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明明可以一劍就將白亦初給解決掉的,他卻要以這樣的方式來泄憤。
然就在他第二劍要重新刺進的時候,白亦初那空白的腦袋裡,忽然出現一聲擔憂:“阿初!”
這熟悉的聲音像是將他那已經脫離了腦海和身軀的思緒都全部重新被召回來,一一歸位,他喘著粗氣,艱難地側開了身,躲過了這一劍。
但整個人也是搖搖欲墜,跌到在血流成河的地麵。
對於他的此舉,李司夜顯然是難以置信的,一雙眼睛猛地瞪開,滿臉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
這時候的黑霧已經在空氣裡揮散淡了許多,又隨著黎明的到來,東方那翻滾的雲層裡,照來了幾束光芒落在白亦初的身上。
青白色的衣袍上,那初晨日光下,鮮血變得更為刺眼。
也使得其他人也瞧見了他身上那前後貫穿的傷口,雲眾山見此一幕,齜牙欲裂,聲如洪鐘起:“阿初!”
白亦初這個時候已經扶著長劍半跪在地上了,嘴角全然是腥紅的血液,順著他完美的下頜滴淌在青白色的衣襟上,很快便與胸前的血液融在了一起,整張臉也蒼白得猶如紙張,好在那一雙目光仍舊是清醒的。
“我沒事。”他動了動此刻已經沒了血色的嘴唇,但是聲音卻很低,連他自己都不怎麼聽得清楚,耳邊更多的是自己那猶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
而這個時候,太陽露出的光芒越來越多了,那原本籠罩在這一處的黑霧毒氣也儘數散去,牛滿山見著渾身鮮血的白亦初身旁,還有許多自家倒在地上中毒昏迷的兄弟,當即隻舉著兩輪大板斧狂奔而來,嘴裡憤恨地叫罵著李司夜:“狗頭,我老牛要殺了你,取你首級做痰盂!”
那個同樣中了毒的晴兒原本是躺在一堆亂屍中的,聽到牛滿山的罵聲,忽然像是詐了屍的死人一樣,兩個眼皮一翻開,人也爬起來,同樣要朝那李司夜殺去。
李司夜皺著眉頭,瞥了一眼那天邊的日出,又見自己的人已經死傷大半,隻滿腹的不甘心。
但好在看到白亦初半死不活,又中了毒,想來是活不了的!於是才長鬆了一口氣,心想這一趟是不白來的,隻招呼著手下的那些人,“撤!”
牛滿山還欲去追,卻叫雲眾山給喊住:“窮寇莫追,先救白兄弟他們!”
隻是此話對那晴兒卻是不奏效,她滿眼都是報仇,找不到何婉音,那她就殺李司夜,叫何婉音也與自己一般,感受一回痛失所愛至親之痛。
可惜她不知道,玄妙的又何止是她原來的主人何婉音?這李司夜也是一樣的,不然怎麼可能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宗族子弟,到如今赫赫有名呢?
但現在雲眾山他們也顧不得她了,眼下受傷的兄弟們不在少數,不該為了她一人魯莽,而舍棄了救大家性命。
這早一分,便能多叫那些受傷的兄弟們得一份生機。
然而令人如何也沒想到的是,李司夜喊了這一聲撤之後,手底下的人便也是摻扶著那些個受了傷的傷員們倉惶跟著逃。
如此一來,那速度自然是減慢了好幾分,李司夜一個人跑在前頭,隻察覺不對勁,回頭一瞧,原來是這些個傷病拖累了整個隊伍。
他也是一點都沒有猶豫,立馬就解下背後的長弓。
他的此舉,一下驚得雲眾山他們防備起來,以為他剛才喊‘撤’,不過什麼什麼陰謀詭計罷了。
哪裡曉得那箭羽從李司夜手中飛出,貫穿的卻是他手底下的人扶著的傷兵。
那一箭穿心,那傷兵至死都不解。
敵軍不曾斬殺自己,留了這一條性命,卻反而被自己的將軍一箭了結了性命。
一雙眼睛圓睜,怕是那黃泉路上,仍舊是閉不上的了。
同樣錯愕震驚的,還有扶著傷兵的人,“將軍!”他們不解。
李司夜蹙著眉頭,一臉冷漠地說道:“你們想要活命,就不該被這些廢物所拖累!適者生存,這個道理,還要本將軍來教你們麼?”然後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也是奇怪了,他這話竟然叫那些個人信服了。
又或許該說,大部份人在生死麵前,本就是自私的,如今李司夜又給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們就更有理由拋棄隊友,保全自己了,再也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
所以就在餘下無法行動需要人攙扶傷兵們的驚恐中,他們的隊友舉起手裡的武器。
新鮮的血液在這個早晨清新的空氣裡重新渲染開,草叢的白露也一下被染得鮮紅詭異。
而這踏馬逃走的李司夜聽到這接二連三的慘叫聲,忍不住回過頭來。
他是滿意這一幕的,大家願意聽從他這個將軍的指揮,哪怕是打了敗仗之後。但他覺得這並不能完全怪自己,這次雖然是自己托大了,帶來的人不算多,而且對方還有白亦初這個意外帶著援兵趕來。
不然這一幫人,他一定會殺個片甲不留的。
可奈何他的目光這會兒仿佛不聽自己的使喚,並沒有去看那遠處已經被拉開了距離的荒原上,白亦初他們的殘兵,而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些被自己判了死刑的傷兵屍體上。
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曾與他喝酒吃肉,把酒言歡;也曾在他跟前振臂高呼,誓死追隨他和何婉音!他們是連在一起的手足,誓血為盟要同生共死!
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良心愧疚,他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狠毒無情了?但也隻是短短一瞬罷了。
他想,他們不能怪自己,隻能怪他們自己學藝不精,平日太懶散了,不然彆人能活?為什麼就他們受了傷呢?肯定原因還是在他們的自己的身上。他們要是有本事,就不會受傷,那自己自然是不可能拋棄他們的。
至於殺了他們,一來是幫他們解決痛苦,二來他也是擔心,這些人活著,透露了他們餘下人的蹤跡。
所以,李司夜覺得自己都是被逼無奈的,那些人不該怨恨自己。
所以他快速地收回目光,狠狠地踢了一回馬肚子,快速地逃離這戰場。
可是即便他走遠了,眼前還不斷浮現出那些人的沒有閉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死氣沉沉的,叫他有些手腳發涼。
他甩著頭,試圖將這些人的身影都徹底忘卻,可越是如此,那些人的麵目就越發的清晰,讓他忍不住有些惱怒起來,心想該一把火將他們都燒成灰燼才是。
而此刻戰場上,雲眾山他們麵對著倉惶逃走的李司夜,忽然帶人將他們自己的殘兵都殺了個乾淨,也是驚恐不已。
雲眾山難以置信地看著前麵的一幕:“他們,他們是瘋了麼?”那些人不致死,更何況自己這裡也沒有追,李司夜完全可以帶著他們離開救治。
可是李司夜竟然選擇了這樣粗暴殘忍的方式來結束他們的人生。
牛滿山兩條眉毛也是擰在了一起,“這個狗頭果然是萬分該死!”可是他更想不通,這種畜生,怎麼還有人肯追隨呢?一麵隻和大家一起將屍體裡還有氣兒同伴們給搬出來,想著法子將人救活。
也是顧著救人,他們的目光沒有在上麵多做停留。
白亦初那傷並未傷及要害,叫他如今昏迷不醒的,是那如同黑霧一般的毒氣,如今像是他這樣中毒的人不在少數,牛滿山和雲眾山也拿不定主意,這毒氣是否會要命?
但許多人的傷勢又迫在眉睫需要他們包紮,於是商議一二,打發了兩個人跑去那村莊找人來幫忙。
哪怕曉得他們那一幫人,如今也是艱難,或是身上帶著傷。
可現在他們的確是急需人手來幫忙。
然這些人還沒到,半路上就遇著了從夢中驚醒過來的周梨。
她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是醒來後,仍舊是不安心,非得要親自來戰場上看一眼,陳慕拗不過她,又正好快要天亮了,便隻叫王洛清幾人照看眾人,挑了十來個小子跟著一起過來。
哪裡曉得這半路上就遇著去往村莊尋他們幫忙的人,一聽得白亦初受了傷,周梨那腳下生風,隻快步地朝著那荒原處跑去,
這一路上腦子都是空白的,直至趕到了那荒原處,隻見滿地的屍體橫七八豎地堆積在血泊之中。
雲眾山和牛滿山兩人已經將還有氣的傷者們給搬到了旁邊的草地上,一眼望過去,竟是多達七八十人左右。
周梨捂著嘴,攔住了那即將呼之欲出的哭聲,心裡勸著自己,這是好事,最起碼他們這七八十個人還有的救。
但是卻不敢去仔細看那血泊中還沒來得及埋葬的屍體,裡麵不知道又有多少熟麵孔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將眼淚給憋了回去,大步上前。
在眾多傷者中,她一眼就看到了衣衫被染得鮮紅的白亦初,即便他也如同所有從戰場上下來的人一樣,滿臉血汙,發鬢淩亂,但她還是能從這人群裡一眼就認出了他。
“大家都怎麼樣?重傷幾人?”她一麵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麵問著旁邊同樣一身血腥味的牛滿山。
“重傷者七人,隻是他們中了毒的,我們還沒摸清楚。”所以其實這重傷人數也不能十分確定。牛滿山說著,一麵朝白亦初那裡看去,“他也中了毒。”忍不住罵起那李司夜的歹毒來,此前見他明明是不善言語的人,如今罵起人來,卻是炮語連珠,還說那李司夜斬殺他自己的傷兵。
周梨聽了一點都不意外,如今任何事情發生在李司夜的身上,都該屬於常理了。
可是想到中毒,不免是心急如焚,見著陳慕他們也趕了過來,連忙問道:“我們的隊伍裡,可是有擅長醫理之人?”
陳慕也聽得去找他們的人說了中毒之事,隻遺憾地搖著頭,但又怕周梨擔心,“我已經叫人騎馬去靈州,你彆急。”
周梨如何不急?白亦初他身上還有劍傷,不然的話周梨直接就帶著他騎快馬趕回靈州去。
可是他如今身上有傷口,如何能經得起這番顛簸?
這一日裡,他們便在此處紮營了,除了要照顧這些個傷員,且還要將那戰場上的屍體都給一一搬來埋了。
起先牛滿山是不願意將那李司夜的人也一起埋了,可是後來聽說著全州當初的瘟疫,就是因這些屍體無人處置而引起來的。
才不甘不願的帶人,隨意往他們身上蓋了些泥土,幾個十幾個埋成一堆,連個墳包都沒有。
他想,這樣比起那無情無義對待他們的李司夜,自己也算是對得起他們了。
翌日,確認過那李司夜果然是逃了,大家這邊做了商議,不能在這裡傻傻等著靈州的人來接應,於是和村莊裡避難的眾人彙合,穿過那九龍山脈的峽穀,往靈州方向趕去。
這期間那公孫澈也趕了過來,他的人馬皆沒有一個負傷,傷藥也都全在,所以大大改善了傷員們的狀況。
而中毒的眾人,也逐漸醒了過來,隻是渾身虛軟難以動彈,雲眾山他們試著摸了脈,但終究是無法判斷到底是個什麼毒藥,反正大家的脈象都虛弱得很。
周梨寸步不離地跟著白亦初,他醒來之際,第一個瞧見的也是周梨。
“阿梨,叫你擔心了。”他一眼就看到了眼睛紅腫得猶如核桃一般的周梨,心疼得想要抬起手給她拭去淚痕。
但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無力抬起手臂來。
周梨察覺他麵色驚慌,隻忙解釋道:“那毒氣未散,等到了靈州城一切就好了。”
白亦初雖不知這是個什麼毒,但自己能感覺到,除了渾身虛軟動彈不得,也就是傷口處隱隱疼痛,那想來這毒是沒有多大的副作用。
因此也是安心了不少,隻不過想起那日李司夜殺自己時候說的那些話,覺得其妙得很,便悄悄同周梨說。
周梨一聽,心中大驚。
又聽白亦初說,“他是否也是如同你一般,得了這黃粱一夢?”
隻是醒來,發現現況並不如那夢中如意順利,而他夢中的步步高升第一階,就是在戰場上冒領了白亦初的功勞,從此以後扶搖直上,一路是順風順水。
而這現實裡,白亦初壓根沒去參軍,他現在也沒有像是那夢中一樣,已是受萬人敬仰,所以才含恨質問白亦初那些話。
周梨覺得極有這個可能性,但也是被氣笑了,“他倒是理直氣壯,如今還怪起你沒去參軍,叫他無法冒領功勞?好大好厚的臉皮!”
這算是她淚眼連連後,多日以來露出的一個笑,哪怕是叫那李司夜的強盜邏輯給氣笑的。
可隨後又擔心起來,“我原本不解,他怎麼忽然跑來這全州截殺我們的人,原來是得了這夢,曉得了他的命運是因你而出現了變故。”就是不知道李司夜這夢是和自己一樣,隻有一個梗概,還是細致無比?
倘若是事無巨細,那顧家和澹台家怕是要遭殃了。
想到這裡,不免是著急起來,“他不會去找少淩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