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說乾三小題大做,忽反應過來是哪裡不對勁了,隻連忙問:“表哥自己送,乾一沒跟著?”
“他不叫大哥跟著,大哥覺得不對勁,叫我來找姑娘。”大家都是成年人,那筠娘子又是個才貌雙全的美人,李儀要親自送人回去,其居心再清楚明顯不過了。
但筠娘子終究是那等煙花之地裡長大的,即便是如今是小有成就,可若是將來作為一國之母,怎麼可能?
周梨也愣住了,但還是勸著乾三:“興許隻是知音罷了,你是知曉的,表哥也喜歡古琴,那筠娘子琴技了得,往昔表哥也不得空,難得今日挈炆大婚,又剛好遇著筠娘子,探討一二也實屬常情,你們倒不必這樣緊張。”
不想竟聽得乾三說過,“其實主子已經不是頭一次和筠娘子單獨一處了,早前就有四五次,都是屬下跟著,因想著主子後院裡如今也沒個女人,他喜歡同這筠娘子在一處,便在一處罷了,隻是沒想到,主子待筠娘子卻是不同彆人。”
“這……”可是叫周梨能怎麼辦?撇開他是皇帝不說,他也是自己的兄長啊,難道自己兄長喜歡什麼女人,自己這個做妹妹的還能跑去指指點點的?而且那筠娘子的出身也不是她自己能選擇的,倒也不怪她。
周梨反正覺得真如同乾三他們所擔心的那樣,表哥真對這筠娘子另眼相看,那也是兩人的緣份罷了,外人能如何?
隻是可惜,表哥是皇帝,群臣們可以接受他娶一尋常人家的女子,但絕對還沒到能接受他能娶青樓女子為妻的地步。
除非表哥將這筠娘子做側夫人。
可是表哥偏偏又說過,想要一世一雙人。
周梨有些暈了。
偏偏這個時候乾三催促起她來:“姑娘你主意多的,倒是快些想法子了,這天下到底才是初定,多少人的眼睛都盯著主子呢!我們也不是低看筠娘子,隻可惜主子身份特殊,她實在不是良配。”
“我想想,你先彆急,這事不是還沒確定,也就是見過幾次麵罷了,也許真的就是知音。”周梨眼下不知事情全貌,隻能往這一處想。
又曉得乾三說的沒錯,這天下初定,看似風平浪靜,但這底下的暗湧急流卻不少,如今又是樣樣新政在推行,大家能接受新政已經實屬不易。
但叫他們接受一國之君去娶一個青樓女子,不曉得多少人這心理上無法接受,是要亂套的。
於是叮囑著乾三道:“此事也不要著急,當下是先捂住風聲才是,等我明日去尋他,問個一二,如果當真是你們所擔憂的那樣,咱們再想法子。”
乾三聽罷,自是趕緊去了。
隻不過他來了這一趟,讓原本就身心疲憊的周梨卻是滿腹擔憂,哪裡還能睡得著?
第二日也是與那柳相惜一般早起,沒吃早飯便直接出門去了。
柳相惜隻覺得她此舉奇怪,按理今日該多休息多休息才是,昨日回來得那樣晚。
但因周梨走得急,他也沒問得個緣由。
而周梨這裡,一個晚上翻來覆去是沒能睡好,偏這個事情還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就是想要找人商量對策也不知商量什麼。
因此天一亮,就匆匆起身,攔了一輛客馬車,直接去找李儀。
還是乾三開的門,見了周梨大吃一驚。
實在是周梨今日的狀態不怎樣好。
“你主子呢?昨晚幾時歸來的?”周梨問著,一麵往裡去。
乾三跟在她身後答話,“約莫三更左右,聽大哥說,他們又說了些話,喝了兩酌酒,倒也沒有什麼逾越之舉。”隻暗自慶幸,萬幸那時候已經晚了,筠娘子那邊這個時候也沒什麼人,比不得那些真正的青樓裡正是熱鬨。
所以沒叫人察覺。
可偏偏是沒有什麼逾越之舉,才讓乾一幾個更為擔心啊!
周梨聽罷,想著既是回來得這樣晚,那自己倒是來得早些了,便道:“如此,我去客房等他。”
正說著,卻見乾一從那小院子裡走來,“姑娘來了,主子也起來了,屬下去通傳一聲。”
片刻,那乾一便來請周梨進去。
這時候的李儀已經洗漱好了,廚房裡也將早膳給擺了過來,因周梨的到來,也是多添了一副碗筷。
表兄妹兩個對立而坐,李儀將乾一幾個都遣了下去,拿了竹勺替周梨盛了一碗小米粥,又給自己盛了一碗,見周梨打量自己,方笑道:“你看我作甚?這個時候,相惜應該也才將菜買回家罷了。吃飯。”
周梨點了點頭,卻是不知如何同他開口。
哪裡曉得周梨端起碗來,吃喝了一口小米粥,忽然聽得對麵一臉淡然的李儀忽然說道:“我的確心悅筠娘子。”
周梨當時整個人就像是雷擊過一般,連喝了半碗小米粥壓壓驚,這才像是回過神來,有些難以置信地打量著李儀,試圖從他臉色找到半分開玩笑的神情。
但李儀再一次口齒清晰地告訴她,“我心悅她,沒有開玩笑。”
周梨這次十分確定,不是自己聽錯了,就是乾一他們所擔心的那樣。隻不過也沒忙著說什麼,隻將一碗小米粥都吃了後,往自己碗裡夾了好幾個薄皮晶瑩透亮的蝦餃,蘸水也不沾一點,全部一口氣給吃下後,將碗筷放下,擦了擦嘴,才看朝李儀。
“那你怎麼打算的?”
李儀似乎一點都不為此事擔憂著急,慢條斯理地噘嚼著,整個人就這樣坐在那裡,有種說不上來的優雅貴氣。
半響後,他才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我父親子女不少,算上兒子得有七八個,我是最小的,但連他的麵都不曾見過,也許他走的時候甚至都不知道我這個兒子的存在。”
他話到此處,忽然神情一轉,目光裡多了幾分凜然:“誰曾想,他們都死了,唯獨我活著,可見這蘭台所有的運氣,都被我一個人給占了。你看當年那些人不知究竟哪一個才是我,苦心設計讓馬家壩子坍塌了,可我仍舊死裡逃生,叫你們救活了。阿梨,你看我運氣好吧?”
周梨點了點頭,真要這樣講,他運氣實屬不錯。
李儀繼續說道:“母親雖知曉我不是親生骨肉,卻待我如血親一般無二,知曉我生母還活著,還讓我們母子相見。父親對我也好,完全將我做親兒子來養,後來遇到你們,找到玉陽他們,所有的人都一心一意對我好,甚至將我作為他們所有人的主心骨和信仰,我的一舉一動,都關聯著他們喜怒哀樂。”
大家對他的好,他是明白的。
他一樣也清楚,人不可太過於貪心,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江山已經在他的手裡了,手下還有這多誌同道合的朋友親人們在一同努力打造父親早前所期待的國度。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給毀掉了。
所以他喜歡筠娘子,也知曉筠娘子對他的情義,但也隻是僅僅止步於這朋友之間的關係罷了。
因此他和周梨說:“你告訴乾三他們,不必太擔心,我知曉如何取舍。”他已經下了決心,往後不會再去見筠娘子了。
她很好,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不是跟著自己,遭受天下人的非議。
她的曾經不是她所願,但確實是發生了,自己不在乎,可是老百姓們卻沒有辦法接受帝王擁有這樣一位妻子。
當然,自己也可以如同曆朝曆代的帝王們一般,用那雷霆手段,反正自己是天下第一人,位高權重,掌管著無數生殺大權。
但是李儀不想,那樣的話他與前朝的帝王又有什麼區彆呢?
“表哥……”周梨聽到他的話,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自己還在猶豫,如何同他說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沒想到他竟然一開口就道明,往後不在與那筠娘子來往。
那麼這也就意味著,大家所擔憂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說過,人不能太貪心,我雖是不才,但手下有那麼這些能臣猛將,這個江山已經如我父親所預想中的一樣發展起來,我不會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將這一切給毀掉了。”這毀掉的,不但是貞元公留下的遺願,更是天底下老百姓們再一次跌入水深火熱之中的痛苦。
那樣的罪過,他也擔不起。
他想過,即便是他勸說過了群臣,說服了他們。
但是後虞的天下太大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滿意他這個皇帝,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接受推行的新政,他們無時無刻都在找茬,隨時隨地都準備好如何將自己這個不像是皇帝的皇帝給推翻。
然後再回到了那個腐朽的舊時代。
因為隻有那樣,位高權重者才能真正隨意掌管生殺大權。
他這樣清醒,反而讓周梨忽然心生出一種悲涼來,替他難過,“表哥,對不起。”
“你為何同我說對不起?”李儀笑問。
“我幫不上你任何的忙。”甚至她還是作為說客而來的。
“你沒有錯,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當要明白,該失去些東西,畢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如今算是幸運的,唯獨這情一字不能自己隨心所欲罷了。”
可他越是如此豁達,反而還來勸起周梨,越發讓周梨心疼起他來。
周梨和他一起出的門,隻不過今日無大朝會,所以走了一段,周梨便下車離開了。
那乾一望著周梨在路邊等客馬車的身影,將目光緩緩收回來,隻同乾三說道:“主子和姑娘,並非真正的表兄妹,可惜了。”
乾三聽到他這話,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嚇了一跳,“大哥,你莫要胡言。”不過是挺可惜的。
而李儀的那些話,始終在周梨心裡起伏著,她是忽然就明白了何為高處不勝寒。
果然站在高處的人,一生就要受儘那孤獨的。
這件事情,仿佛豔陽天裡忽然卷來的一場小雨,落地後甚至都不留任何痕跡就消失了。
周梨忙起來也很快將此事忘記。
那韓玉真托付去往去瓏州探消息的人也來了信。
消息是一早就到的,下午周梨回到家的時候,隻見著元氏紅著眼睛,子星一臉焦急,還以為是自己惹哭了姨奶奶。
“這是怎麼了?”周梨起身抱起子星坐下,一頭尋找子月的身影,自來兄妹倆都是挨在一處玩耍的。
元氏在哭,沒顧得上回她,是子星磕磕絆絆地用小奶音說道:“韓爺爺來了,說了一大堆話,姨奶奶就哭起來,他就走了。”
“嗯?你爹娘呢?”周梨又問。
子星繼續回著:“爹爹叫叔叔喊去了,嬸嬸肚肚疼,娘娘抱著妹妹陪她去了屏姑姑家。”他口中的叔叔是挈炆,嬸嬸則是藍黛。
如今藍黛和挈炆成婚,已經有月餘了。
“那大姑呢?”她姐也沒在家麼?
這時候元氏像是整理好了情緒,擤了一把鼻子,一麵去旁邊溪頭洗手,一麵說道:“今兒安之要放假,衣裳被子要拿回來洗,你姐姐接他去了。”
周梨這才想起,書院放大假了,得一個多月的時間。
這一個月裡,十幾個少數民族和漢人都有節日,索性就放大假,免得大家三心二意的,或是書院裡人也湊不齊。
見元氏洗了手來,方問起,“韓叔叔同你說了什麼?我白日裡聽窕窕說了一嘴,瓏州那邊來信了,樣兒家的事情是打聽到了什麼?”
不想她這才問,元氏那眼淚也來了,一麵哭一麵罵著,“那天殺的人販子啊!你不知道樣兒多可憐,她叫人偷走後,她爹娘到處找她,沒過兩年她娘就鬱鬱寡歡病沒了,也是一年後,她爹也因思憂過重,撒手人寰。”
說完,就哭得更難過了。
周梨也傻了眼,她早前聽韓玉真說起此事的時候,還預想過這樣兒為何流落到了吳州去,卻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般個結果。
心下也是心疼那樣兒不已,一麵問著元氏:“那人販子呢?還有樣兒可是曉得了?”
“人販子天災裡聽說就沒熬過去,也是報應。樣兒那裡,怕是早就曉得了,那信一來,送了韓玉真這裡,也送了她那裡去。”元氏越說越是擔心,忽然又責怪起那韓玉真來:“你說他一把年紀了,做事情也不穩妥,怎麼還將蘿卜崽那邊的地址給留了。”
不然的話還能瞞著樣兒說沒找到線索呢!
這下可好,找了個晴天霹靂來,還不如不找。
周梨歎了口氣,一時也隻能說這人生百苦,各人有各人的苦處,見著元氏為此難過得很,也勸慰著:“好了,這事兒也是起先沒想著的,哪裡曉得這消息來得如此快捷,而且韓叔叔那頭也是想著好心,叫樣兒早些知曉自己的身世,如何料到她爹娘那樣的好人,卻早早撒手去了。”
隻讓元氏莫要在這裡哭,還不如去瞧一瞧樣兒才是。
元氏得了這話,當下便道:“也是,我去看一看這閨女。”隻叫周梨照看好子星,忙去了。
她去了不多時,大家也逐一回來了,知曉了此事,少不得是替那樣兒一家三口感慨一聲可憐。
不過也是有好消息的,那藍黛竟是有孕了。
這速度可謂是堪稱與那柳相惜有一比,挈炆自是歡喜,又覺得不真實,明明他就是個孤家寡人的,父母早亡,好不容易有那樣一個哥哥,卻是連麵都不曾見過,知曉他這個人,還是在他死了之後。
誰曾想這才成了婚一個月,便要做父親了,叫他如何不激動?
隻拉著柳相惜在月下喝酒,還要朝他討問如何做好一個好父親?
柳相惜哪裡曉得,他如今也是摸著石頭過河,這時不時的還引得千瓔不滿,隻語重心長地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兄弟,長路漫漫,用你一生去求索吧。”
家裡忽然多了個孕婦,那挈炆決定和柳相惜一同早起,也開始挽起袖子為藍黛煮飯,沒想到他在這方麵竟然是有些天賦的,沒過幾日就抓住了精髓,夥食一下提升了不少,周梨他們也跟著沾光。
那勤勤懇懇煮了一年多飯的柳相惜也被比了下去,從此退居二線,專門替挈炆打砸。
他兩個將廚房給占領了,元氏和周秀珠擠不進去,反而是放了假的周安之時常被喊過去幫忙殺雞宰魚的。
以至於上官飛雋休息回來,見家裡的男人都在廚房裡,他一個人跟著女人們在院子裡嗑瓜子吃水果,反而有些格格不入的,隻能被迫也到廚房裡去。
一二來去,倒是也學了不少。
眼下又是要到中秋,那挈炆想著藍黛他們舉月國供奉月神,但和漢人的中秋卻是完全不相同,所以也是打定了主意,這月餅上多用心些。
其實半月前那市麵上各種風味的月餅就已經層出不窮了。
而這個時候,齊州的司馬垣來了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