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還是由卓瑛抱起貓姐兒,將它懸在熱水盆上,先用它的貓肉墊淺淺蘸了一下水麵,見它一臉沒有太大抵觸的樣子,卓瑛才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到了熱水盆裡。
謝靈在這期間,拿了一些乾皂角泡水,先用手攪起一些乳白發膩的沫子,然後才將之倒進了熱水盆中。
貓姐兒一泡進熱水裡,就不開口喵喵叫了,隻渾身稍顯僵硬地蹲立,銜著一塊狸斑的貓唇也顫顫向外努了一些。
它看起來是有一些緊張,但並不掙紮,接下來,就任由卓瑛將一捧一捧的熱水澆在它的背毛上,幫它從上到下搓洗身子。
很快,它的背毛就被打濕,身形一眨眼縮水了大半,從毛絨絨的一隻變成了瘦巴巴的一條。
皂角水起的沫子,也混著熱水一起被澆到貓姐兒的身上,經過卓瑛輕輕擦拭,揉搓,不一會兒就生出了大團大團綿密的皂沫。
“啊,世間竟然真有如此通人性的貓。”
卓瑛忍不住一聲喟歎,覺得自己還是見識太少了。
謝靈也覺得自己是真的幸運,竟遇到了這麼一隻性子相投的貓,對了,它應該能聽得懂自己說的話吧?
“貓姐兒,以後,你千萬不能撓壞我的衣衫。”
謝靈一本正經地對它道,末了還特意闡明這樣做的嚴重後果:
“不然,我會生氣的。”
卓瑛簡直被謝靈逗樂了,噗嗤一下就笑出了聲:
“噗哈哈哈哈,它是貓,不是人,能聽懂一些人話就已是聰明絕頂了,你這樣要求它,豈不是太為難它了?”
“喵……?”
貓姐兒仰著腦袋,一雙瞳仁天真無邪,像是在認真聆聽她們的交談,但又像是什麼都沒聽懂。
卓瑛給貓姐兒前前後後洗了三遍澡,第一盆洗出來的是泥漿渾水,第二盆肉眼可見清澈多了,第三盆簡單過了一遍水,她就將它裹在布巾裡,把身上多餘的水漬擦擦乾淨,然後帶到了灶膛附近去烤火。
灶膛生了一堆火,謝靈時不時就去添柴燒旺,這樣一直到給貓姐兒洗完澡,整個廚房裡都是熱烘烘的。
廚房的門也掩著,裡頭燭光輕輕搖曳,在被煙氣燎的暗沉的牆麵上,一爍、一爍地騰挪換影,時而漲漫如山巒,時而退潮如平湖,時而又如鬼影恫恫,仙人落臨,如此你方唱罷,我方登場——就像一場輪演不休的皮影戲,漫長到讓人心中漸漸便滋生出了困意。
謝靈伸手揉了一揉眼皮,覺得有些困,但她又不想那麼早睡,不然夜裡就睡不著了,便強撐起一些精神對二人道:
“早上我烙的餅還剩一些,現在蒸一蒸,正好可以填一下肚子餓,你們要一起吃嗎?”
“剛才折騰了那麼久,我也餓了,給我多弄一些來。”
“我想喝茶。”
冷嘉平倒不餓,因為她剛才一直負責旁觀,連手都沒沾濕一下:
“你來蒸餅,我燒茶吧。”
謝靈沒有異議:“好。”
二人一個在灶台前忙活了一通,一個蹲在爐子前看顧熱水,然後忙活著弄了一些茶葉,將茶杯擺放好,衝出來熱氣騰騰的三杯茶。
這時謝靈蒸的餅也出鍋了,卓瑛走出來端了一些,又忙不迭回到灶膛後,去看貓姐兒去了。
謝靈蒸的餅正好是甜餡,這是她拿早前剩下來的一些紅豆泡發,蒸煮後搗成豆泥、炒製收乾水分,最後包進麵皮烙出來的。
餅裡夾的紅豆泥用了十足十的份量,又加了適量的冰糖添味,一咬就是一大口沙甜夯實的餡料,配著薄薄一層的麵皮,多吃幾口卻不覺得膩歪,反而因為加的是冰糖,連唇齒生出的津水,味道也是清透的甜香。
冷嘉平細嚼慢咽吃了一塊餅,竟絲毫不覺得甜膩,便隨口問了謝靈一句:
“這餅,是如何添糖的?”
“添糖?大概就是……一勺子的量。”
謝靈稍微想了一下,給她答疑道。
冷嘉平口頭冷不丁頓了一下,緩緩又問道:
“一勺子的量,是多少?”
謝靈這下被她難住了,因為她是看準了紅豆泥的份量,斟酌著去加冰糖的量的,那一勺子的量……也許是離盛滿還差一些,也許是差不多齊平勺麵……
“這個,我實在記不清了,等我下次做的時候,你在旁邊看著學吧。”
謝靈緊接著還補了一句:“這個餅作法很簡單的,你肯定一學就會。”
冷嘉平剛到嘴邊的話,又被冷不丁地一阻,直接噎在了嘴裡。
她莫名沉默片刻後,才語氣幽幽地岔開了話題:
“你在廚藝上有些天賦,可曾想過去學堂精進,更上一層樓?”
“去學堂……?”
謝靈一時愣住了,有些沒轉的過彎來:
“去學堂學燒飯……這不是閒的沒事做了嘛?”
“去學堂精進廚藝,並非隻是你想的燒一燒飯那麼簡單,在那裡,你可以學到各個地方的菜係做法,就像科舉進學,足不出戶,便可博聞廣識。”
“換到想精進廚藝的人身上,也是一樣,她們不用四處拜學,就可以學到來自天南海北的各種菜式,也可以從各種菜譜之上尋得靈光一現,創造出新的菜式來。”
“如我一樣的,在繡藝、書法之道上,也可在學堂參見各種名家之作,學到數種奇巧針法,即便不能成材,也可獲得一番見識。”
“……”
謝靈聽她一席話,漸漸悟出自己先前一句耿直的應答,不過是冒失無知之言,原來,她一直為之感到頭疼懼怕,避之不及的學堂,竟也有這樣……另辟蹊徑的求學之道。
可許是脫離學堂的時日太久,她連一二個耳熟的成語都快用不利索了……
像她這樣隻比文盲稍好一些的人,若是有心再回學堂,會不會鬨出一連串的笑話,讓大家恥笑呢?
謝靈有些不確信,如今的她一想起在學堂的日子,隻覺得枯燥、乏味,又孤獨,寂寥。因為其他學童們都一心向學,勤勤懇懇讀書習字,就算一開始跟她玩得來,逐漸就跟她談不到一塊兒去了。
大家三五成群,結識為友,一年比一年情誼深厚,隻有她……本就跟溪客塢那邊牽連更多一些,又腦袋愚笨,融入不進這個環境,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早早退學,去打工賺錢了。
“你不想去試一試嗎?”
冷嘉平見她臉上有隱隱的一些動容之色,語氣雖冷,卻實實在在多勸了她一次:
“眼下旅客稀稀落落地來,你一直閒留在旅院裡,不如去學堂精進精進廚藝,還可以多學一些彆的技藝。”
“反正那又不花錢。”
“謝靈要去學堂精進廚藝?”
卓瑛坐在灶膛後麵,一邊逗著貓姐兒玩,一邊聽著她們說話,有些聽不真切,隻抓住了最想聽的幾段,揉吧揉吧到一塊便信以為真:
“這是好事兒啊,趕緊去趕緊去!現下旅院閒的都快長草了,又有嘉平在,可不缺你一個幫手的。”
謝靈被她這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催促,本就心動的意念,半推半就著就落定了:
“……我,還不著急,想過兩天再說,等過兩天……我就去學堂那邊瞧瞧。”
“哎,我記得你是從獨心堂棄學的,本就要用三年之期去學一門手藝,現如今不是正好嗎?學廚是最靠譜的,既能滿足自己的胃口又能實在地靠這個掙錢。”
卓瑛忽然想起來道。
“若是從獨心堂棄學,學堂那邊應當保留了學籍,你就不必從學堂重新報名,跟著新一批的入學了。”
“換言之,就是你可以直接去當插班生。”
冷嘉平點了她一句。
謝靈了然,同時內心隱隱多了一絲熟悉的緊張與懼怕之感。
過了幾天,每當卓瑛提起要謝靈去進學,她都磨磨蹭蹭地推拒,總想著再過兩日,再去學堂。
這麼拖拖拉拉了幾日,卓瑛終於忍不住了,要親自送她去學堂。
“要不,你跟嘉平一起去,要不,我就把你送過去。”
卓瑛雙臂環抱堵在謝靈麵前,讓她從這兩個選項中必須挑一個。
謝靈簡直被她難住了,猶豫不決了好一會,才不得不心一橫,下了決定:
“不用了,就我自己一個人去。”
學堂占地廣闊,與獨心堂離的很近,而二者都在翠濃居,那邊除了鎮府府邸、衙門,就隻有學堂與獨心堂這兩處地方了。
循著寬闊筆直的白石板大道走了一段路,謝靈隔著老遠就望見學堂的一麵青瓦白牆,仿佛連綿不儘地延伸到了這條路所向的遠方。
翠濃學堂,到了。