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第 122 章 三合一(1 / 2)

本來周老二也沒那麼嚴重, 最起碼此前還能爬起來打那周金寶呢!

但如今叫兩個兒子這話一氣,半個身子竟然就動不得了,急得嘴巴也歪了, 連自己的口水都控製不住, 這叫他心裡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感,越是害怕, 那口水就流得越凶,不停地從嘴角溢出來,淌到了小半張臉頰上倒沒有什麼,主要是竟然流淌到他耳朵裡去了, 偏這邊的身子是僵硬如石頭, 另外一隻手怎麼抓怎麼撓,都沒多大的用,不過半日, 就叫他覺得耳心刺疼, 然後總產生一種嗡嗡的聲音。

真真是叫他求生不能, 又不願意尋死, 隻能拿一雙充滿了憤怒和仇恨的眼睛瞪著兩個兒子, 嘴裡含糊不清地罵著些詛咒又難聽的話語。

隻不過周玉寶和周元寶都充耳不聞, 如今女人孩子都不在了, 早前還顧著瞧他們爹周老二的笑話,又要防備著以免被傳染臟病,便也沒多餘的時間去想女人。

這眼下周老二那裡要死, 好像已經是塵埃落定的事情, 他倆也沒什麼看熱鬨的念頭了,不免是想起各自的女人來。

自是罵罵咧咧的,隻將那林氏和孫氏的祖宗十八代都給咒了一回。

而按理這個時候, 周天寶也早該到了這裡才是,卻隻因他才到石馬縣,於那路邊吃著陽春麵的時候,聽得有人打聽自己。

他又不是才到屛玉縣,所以一眼就將那些人給認出來了,是杜屏兒夫家的人,於是便也猜到了一二,多半是苗氏那裡害怕,給周梨透露了什麼。

然後韓姐夫那裡也知曉了,便打發人來攔自己。

他肯定是不能叫這些人發現自己的,哪怕他們是為了自己好,可是正因為他們是為了自己好,周天寶更覺得自己不能因為家裡的破事還要連累他們。

因此也是躲躲藏藏的,繞了不少路,等到靈州城的時候,正好是趙老二癱了的第二天。

但又恰好是夜晚趕來,城門已經關了,斷然沒有專門給他開的道理,所以也不著急,便在一頭等著。

夜裡找了一處巷子深處的小客棧住下,將那裝著藥的包袱捂得緊緊的。

這一夜,他做了夢,又夢到以前那天災初期,因乾旱而塵土飛揚的路上,到處都是枯瘦如柴想要逃命的人。

他混雜在其中,一會兒看到祖母死了,又看到摔倒在人群裡的祖父揚著手喊救命,那淒慘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蕩著,嚇得他四處尋找,卻見入目的一切又忽然變了樣子,放眼望去,全然是累累屍骨。

有的生蛆有的被禿鷲啃噬,天空昏沉沉的,一陣陣烏鴉催命的聲音淒涼地想起來。整個世界仿佛就隻有他一個人了一樣,他艱難蹣跚地從那些個雜亂無章的屍體上爬過,試圖想將祖父的屍體找出來,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高聲責斥:“你個沒出息的混小子,喊你挖菜,菜呢?”

這是他母親潘氏的聲音,周天寶嚇得一個激靈,那種對於母親天生而來的恐懼,叫他下意識縮了縮肩膀,“娘。”

隻不過回過頭來,哪裡有什麼潘氏,隻有外祖家的那些表兄們拿石頭扔他,一邊扔一邊嘲笑:“小狗東西,你怎麼這樣沒出息啊?看我們打死你,讓你吃我們家的糧食的。”

然後有人先跑過來,搶了他手裡的籃子,將那些自己辛苦挖來的野菜都給據為己有了。

緊接著一個個小石頭落在他的身上,他痛得得抱頭亂竄,這怯弱的模樣取悅了他們,引來一陣陣開懷又得意的笑容。

很快就聽得舅舅罵他沒出息,還不如表兄們,挖了那許多菜。

周天寶想解釋,說那分明是自己辛苦挖來的,不過是叫他們搶去了,可是他還沒開口,就叫他爹周老二往那腦門上拍了一巴掌,責罵起來:“怎麼,自己沒出息還要冤枉彆人?”

沒有人信他。

爹娘都不信他,兩個哥哥還和潘家的表哥們一起欺負他,每日他都有乾不完的活,可是吃飯的時候卻沒有自己的份。

周天寶有些不懂,為什麼自己給他們做了那許多事情,一句話好話都沒有就算了,他們還要打自己還不給自己飯吃。

究竟自己和他們是不是一家人?

不,他和那些沒有良心又沒人性的人,才不是一家人呢!

他忽然驚醒過來,夢裡那些場景都遠離他而去,他整個人好似那水塘裡撈出來的一樣,渾身濕漉漉的,滿身的汗。

這個夢,讓他也無心休息了,半夜就起來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的新衣裳。

那新衣裳有些薄了,是苗氏專門替他做的,在屛玉縣穿是剛剛好,可是在這四月的靈州城裡,到底是有些單薄了。

可他就帶了這一身新衣裳,如今要走了,沒有像樣的老壽衣穿,總要穿得體麵一些,不好穿著舊衣裳上路。

於是又仔細刮了胡須,將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隨後便坐在桌前,懷裡抱著那寶貝一般的包袱,等天亮。

而當天亮起來的那一刻,第一縷陽光從小窗戶裡照進來,他便起身出去。

但卻又沒有帶那他當做寶貝一樣的包袱,反而是買了十幾個燒餅回來,然後才反鎖了門,將包袱裡的藥給取出來,小心翼翼地均勻撒在燒餅上。

最後又將燒餅都給一一用油紙包好,放進包袱裡,背著往城外去了。

也是巧了,周元寶和周玉寶本來身上也沒多少錢了,兩個又是吃了上頓不知作下頓打算的,因此那銀錢自然也就沒了,這一早起來,隻覺得是饑腸轆轆的,難受不已,遠遠瞧見人家棚屋門口飄起來的嫋嫋青煙,都覺得是個什麼人間美味,那口水直流。

兩人相視了一眼,竟然是達成了默契,朝著那家人去了。

人家煮飯的老太太一看他兄弟兩個,嚇得不輕,一是想著他們打女人,二來想著他們家還有臟病,於是拿著勺子一頭往棚屋裡鑽,一頭大喊著自家的兒子媳婦,“大華,大華媳婦,快,快救命了!”

老太太這一聲喊,喊來的不單是她的兒子媳婦和孫子們,還有隔壁鄰舍裡也探出頭,一個個看著這周玉寶兄弟倆,都沒有好顏色。

兄弟倆本是鎖定了這個老太太的,哪裡曉得她這一嗓子嚎起來,引來了這許多人,頓時便有些怯了場,皺著眉頭最後隻不甘心地退回去。

隻不過他們這一此舉,也是引得這臨時村子裡的人將他們做那強盜怪物一般來防備著。

所以等著周天寶從城裡出來,在這臨時村子裡打聽這周老二一家的時候,正好五六個閒散的女人坐在那裡納鞋底,一聽他問的是周老二家,見他又生得老實巴交的,和那周家可不像是一類的人。

一個個七嘴八舌也是好心,隻將那周老二家近來發生的事情,都一一與他細說起來。

周天寶聽著聽著,很奇怪,明明他們是自己的親人,可是如今他們不得好下場,自己竟然不但高興,還鬆了一口氣,有種莫名的解脫感。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真是黑心的肝腸,但是隨後又聽兩個哥哥早上還打算直接在村子裡搶糧食,頓時又想,自己和他們是不一樣的,自己做不來這樣的強盜行為,他們以後就算落了什麼下場,也是活該的!

見他站著發愣,這些個熱情好心的女人都擔心他一時心軟,將人接進城裡去,便都勸起他來:“好後生,我們看你也是個好人,便是同他們家真有些沾親帶故,但是你聽嬸嬸們勸,彆引狼入室去,到時候害了你一家子的人。”

又有人說:“這如今外頭兵荒馬亂的,自己顧著自己才是要緊的,你若想做好人,那是好事情,菩薩必然是心裡有數,記你這一功德,可後生你要好好想想,看你如今也是有家有業的,接了這一幫瘟神去,你家裡的人還怎麼過日子?不能因你一個人想做好人,而連累了全家同你受累呢!”

周天寶聽著這些話,心說這些嬸子們真是通透人。自己的確也不想接他們回去,接去了就是無窮無儘的麻煩,他太清楚他的親爹和哥哥是什麼人了。

他們折磨自己不要緊,可是怕他們去找周梨,找杜屏兒找杜儀表哥。因此他才沒有想過接走他們,而是來跟他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的。

於是笑道:“多謝嬸嬸們,我曉得了。”可聽了她們這些話,周天寶下意識摸了摸那包袱裡的十幾個燒餅,忽然也想通了,他還有家人,家裡還有妻兒。

他將苗氏娶回來,孩子也還小,不能不管的。斷然不能為了這些個牲畜,將自己的命賠進去,所以在這村子四周轉了一圈,找了個沒人的偏坡,將自己包裡那些帶藥的燒餅刨了個土坑,給埋進去了。

他原本是想扔到那城外的護城河裡,但又怕藥死了裡頭的魚。

於是才想到了這個主意。

埋好後,他便回城裡去了,卻也沒有就這樣折身回屛玉縣去,打算想個法子,將這父子人驅趕得遠遠的。

但他主意都還沒得,那餓極了的周玉寶和周元寶兩兄弟見臨時村莊裡的人這樣防備他們,隻能將找食物的心思放到林子裡去。

不想竟然是才到這偏坡上,兩兄弟就因那前胸貼後背的,沒力氣就在坡上歇下來。也是巧了,就在周天寶埋毒燒餅的地方坐下來。

饑餓中的他們嗅覺都變得異常的靈敏,隔著一層黃土,還聞到了燒餅的香味,然後就發現了這泥土下麵蓋著的燒餅。

刨開一看,下麵也沒什麼臟東西,這些個散著芝麻香味兒的燒餅又隻沾了些泥土,兩兄弟互看了一眼,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好似慢一分,都是對不起老天爺給他們兩的饋贈。

是了,山坡上發現埋在新鮮泥土裡的新鮮燒餅,不是老天爺的饋贈又是什麼呢?

那燒餅兩兄弟吃了後,因周天寶放的藥並不是那種馬上要命的,所以兩人吃完後,並沒有馬上發作。

那周玉寶提議吃飽了下山去喝水,但周元寶這會兒怕是真是昏了頭,“這裡有燒餅,沒準山裡有果子呢!”

所以有果子還喝什麼水?

如果是那屛玉縣,的確是山裡到處都是果子,但這裡還是靈州城啊!這四月初,哪裡來的果子?

但兩人這會兒大概是因為那藥起了些許效果的緣故,竟然相互摻扶著,跌跌撞撞地往山裡去了。

竟然還在那山裡走了五六裡路,等著發現頭頂已經是那遮天蔽日的茂林之後,像是才清醒了些,想著走回頭路。

可這個時候已經是頭重腳輕了,那周玉寶身體本就比較虛,先是一腳踩滑,隨後人就順著那斜坡栽倒下去。

周元寶見了,還扶著一棵老鬆樹笑話他,絲毫沒有留意到,此刻的周玉寶已經是滿臉的血了,滾下去的時候那頭好似沙包一樣,撞這撞那的,還沒到最下麵的深溝裡,人就已經斷了氣。

周元寶在上麵笑了一回,忽然覺得自己呼吸有些艱難起來,耳邊都是轟隆隆的雷聲一樣,眼睛看著這四周的森森樹木,變得模糊起來,甚至還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方才開始有些慌張,朝山坡下的陰溝裡喊,“周玉寶?周玉寶?”

隻是他連喊了兩聲,卻是沒有半點反應,不免是叫他心生恐慌來,腦子裡忽然想起了當時金盤香死得那樣爽快,便也開始害怕起來,周玉寶不會也死了吧?

他倒不是擔心周玉寶,隻是周玉寶這真要在山裡斷了氣,那就自己一個人了?那老不死的豈不是要自己一個人來埋?而且這山裡一眼看不到頭,他自己怎麼走出去?

這一慌張,就急忙想下去看一看周玉寶的死活。

不想人也如同周玉寶一樣,腳下一滑,滾了下去。

最後屍體就在周玉寶的旁邊。

這山林裡太深了,是沒有人願意進來的,他們倆這樣的人,在那臨時村子裡不見了,大家才歡喜呢!都當他們這兩個遊手好閒的懶漢子是去全州其他地方呢。

所以第二天周天寶再來的時候,便聽那些嬸子又說,“我們就知道,那兩個好吃懶做的,見在外麵這村子討不到便宜,到彆處去了,可憐那老頭,半癱不死的,叫他倆丟在窩棚裡就跑了。”

不過立馬又有人說那老頭是自作自受的,說聽他們吵架的時候說,他為了那小妾,把自己的原配給毒死了。

周天寶聽到這些話,直覺得恍恍惚惚的,這一趟自己好像是白來了一樣。但還是決定去看一看在偏癱了的親爹。

又聽到有人隱隱擔心,他那倆兒子就這樣跑了,到時候他死了,他身體有臟病,大家是不敢去埋他的,彆到時候他爛了後,會出疫病傳給大家。

他便同眾人說:“到底親戚一場,我且去看他一眼吧,若真沒了,我來埋,大家也不要太擔心。”又給準備了些吃的一起帶過去。

村子裡的人們卻不敢親自帶到他跟前,生怕叫那周老二的臟病給傳染,還好心地提醒他,“後生,你可要留意些,離他遠一些,彆見著他這會兒可憐就生了同情心,你要曉得,有句老話說得好,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又誇讚他是善良人,願意給這周老二收殮屍體。

周天寶看著這些個村民,心說他們這些人,心都比自家那幾個骨肉親人要乾淨得多。

朝他們真心誠意道了謝,便按著他們指的方向,往著那坡下的棚屋去了。

這邊自從沒了那車廂,棚屋便隻剩下半邊,破破爛爛的,那周元寶幾個都是懶漢子,不興修葺,而且又指望著周天寶來接他們去靈州吃香喝辣,更覺得沒有必要修補著棚屋了。

所以這棚屋是雨來的時候不能擋雨,天晴的時候不能遮陽,這會兒烈日炎炎,全都曬在了周老二的身上,可憐他半個身子動不得,人又餓虛軟了,隻能任由這太陽暴曬。

而且他癱了,身上發出的臭味不單是他那臟病的皰疹臭濃,還有他的屎尿味,全都混雜在一起,產生出了一種十分刺鼻的惡臭,遠遠的周天寶就聞到了。

也難怪這一圈,縱然還有不少合適搭建房屋的平坦地勢,但沒有一個人願意靠近過來。

他下意識地那袖子捂著口鼻又走近了兩步。

周老二聽到人來了,以為是周玉寶和周元寶,正要破口罵。

雖然如今的他話都說得不利索,含糊不清的,但也不影響他發泄胸中怒火。

隻不過當他看著那遠處站在的陌生青年後,除了覺得相貌有些眼熟的樣子之外,硬是想不起來眼前這是哪個?

這會兒他也是糊塗,竟然是將親戚朋友數了個遍兒,最後才忽然想起他那小兒子周天寶來。

當時眼睛裡滿是驚喜和興奮,一麵用那一直留著口水的嘴巴吧唧吧唧地砸動著。

周天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可以從他興奮歡喜的表情裡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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