十分麻利地把段敏圭身上值錢的物件都取下來包好,藏在身上,然後便要帶著他母親黃氏離開。

黃氏到底是婦人之仁,哪怕這一院子的人都欺辱過自己,但因想著人都死了,還計較什麼?便道:“兒啊,你好歹拿了你爹這許多東西,他的東西沒有一件不值錢,咱就算是不白拿,將他們都埋了吧?”

段家生可不願意,尤其是想到那些庶子往昔是如何欺辱自己的,叫自己鑽他們的□□還算是輕的。隻冷著臉彆開:“你想埋就埋,我是不會動手的。”

正說著,卻聽不遠處來了一夥人,分明也是為著段家這一家子的財寶來的。

段家生也趁著這機會,將他母親黃氏給拉著逃了。

這是地龍翻身第一夜,全州城的樣子。

救人的雖也有,但終究是在少數,趁火打劫‘尋寶挖寶’的卻是占了多數。

過了兩三日後,也沒盼來朝廷的救援,隻想著多半要十天半月,畢竟這消息傳到上京,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

到時候又要調人來此,還要花許多時間。

所以大部份的人眼見著在滿是汙水廢墟的城池,以及那已經開始發脹發臭的屍體,隱隱有些擔心。

尤其是看到那在屍體上嗡嗡圍繞著的蒼蠅蚊蟲,更是害怕,便有人提議趕緊離開。

可是他們能去哪裡?這全州每一個角落都是留不得了,還聽說隔壁的磐州靈州都受了牽連,隻怕如今他們這條殘命,沒錢沒糧,還走不出靈州和磐州呢!

所以有一大部分人都絕望了,隻待在這全州等死。

腐敗發臭的屍體沒有人去埋葬,引來的不單是無數的蒼蠅蛆蟲,還有專門喜歡吃這些蛆蟲的黑鳥。

全州城上空那燥熱惡臭衝天的空氣裡,一群又一群的黑鳥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飛快掠過,然後落在一堆又一堆的屍體上,用烏黃色的尖嘴一下就戳破了那隱隱要炸開的肚皮,然後一個個吃得脖子粗肚子脹,滿足地飛走了。

很快,地龍翻身後的七天,原本那鄉下受損不算太嚴重的村落裡,就出現了這樣的黑鳥。

它們仍舊發著那種歡快,但卻是嗚嗚咽咽的聲音,在樹叢或是百姓們臨時搭建的草棚間拉下一泡泡白色的屎,然後繼續去下一站。

於是老百姓們之間開始出現了發熱,皮膚上起了無數的紅疹子,疼痛難忍,卻是一抓就破皮,好端端的一個人,不過是兩天的功夫,就成了個癩子。

那忍不住的,直接將自己抓得血肉模糊。然而這樣卻沒有對他們的病況有所改變,反而因為那暴露在燥熱空氣裡的血肉,又引來了無數的蚊蟲。

可想而知,原本逃脫一劫的村中,一下便墜入了地獄一般。

段家生背著包袱,背著他臉上已經起了紅疹子的母親黃氏,拚命地想要逃離這才躲了一陣子的小村莊。

可是黃氏氣喘籲籲間,那紅疹仿佛雨後春筍一般,飛快地布滿了她的全身,使得她不受控製地用那粗糙乾枯的雙手抓撓著。

等著兒子段家生終於跑累了雙腿,將她放下來,她渾身無力地倒在那因地龍翻身而垮塌而露出泥土的山坎上,此刻的皮膚好似那紙糊的一般,一抓就破,頓時沾了不少黃土鳥糞在上麵。

她用那乾啞虛弱的聲音朝段家生喊著:“兒,你快逃了,不要管娘了,娘是活不成的。”她說著,推了兒子一把,生怕兒子再繼續和自己待在一處,也感染了這瘟病。

段家生滿目驚恐,哪怕他也親眼看到感染了這奇怪瘟病的人,皮膚一起了那紅疹子,但凡忍不住抓了,大塊的皮膚就跟脫落的樹皮魚鱗一樣誇張,然後紅色的血肉就暴露出來。

但眼下看著相依為命的老母親也變成這樣血肉模糊,他還是嚇得不輕,喉嚨裡發出一種不甘心的嗚咽,雙手捂著臉哭起來,“娘呐!那一家子都死絕了,我們母子的好日子才來啊!”

可是即便他如何不甘心,如今麵對已經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娘,段家生也隻能咬牙含淚離開了。

入目都一片瘡痍,山不是山,樹不是樹,腳下那堆滿了屍體的山窩裡,滿是黑色的鳥嗚嗚咽咽,和人們的哭啼聲重疊在一起,一時竟然叫他有些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人哭還是黑鳥再叫?

隻清晰地看到那橫七八豎的白幡插得到處都是!這一切都是老天爺給段敏圭的懲罰,可為什麼要懲罰到了老百姓們的身上來,不公平啊!他隻朝中那燥熱的空氣裡大喊,試圖宣泄著心中的不甘心!

頓時山坳裡一團黑霧升起,隨著越來越高,忽然散開。

原來是那些黑鳥受到他的驚嚇從山坳裡飛出來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遠處母親還在蠕動著的身體,一邊如同孩童一樣哇哇大哭,一邊背著包袱茫然地朝著前方走,好幾次都摔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他才有了十七八歲少年該有的無措和茫然,以及對這世道的怨恨和不甘心。

此刻的靈州和磐州如何?且先不提,隻說著全州作為地龍翻身的中心點,此刻已然成了那人間地獄。

起因隻是因為那些個屍體堆積如山,卻無人掩埋,各人不是想在這個時候趁火打劫,尋財覓寶;就是急忙拖著殘軀帶著家人逃難,哪裡顧得上那些個還有半截在碎瓦裡的屍體給埋了?

所以這八月驕陽似火的悶熱環境中,快速腐爛是理所應當的。臭味很快就吸引來了無數的蚊蟲蒼蠅,頃刻間就成為了蒼蠅們的天堂。

那一陣子,滿地的蛆蟲,腳都下不去。

遍地的蛆蟲吸引而來的,便是那發出嗚嗚咽咽聲音,長著烏黃色尖嘴的黑鳥。

然後這黑鳥又將這帶著瘟病的糞便,均勻地傳播到了全州的每一個角落。

這個時候靈州和磐州也是自顧不暇,早早就關閉了城門,在發現這些黑鳥的糞便會造成瘟疫,無數的人站在城牆和箭塔上,手裡舉著長長的竹竿,在那竹竿的頂端上拴著紮得緊實,穿著紅衣裳的稻草人,在那黑鳥靠近的時候,拚命地揮動著,以此來恐嚇驅趕它們。

作用是有的,可那黑鳥源源不斷,得到了那全州豐裕的糧倉,使得它們一個個吃得精神抖擻的。

可笑的是,這個時候全州地龍翻身的消息,才慢吞吞地傳到上京的皇城裡。

眾所皆知,這天災之後必然是有時疫的發生,這等苦差事哪個願意接?往日裡那些積極分子如今都是病了或是有什麼事情纏身,原本向來都最是忙碌的公孫曜,竟然成了最清閒的。

然後理所應當,他頂著這個巡按大人的身份頭銜,帶著兩千石糧食往全州去。

按照大虞是糧食計算法,這一石等於十鬥,一鬥又作十升,然而一升約莫有四斤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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